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離開了。
他要修習閉口禪,還要在天下行走,日後再見也只能看緣分了。
冷悠雲站在紅色宮牆下,她很早便到了,也目睹了蘇揚和清明的戰鬥,她的眼睛驟然變得明亮,在戰鬥結束後,便又恢復了平靜,沒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麼。
蘇揚的臉色略有些蒼白,他顯然遺忘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真正原因,他往前慢慢走着,行至湖邊時,雪又落了下來。
他的雙腳有些顫抖,似乎隨時可能跌到,遠處的冷悠雲看着他,微微沉吟片刻後,便徑直朝他走去,並且輕輕挽住了他的胳膊,看着似是像情侶一般挽着,實際上卻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蘇揚意外的看着冷悠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冷悠雲笑了笑,說道:“正好散步走到這裡,沒想到卻遇到了蘇公子,好巧哦。”
蘇揚眉頭緊蹙,說道:“你剛纔都看到了?”
冷悠雲困惑道:“看到什麼?”
蘇揚不悅道:“不要再裝了,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早就知道,你又何必繼續遮遮掩掩。”
冷悠雲無奈道:“好吧,我是看到了,那又怎麼樣呢?”
蘇揚冷聲道:“不怎麼樣。”
他的態度雖然有些不太好,但實則他的內心是有些慌亂的,因爲冷悠雲靠他太近,尤其是聽到她的聲音,那內心悸動的感覺似乎又出現了。
而且經脈在鼓動,導致他剛剛的疲憊感似乎都有所緩解,精神更是在慢慢進入亢奮的狀態。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如果一開始蘇揚還有所懷疑,那麼現在基本上已經認定,他之所以有這種感覺,全都在冷悠雲身上。
這與愛情懵懂的心動感覺很相似,但又存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覺。
令得蘇揚也無法肯定這種感覺是因何而來。
所以他有些恐懼冷悠雲的靠近,下意識的便想要疏遠她,甚至在對話的時候,都抑制不住的透着冷意。
冷悠雲能夠感受到蘇揚的緊張,因爲被她挽着的胳膊在逐漸變得僵硬。
雖然能夠感受到這些,但冷悠雲並不能知曉蘇揚內心的想法,但緊張的情緒無外乎就那麼幾種,尤其是一男一女接觸親密時候的緊張,更能說明一個問題。
縱使這不能代表一個人的心意,但至少能夠證明,蘇揚在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並不能保持內心的平靜。
冷悠雲並沒有刻意的去做什麼,因爲蘇揚明顯在抗拒,一旦她過於主動,不只是因爲羞澀的原因,也擔心會適得其反,引來蘇揚更大的不喜。
在沉默之後,她便開始轉移話題,道:“清明雖然年輕,但被境界深不可測的空聞大師細心培養多年,佛法精湛,修爲驚人,實際上已經是佛門中有數的強者。
在當時蒼穹上突生異象,人間修行者集體破境,繼而天地靈息變得更加濃郁之後,在這個年紀邁入神臺上境者,亦是修行中的奇才。你今日單單只是依靠意念,刨除一切外在,便戰勝了他,實在令我感到有些驚訝。”
蘇揚聽她說出清明的修爲境界,不免有些驚異,境界可以有辦法隱藏不被人輕易察覺,雖然清明並沒有那麼做,但也絕非尋常之輩能夠看穿的。
修行之人最多隻能夠看到比自己修爲高過兩個小境界的人,豈非是說,冷悠雲的境界最次也得在坐照上境?
回憶以往,蘇揚自然覺得有些詫異,在四年前的時候,冷悠雲恐怕才初入天武境吧,沒想到如今居然已經邁入問神境界?
這讓蘇揚對冷悠雲的忌憚更深了一些。
莫非以前的冷悠雲是在故意隱藏實力,還是在壓制境界?
又聽到冷悠雲說感到驚訝,蘇揚頗有些惱火的說道:“難道在你看來,我很弱?”
