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子村是大楚蜀州偏僻的一處小山村,這是一個有着百戶人家的雜姓大村,以陳、劉、黃三姓爲主,村子三面環山,背靠神秘恐怖的黑龍山脈,遠遠看去就像一把帶扶手的椅子。
清晨,天剛矇矇亮,溝子村非常寧靜,鳥叫蟲鳴格外清晰。
“一個個都死了嗎?一天到晚就知道睡,還要不要幹活了?難不成還要老孃這個腿腳不便的老太婆下地?那麼喜歡睡幹嘛不去死啊?死了就有得睡了!”
早起的公雞還沒打鳴,一個尖銳刻薄的聲音側向山谷,久久未散,溝子村的人都知道,這聲音是住在村南邊的陳家老太太周氏。
對於這種情況,村民們都早已習慣了,甚至一天聽不到這聲音還會不習慣。
這周氏說是老太太,其實也才五十歲,人長的瘦小,倒三角眉加上一雙小小的鼠眼,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
事實這周氏還真不是善茬,別看她看的瘦小,但卻是名副其實的好生養,膝下五子三女。
周氏的罵聲剛停,陳家宅子內的房門就接連打開,一個個婦人慌忙的走了出來,上茅房的上茅房,進廚房的進廚房。
周氏的小眼睛一掃,面上充滿了得意,好像對這一切非常滿意一般。
“小蹄子,賠錢貨……”
忽然,周氏的眼睛定格在後院方向,小眼一眯,從門角處掏出一根木棍就罵罵咧咧的向後院走去。
陳家宅子的後院是一個用竹子茅草搭建的牛棚,連個門都沒有,裡面住的也不是牛,而是一大兩小三個人兒。
這是陳家二房的遺孤。大的是十四歲的姐姐陳大丫,小的兩個是七歲的雙胞胎陳狗子和陳六丫。
陳大丫生來瘋傻,但卻天生力大無窮,拉犁推磨都是輕輕鬆鬆的,所以在這陳家她也是充當着牛的角色,春耕拉犁,秋收推磨。
原本陳家二房是住南屋的,但自從兩年前陳家大姑回來後就被趕到了後院,陳大丫癡癡傻傻也不知道好賴,有住的就行了。
牛棚內,兩個小的此時已經醒了,但卻被還在熟睡中的陳大丫一左一右緊緊抱着,想起牀也起不了。
“大姐,醒醒,起牀了。”陳狗子小手推了推陳大丫。
“乖,睡。”陳大丫眼都沒爭,手臂卻緊了緊,好像生怕小人兒離開似的。
“啪啪啪啪啪……”
周氏站在牛棚門口,手裡的棍子不停的敲打着門門框,破口罵道:“小賤蹄子,還不起牀幹活,不幹活就把這兩個小的賣了。”
話音剛落,躺在稻草牀上的陳大丫雙眼睜開,抱着兩個人兒就坐了起來,眼睛死死的盯着門口的周氏,嘴裡喃喃道:“不賣,幹活,娘說,誰賣弟弟,大丫打死。”
周氏看着陳大丫的眼神縮了縮腦袋,賣孫子她可不是說說的,特別是二房這兩個幹吃不幹活的小娃娃,她早就想賣掉了,反正她孫子孫女多。
“走,幹活。”陳大丫抱着弟弟妹妹就起身出了牛棚,連多看周氏一眼都沒有,就像個機械一樣。
周氏看着陳大丫抱着人離開也不敢攔着,因爲知道攔不住,她這單薄身體硬攔只會被撞開,她沒那麼傻。
其實周氏早就想賣掉狗子和六丫了,不但想,而且還行動了。
陳大丫娘剛死沒多久,周氏就合着幾個兒子迫不及待的找來人伢子要賣狗子和六丫。
那一天,陳大丫將上房的門都踢爛了,人伢子帶來的五個打手都沒打過她,後來鬧的動靜太大了,也不知道是誰去喊了村長。
買賣自家人口雖然不犯法,但傳出去名聲卻不好聽,村長當時就揚言了,如果被發現賣人就趕出村去。
周氏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人沒賣成,還賠了三兩湯藥費,這才止住事,但卻是仍然賊心不死,千方百計卻沒能成功,這也是爲什麼不肯讓弟弟妹妹離開自己視線的原因,甚至連睡覺都要抱緊兩個小娃。
陳大丫雖然瘋傻,但卻是知道護着弟弟妹妹,這是她娘臨死前千交代萬囑咐的,所以這三年兄妹兩幾乎沒離開過她的視線,不管是下田還是上山,要不然早被賣了。
陳大丫的父親陳大河是五年前抽丁上戰場死的,母親牛氏是聽聞丈夫戰死後,怕他一個人太寂寞,也跟着去了。
陳大丫來到前院,放下兩娃,就在牆邊的石條坐下,木呆呆看着弟弟妹妹洗漱好,然後又木呆呆的任由兩娃幫自己擦面束髮,一切都好了這才拎着兩個桶趕着兩包子出門去打水。
整個過程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這是她每天起牀後的工作,日復一日,每天都這樣。
而陳家其他人來來回回,也是把他們三個當透明的,陳大丫可不是正常人,沒人會找不痛快。
陳大丫在老陳家是幹活最多的,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但吃住卻是最差的,每天捱罵是少不了的,但好歹也能吃飽睡暖,也沒人敢動手打她。
她是傻的,吃不飽會鬧,餓了會鬧,捱打會還手,而且還沒輕沒重的,她這力氣打人身上可不是好受的。
“小狗子,聽說你奶說你們兄妹是吃白飯的,要把你們賣了。”
“纔沒有呢!我姐纔不會讓我們被賣呢!你少糊弄人。”
“聽說你奶前天去找人伢子了,被賣去大戶人家可是能每天有肉吃的,你不想吃肉嗎?”
