蘇三娘進入鎮江城,已經好幾天了;她是以江湖賣藝的馬戲班子的名義,進入鎮江城的。嗯,這是她的老本行,在沒有扯旗造反前,她就是吃這碗飯的;所以熟門熟路的,門清得很,大大方方地在揚州城擺了幾天攤,還賺了幾兩銀子做盤纏,然後大搖大擺地,從瓜洲渡過江,繼續擺攤,還老在西津渡打聽,去滬上的船期;擺出一副船錢不夠,還要繼續在鎮江城賺路費的架勢;嗯,她們這個馬戲班子不小,錢少了真不行哦!
太平軍雖然離開瓜洲,其實走的並不遠;大軍就停在儀徵,也有一支超過千餘艘大小不一船隻的水軍,就隱藏在儀揚河河灣裡。順風順水的話,六七十里水路,兩個時辰就到了。
羅大綱雖然率部參與西征了,帶走了不少人;但留下來的吳如孝、蘇三娘一直逡巡在儀徵一帶,一直在整軍擴軍,並不斷地派出哨探,打聽消息,尋機報仇雪恨,報雲臺之戰的一箭之仇。
自從巡防師往後面換防後,吳如孝、蘇三娘兩人的心思,就已經活動開了,緊鑼密鼓地在籌備了。
現在,加上從揚州退回來的曾立昌部,來援的賴漢英部。幾部合兵後,兵力又很強盛了。相對於鎮江守軍,已經有壓倒性優勢了。
好巧不巧的,他們最頭痛的紅單船,又都回滬上保養去了;紅毛大仙在上,紅毛大仙保佑,最後一個令人擔憂、令人撓頭的傢伙事,又去掉了。
鎮江下半年的防衛,就有點放鬆了;在琦善大人收復揚州、瓜洲後,更是恢復到太平年間的懈怠模樣。
也是琦善大人的江北大營,有些大意;以爲奪回揚州、瓜洲,就萬事大吉了。要進攻也是明年的事情,隔着大幾十裡的,也不是說過來就過來的;只是每天派偵騎,放出三十里巡哨,心裡想應該算穩當的;只要長毛偷襲不到,打仗不怕,躲在堡壘裡,大家慢慢耗囉。
這對揚州方面的防務來說,也算基本妥當,卻無意中,給鎮江露出了一個空門。
太平軍最善於長途偷襲,這個機會不抓住,那就太枉顧這些年在戰場上練出來的敏銳嗅覺了;還沉浸在升官發財、做江寧將軍美夢的文藝副都統,根本沒想到,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還在美不滋地,和他的好兄弟吉爾杭阿看大戲吶;今天的戲目很講究啊,諸葛亮正在臺上唱着:我站在城樓看風景......
今天是元宵節,旗人大爺,不是在家喝小酒,就是一家老老少少出門看花燈去了;幾個頭面人物,都陪住文藝副都統、吉爾杭阿巡撫在看《空城計》吶;可鎮江城頭,差不多也在演空城計啊。
幾個被分派來巡夜的綠營兵,正一肚子牢騷吶,勒緊有些單薄的衣衫,頂着還十分寒冷的江風,看着黑魆魆的江面,再看看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城裡;心裡那個無盡的委屈,就甭提了;憑什麼你們在家喝酒吃肉吃元宵,我等就要癟着肚子夜半巡城。一個小頭目,裝模作樣領着一隊人,在城頭走了兩趟,就一屁股坐到女牆後面的背風處,從懷裡掏出個小酒壺,邊上有眼色的,連忙你掏出一袋滷花生,我拿出幾塊豆腐乾,幾個人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上了。其他人也都三五一堆,邊聊天打屁,便開始吃點零嘴兒;今天過節,出門前,家裡婆娘沒好意思讓自己寡寡的出門,就當宵夜了。
綠營小頭目一肚子牢騷,嘆口氣:我們綠營命苦啊,這大冷天的,穿個破棉襖出來巡城守夜;特麼的,飯都吃不飽,老冒酸水兒。
一老兵:八旗大爺和當官的,都在城裡快活;讓我等在此喝西北風。
一小兵:呵呵,他們當官的,在旗營戲臺聽《空城計》吶。
小頭目:嘿嘿,特麼的,鎮江城頭,不也在唱空城計嘛,北城城頭就我們一隊人;嗯,其他幾門恐怕也差不多。
老兵更是憤憤地呸了一口,沒好氣地說道:小老兒肚子裡也在唱空城計吶,三場空城計,煞是熱鬧;比特麼的街上的玩花燈、踩高蹺都熱鬧。
小頭目更有點來氣,有火沒處發:別說了,再轉轉去,樣子總要做的;否則那個長官犯神經了,興頭一起,上城查哨,你我都要吃掛落;大過年的,要是再吃頓板子,就太晦氣了,一整年都是黴運。不說了,走走腿,動一動或許沒那麼冷了。
小兵:聽說常州以東的綠營都整編了,每家都有五十畝水田;不願拿餉就直接回家了,不用當兵了;就是當兵,軍餉也高很多,什麼時候輪到我們呀?
