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陳梓萱出現，他也許就會渾渾噩噩一直到最後，不知道愛爲何物，不知道思念爲何物。
那樣當然可憐，但他自己不會覺得，就像沒有見過光芒的人，不會明白失明有多恐怖。
而現在，陳梓萱剛剛讓他明白了所謂感情，就抽身離去，留他一個人墮入永遠的黑暗裡。她何其殘忍，要這樣折磨他。
想到她和陸禹南在一起的時候，巧笑嫣然的模樣，他的心嫉妒被深深的嫉妒淹沒了。如果能有機會再找回她，他將不惜一切代價。
只是……他還會有機會嗎？
正一個人扶着額頭胡思亂想，房間門被人打開，入目是歐陽宇清瘦俊雅的一張臉。
他略有詫異，微蹙眉頭問：“你怎麼在我家？”
外表斯文的歐陽宇，出口就是髒話：“靠，你昨晚還真喝斷片兒了？我怎麼會在你家？我要不送你回來，你現在還躺大街上呢！”
昨晚……
昨晚到酒吧以後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秦紹齊只能想起當時的憤懣、
後來隨便找了個人拼酒，一杯接一杯的烈酒灌入喉嚨裡，辛辣苦澀都不覺得，只想着快些喝醉，好忘了現實裡的一切不如意。
從前他年少有爲，家財萬貫，身邊美女如雲，哪裡知道什麼是不如意？
也是失去陳梓萱以後才明白，一個人再怎麼有錢有勢，也還是有必須敬畏的東西。
比如真愛。
他怎麼也想不起有關歐陽宇的片段，就皺眉問：“真是你送我回來的？”
歐陽宇就嘿嘿地笑，“怎麼？不認賬？”
“跟你有什麼好賴賬的？”秦紹齊不屑地說，又問，“我……我喝醉以後，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歐陽宇翻了個白眼，撇嘴問：“怎麼？你怕你酒後吐真言，對我表白了？”
秦紹齊頓時沉下臉，冷聲冷氣地罵他：“你正經一點行不行？”
他這樣嚴肅，歐陽宇果然也正經起來，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才說：“紹齊，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往前看吧，你不該是那種陷在過去裡走不出來的人。”
秦紹齊並不接這話，仍舊不依不饒地問：“我昨晚到底說過什麼？”
“你真的記不起來？”
“喝斷片兒了。”
歐陽宇又是嘆氣，“你不是記不起來，你是不想記起來。”
秦紹齊終於不再問了。
歐陽宇雖然沒回答他，但是也和回答了沒有分別。
其實秦紹齊自己也明白，酒後所說的，無非是醒着的時候無法開口的事。而他無法開口的事，除了陳梓萱，還能有什麼呢？
她是他只有酒後纔敢喊出來的名字。
房間裡朝陽初升，照得整個屋子都暖融融的，彷彿充滿了希望和光明。
可這希望光明都是別人的，沒有陳梓萱，他秦紹齊什麼都沒有。
兩個男人並肩坐在牀上，氣氛就這樣沉默下來，顯得格外安靜。
歐陽宇終於開口說：“紹齊，別太執着了。你這樣的男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是啊……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可那些都不是陳梓萱。
秦紹齊不願和別人提起這些，哪怕是他最好的朋友都不行。
他拍了拍歐陽宇的肩膀，聲調有些酒後的嘶啞和疲憊，說：“你先坐
一坐，我去刷牙洗臉，待會兒一起吃飯。”
歐陽宇看着秦紹齊一臉委頓進了衛生間，房間裡突然空下來，只有昨夜殘存的酒氣還縈繞在鼻端。
他突然又想起昨晚送秦紹齊回家的情景。
這麼多年的朋友，他很清楚秦紹齊的爲人，冷靜剋制，已經許久許久沒有像這樣酩酊大醉過了。
但是昨天晚上，他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
一開始坐在車上，萬分不安分，一直嚷嚷着要他送他去找陳梓萱。他哭笑不得，告訴他陳梓萱不在這裡。
高高大大的男人竟然向他懷裡一窩，嗚嗚咽咽地說：“是啊……她不在了……是我把她弄丟了……是我把她弄丟了……”
如泣如訴，讓歐陽宇這個男人都差點跟着紅了眼圈。
總算安撫着他，把他送回了家。
他這人向來彆扭，貼身的東西不許外人碰，就連服侍了多年的傭人也不行。
歐陽宇當然知道他這怪癖，所以打算親自幫他脫衣服和鞋子。可是手剛碰到他的鞋帶，就被他一腳踹了一個趔趄。
被他折騰了半個晚上，歐陽宇也火大，正想挽起袖子上去把他抽醒，就聽他含混不清地在那裡說：“別碰我……”
歐陽宇站在一旁哼哼，“一個醉鬼，誰稀罕碰你。”
然後他又哼哼唧唧地說：“別碰我……我……我有老婆的。”
秦紹齊離婚的日子已經不短了，單身貴族多日，哪裡還有老婆？
但是歐陽宇心裡很清楚，他口中的“老婆”，就是陳梓萱。
當初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倒沒覺得秦紹齊對那女人有多上心，可是想不到現在離了，他卻真的相思成疾了。
真是世事難料。
歐陽宇腦子裡亂七八糟正想着，秦紹齊已經擦着頭髮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剛剛迅速衝了個澡，洗掉了一身的酒氣，整個人也精神不少。