“不要,我就要跟着我姐一起。”
陳大丫跟在陳狗子身後向山邊走去,過往的人有嘴碎的調侃陳狗子,嚇得他回身扯着陳大丫的衣角,表情有些怕怕的。
“不賣,誰敢,打死。”
陳大丫機械般的說着,那沒感情的雙眼瞄向嘴碎的劉堅,嚇得他低頭趕緊離開。
村裡人都知道,陳大丫平時就是個木得感情的傻子,惹急了就是個瘋子,你可以罵她,也可以笑她,但卻不能動手,也不能碰她弟弟妹妹,否則捱打的也是白瞎,這些都是有前車之鑑的,都是前人用血肉總結出來的經驗。
當陳大丫提着兩大桶水回到老陳家的時候,早飯已經做好了,半鍋綠油油的野菜米湯,陳家的人正拿着碗排隊等着周氏分湯。
狗子跑去後院拿來一個大瓦碗,這是他們二房三姐弟共用的,一餐就一滿碗,三姐弟分,固定量的,不夠也沒有了。
輪到狗子的時候,周氏看了他一眼,眼裡盡是嫌棄,嘴裡還惡狠狠的道:“活不幹,吃的倒不少,賠錢的玩意,真是一羣討債鬼,怎麼不去死啊,浪費糧食。”
嘴上罵着,手裡拿着勺子卻往碗裡勺湯,卻也是湯多菜少,卻不敢不給,她也怕陳大丫鬧,還指望着她幫乾重活呢!
狗子低着頭一聲不吭,任由她罵,已經習慣了,待湯打滿捧着就走。
過程院子裡的叔伯嬸姆們沒一個出聲的,只顧着低頭吸食碗裡的湯食,就連作爲爺爺的陳老漢也沒擡頭看一眼,當真是冷漠至極。
“姐,吃飯。”狗子捧着一大瓦碗野菜湯遞給陳大丫。
“吃。”陳大丫木得感情的看了狗子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傍邊的六丫,沒有接湯,只吐出一個字。
狗子和六丫卻知道自家姐姐的意思,兄妹倆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了起來。
三姐弟就一個碗,一直以來都是先讓兩小先吃飽的,陳大丫吃剩下的,吃飽了沒事,吃不飽就去要,周氏也不敢不給。
所以兄妹倆也不瘦,就是皮膚黑了點,粗糙了點,反倒是陳大丫一直都很瘦,身上沒多少肉,而且還又黑又髒,味道有點上頭,村裡人都一至認爲是周氏虐待她了。
對此周氏表示冤枉,也很憋屈,因爲無論她怎麼解釋都沒人信。
狗子和六丫吃了半碗,混了個六分飽,剩下的是大丫的,因爲兩小知道大姐食量大,很懂事的娃兒。
老陳家可謂是人丁興旺,一家子近三十人,單第三代就七女九子十六人。 щшш●TтkΛ n●Сo
大房陳大江,娶妻周氏侄女小周氏,生三子兩女,周氏還常自豪她老周家能生,對於就房親上親也是偏袒的多。
二房陳大河,娶妻牛氏,生兩女一子。
三房陳大胡,娶妻劉氏,生兩子兩女。
四房陳大海,娶妻李氏,生兩子兩女。
五房陳竹鬆,娶妻朱氏,生一子,現居縣城讀書,前年考了童生,成了溝子村唯二的童生之一,也是周氏的驕傲。
而陳家三個姑姑也都嫁人了,大姑成了寡婦,帶着兩個女兒回來了,女兒都改姓陳了,大女兒已經嫁人了,小女兒才十五歲。
陳二姑被周氏嫁給了縣裡的顧家老爺做妾,已經五六年沒回來過了,說好聽點是嫁了,其實就是賣了,一百兩銀子。
陳小姑是兄妹中年齡最小的,前年才嫁的,嫁的是陳竹鬆的同窗,據說家境不錯,學識也好,今年考了秀才功名,彩禮也沒少要。
其實溝子村的人都知道,陳家三女幾乎都是賣出去的,否則周氏也沒錢讓陳竹鬆讀書,知道是知道,但卻沒人明着拿出來說,都怕了周氏鬧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