小頭目:做夢去吧!咱們鎮江是駐防八旗的地盤,兩江總督的手,才伸不進來呢。嗯,現在是娘不疼舅不愛的,巡撫吉爾杭阿大人兼着道臺吶,我們城裡綠營連同雲臺山綠營,算是他的部下。
小兵:好像巡撫大人也不管我們的事吧,每次都是咱們的守備大人找知府大人要糧請餉,好像巡撫大人的轅門都進不去唉!
小頭目:這是老輩子的規矩了,那任知府,不先把旗大爺先哄好了,才漏點給我們綠營;八旗駐防地的綠營,向來就是小媽養的;特麼的,大過年的,提這個惱火的話題幹什麼?你小子皮緊?快點,走着......
是的,提這個話題,大家都惱火得很,綠營是生在哪,這輩子就別想挪窩了;如果兒子也選丁當兵,下輩子也別想挪窩了。跟着旗營駐防,最倒黴了,一年又一年,像受氣的小媳婦似的,婆婆給個笑臉都能樂半天。別人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只有乾瞪眼,一邊且饞着去吧;髒活累活還得搶着幹,不然就是不開眼,找打找抽的份。
大家又悶悶地走了一會,或許是小兵年齡小,眼睛尖,耳朵靈;老是朝着江面上,不時地轉頭看看,好像看到了什麼。
小頭目沒好氣地問道:鬼頭鬼腦的,說呀,看到什麼啦?
小兵:江邊碼頭上,好像好幾條船靠岸,還下來不少人;奇怪呀,大過節的,不在家裡,出來瞎逛什麼呀?
小頭目:看到從哪來的嗎?上江還是下江?
小兵:看不清楚,嗯,像是從北邊來的。
小頭目:那就不是逃荒的,就是來販米的,聽說北邊災情嚴重的很。咱們鎮江離滬上近,一等的精米,也才二兩五錢銀子一擔;他們說,過了高郵往北,糙米都不低於三兩銀子一擔,精米能賣四兩銀子一擔。
老兵嘆口氣:要是那樣,一個月的餉銀,纔夠賣兩鬥半,夠家裡吃幾天呀!摻着野菜喝米糊,也撐不到月底呀!唉......
小頭目:過幾天,我們也找幾條船,跑幾趟淮安,興許還能賺頓肉罐頭吃;是吧,老夥計?
老兵:那可不止,跑到淮安,至少是三成的利;江北大營總不好收咱們的厘金吧?
小頭目:不好說,現在他們想錢想瘋了;見錢眼開,六親不認的;嗯,興許和守備大人說說,弄個運輸軍需的過關憑證什麼的,就能省好多了。
老兵:不見得,人情不是白給的,到時候不是還要分給他利潤;說不定,人家把大頭還拿走了,咱們白忙乎一場。
老兵的話,說得小頭目也沒心情了。這可不是“說不定”,只要露出風去,那是肯定要讓長官拿大頭的;自己去風餐露宿地跑一趟,說不定一個子兒都落不下;這麼一想,就沒那個勁頭了;剛纔還興致勃勃地暢想發財賺大錢吶,想到這個茬,心裡就有點打退堂鼓了。
小兵有點急色地過來,低聲說:頭,不對勁吶,又有十幾條船靠岸了;還有,這些人上岸後,都不說話,像是在整隊唉;怎麼看着不像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不會這麼黑燈瞎火的,也好吵的;頭,不會是長毛吧?
一句話把大家寒毛都說得豎起來了!
要死不死的,要真是長毛,自己這一隊人,說不定就要交待在這了;自己死了倒無所謂,反正爛命一條,家裡老婆孩子可就要更遭罪了。
就在大家有點小緊張的時候,從城裡,有幾個人打着燈籠過來。嗯?膽子不小,都二更天了,都還敢出門,在大街上晃悠,小心抓你進衙門吃板子!
噢,不對,今晚正月十五,沒有宵禁,不犯法的。
小頭目剛要喝止來人,那幾個人已經停下來了;也把燈籠擡高點,讓城上的人,看清楚頭臉;看着像是一個管家模樣的,帶着幾個夥計。
那管家遠遠的一抱拳:不知城頭那位老總當值,我家船隊要從高郵過來,可能是厘金稅卡存心難爲人,想多黑幾個錢,耽誤功夫了。趕船趕晚了,但今夜肯定會到的,明天要跟滬上來的米商,船倒船交貨的。不知幾位老總,看到船到了沒有?
說着話,早有一個伶俐的小廝,拎着一個不小的籃子上來,隔老遠都能聞到肉香。那小廝放下籃子後,還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小頭目一打開,眼睛都花了,裡面有大幾十個外國大洋;在鎮江,一個大洋頂一兩銀子使吶。哦呦,今天出門踩狗屎了,碰到財神菩薩了;對頭,人家幾十條大船,還會是一般人家?我的個乖乖隆滴咚,這出手也太大方了。
小頭目還有點猶豫吶,回頭卻看到手下幾個兵,沒什麼深沉,你一塊我一塊,從籃子裡,拈出滷肉、餚肉,已經吃起來了......
那小兵還很有眼色的,遞過來一壺還有些溫熱的酒壺。小頭目有些作難了,這門是開呢?還是馬上就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