平時那個精明強勢的秦紹齊，瞬間又回來了。
看到他這樣，歐陽宇也放心了不少，故作輕鬆地和他開起玩笑來：“喂，下次再發瘋，可別去我的酒吧了。”
秦紹齊只管在那裡擦頭髮，嘴裡淡淡地應着他：“哦？照顧你生意不好麼？”
歐陽宇就撇嘴，“秦總，就您那麼個喝法，根本就是往死裡灌自己。要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的酒吧要賠錢的。”
上下打量他一眼，嘖嘖兩聲，又說：“就衝秦總您這樣的身家，我歐陽宇就算傾家蕩產也賠不起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又怎麼戳中了他，他擦頭髮的動作越來越慢，一張原本冷峻的臉上，此時浮現出某種悲涼的神色。
他低低地說：“賠償的再多有什麼用呢？受益人都沒有。”
歐陽宇張了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身爲兄弟，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但感情這種事，向來都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要是他自己走不出來，那別人說什麼都是不管用的。
凝眸再去看他，那種悲涼的神色沒有了，可是整個人顯得特別安靜。
歐陽宇想起從前，他們年少春衫薄，秦紹齊是他所有兄弟中最有野心的。每天都生機勃勃的，好像渾身都有用不完的力氣。
而現在……
他明明正當盛年，身上卻居然開始有種暮氣了。
難道真的是相思令
人老？
歐陽宇越想越覺得難過，竟然不忍去看他的模樣，就岔開話題說：“我上來的時候，好像看到張媽正在燉老鴨湯，香味兒都飄上來了，我去看看湯好了沒有。”
秦紹齊只“嗯”了一聲。
歐陽宇轉身要下樓，一回頭看到他獨自坐在牀邊，身上溼漉漉的還帶着水珠。朝陽明明就灑在他身上，黃燦燦如同鍍金，可他的眼睛卻是暗淡的，光線都照不進一般的。
他突然覺得，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有些殘忍。
於是走到門邊，又回頭說了一句：“你收拾好自己，也快下樓吃飯。”
秦紹齊知道，歐陽宇是有意在安慰自己。他不忍朋友爲他擔心，也不願過分暴露自己的痛處，就勉強笑了笑，說：“好。”
歐陽宇這才關門下樓去了。
張媽是秦紹齊用了許多年的傭人，一道老鴨湯做得一絕，味道清淡而又馥郁，讓人喝過一次就老想着。
歐陽宇已經來時，張媽就做過這個，記得他愛喝，所以今天特意又做。
他來到廚房，誇張地深吸了一口氣，說：“張媽你的廚藝又精進了，這湯的味道可是比從前更好了。”
張媽就憨厚地笑着說：“歐陽少爺喜歡就好了。”
歐陽宇嘻嘻地笑着說：“當然喜歡。這湯味道這麼好，誰會不喜歡？”
張媽卻說：“就有人聞不慣鴨子的味道，從前太太就不愛喝這個。”
她說的“太太”，自然也是陳梓萱。
歐陽宇臉色一變，忙對她說：“張媽，等會兒你家少爺下來，可別在他面前提你們太太了，知道沒有？”
秦紹齊現在的心思，張媽也知道。
剛纔不過是一時失言，現在歐陽宇這麼一提醒，張媽馬上保證：“是我多嘴了，歐陽少爺放心，少爺面前，我肯定不提。”
老鴨湯端上桌，又過了片刻，才見秦紹齊穿戴整齊走下樓梯。
他一邊下樓，一邊整理着自己的袖釦，頸間還繫着領帶，倒是一副馬上要出門的打扮。
他和歐陽宇一起坐在餐桌邊上，歐陽宇不由問：“穿這麼正式，要去哪兒？”
秦紹齊言簡意賅：“去公司。”
“昨晚上喝成那樣，今天不休息一天？”歐陽宇是真的關心他，非常懇切地問。
秦紹齊卻說：“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的夢想？我那時候就說，長大了要建立我秦紹齊自己的商業帝國。現在秦氏的規模遠遠達不到我的要求，不努力怎麼行？”
其實，這不過是個託詞。
現在秦紹齊把自己泡進做不完的工作裡，怕的是自己閒下來，就會控制不住地去想陳梓萱。
想念一個人，卻又無能爲力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他不過是把工作當成麻醉劑，是暫時用來忘掉陳梓萱的手段罷了。
歐陽宇再怎麼關心他，也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一時之間，當然想不到這麼多。
他聽到他提起小時候的事，倒是笑了起來，問：“紹齊，那你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
秦紹齊正喝着湯，聽他這樣問，就忍不住擡頭白了他一眼，鄙夷地說：“你的夢想？呵呵，怎麼不記得，不就是要親一親隔壁小倩的臉麼？”
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剛脫了開襠褲的小孩子，在幼兒園上大班，整天在一起說着什麼夢想理想之類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