冷悠雲挽着蘇揚的胳膊,看着面前飄落的雪花,微笑說道:“因爲你確實很弱啊。”
蘇揚一時無言。
冷悠雲停下腳步,看着他的側臉,認真的說道:“但你也很強,畢竟你打敗了清明。”
蘇揚不知道該說什麼。
總之心裡有一種很彆扭的感覺。
冷悠雲伸手接過一片雪花,看着晶瑩的雪花在掌心緩緩融化,說道:“在你和清明戰鬥的時候,我便看出來了,你的境界存在一些問題。
相傳你在洛陽城曾經斬殺過問神境界的強者,更是和那個叫做紀丹萱的女人在生死鬥臺一戰,幾乎被世人關注。然而你如今的修爲卻只在半步問神,這明顯與傳聞中的事蹟不符。”
蘇揚眉毛一挑,緊緊的盯着冷悠雲。
冷悠雲也看向他,甚至臉上還帶着些笑意。
蘇揚的內心略感不安,在與清明戰鬥的時候,因爲並沒有展露境界,所以就連清明都沒有察覺到,冷悠雲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冷悠雲輕輕拂開眼前飄拂的髮絲,看着紅色宮牆前飄舞的雪花,輕聲說道:“你對我有很深的誤會,或許與你的經歷有關,你對待身份存疑的人總會多些謹慎,但我們不是敵人,我也不會做損害你利益的事情,你沒必要這般防範我。”
蘇揚不知道冷悠雲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哪怕她的態度再認真再誠懇,蘇揚也不可能對她完全放下戒備,他說道:“既然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那麼你總該有理由把你的事情說出來了吧。”
冷悠雲搖了搖頭。
“人生在世,沒必要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或許不捅破那一層紙,對你我,對所有人都更好,順其自然吧。”
冷悠雲看着眼前那遠處的大齊皇宮,平靜的說道:“南北境是大國,每一個王朝在方外都有很多附屬國,因爲他們需要庇護在大國之下,才能得到一絲安寧。
方外小國大多地狹人少,國力孱弱不堪,北境便是強大的齊王朝和魏王朝,南境又有陳宋樑,雙方在方外總會與一些小國關係惡劣,然而有些小國卻一直能保證和平甚至是富庶幸福,這便是依仗於大國之下,有大國相互制衡,才能保得附屬小國成爲一片淨土。
可是並非所有國度都有這樣的好運氣,他們仍舊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在這種時候便必須想辦法求得生路,爲此奉獻自己的一生。”
蘇揚很清楚她說的是事實,卻不明白她爲什麼會忽然提到這個。
冷悠雲看着他微笑道:“在看見一堵高高的宮牆,人們總想繞到牆後去看看那裡有什麼故事,看到一座山峰,人們總想爬上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麼風景。
修行者們也是人,他們也會好奇也會嚮往,而且因爲他們的驕傲,所以這種情緒會顯得愈發強烈。
一個王朝的強大,並非只是王朝自身的強大,也是個人的強大,若是每一個人都能強大到令世人仰視的地步,那麼他們所在的王朝,便會是世間最強大的國度。
所以那些來自偏遠小國的人會夢想着離開故鄉,去往更大的世界,然後在那個世界譜寫一段故事,將這段故事帶回故鄉,然後這段故事便會落葉歸根,成爲那偏遠小國強大的根基。”
蘇揚聽着這段話,似乎隱隱明白了些什麼,他看着冷悠雲,也不再詢問關於她的來歷和身份。
弱者如果不能成爲強者,那麼最好的方式便是附庸在強者門下,這本身便是這人間的生存法則。
或許在那些弱者眼裡,齊王朝便是很強大的存在,而御風閣便是更爲強大的存在。
“對於修行者而言,世間漫漫修行路的盡頭便是傳說中的道天意志,對道天的意志他們敬畏卻充滿了接近甚至超越對方的渴望,而道天的意志所在根本無處去尋,他們只能看到那在道天意志之下的強大山門,那麼他們必然要嘗試着登一登這人世間最爲靠近道天意志的最高山峰。”
微雪間,蘇揚和冷悠雲並肩向前走去,關於那彼此間隱晦的話題就此結束,他們看着湖面上的薄薄浮冰,看着那些入水即隱的雪花,經常很長時間都保持着沉默,偶爾心有所感便閒談幾句。
走到某段拱橋上時,雪漸漸停了。
蘇揚停下腳步,看着顯得清淨空寂的鄴城。
冷悠雲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回頭望向他,隨着這個動作,如瀑的黑色秀髮自肩頭滑落,月白色的長裙在紅色的宮牆前顯得格外美麗,就像先前那些飄落的雪花。
蘇揚看着她漂亮的臉,緊抿若紅線的脣,發現她的眼神沒有絲毫飄移離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專注,不由莫名地緊張起來。
那種感覺又來了。
明明冷悠雲沒有說話,也沒有靠得他太近,但這種感覺還是不期而至。
冷悠雲只是靜靜的看着他,隨後嘴角便揚起了一抹笑意。
蘇揚微徵,不免覺得有些難堪,是因爲心裡冒出的想法而難堪。
蘇揚不知不覺中便回到了景王府,他心裡依舊在想着與冷悠雲並肩同行的畫面,那畫面的確很好,但是也很彆扭。
他的內心不免有些焦慮。
冷悠雲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居然冒出了想要深刻了解冷悠雲的想法。
這讓他感到有一些迷惘,甚至是恐慌。
這一切都來源於那莫名的悸動,他一時間分不清楚這悸動是否便是心動。
他總覺得這是不應該的,但事實就是如此,根本容不得他去辯解。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