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梓萱跟着陸禹南走了,眼前空蕩蕩的,秦紹齊懵然覺得,好像天地之間都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浣巷館地處偏僻,價位奇高,做的是高端生意。
這裡一天或許接待一兩位客人,或許幾天才接待一位客人,並不是賓客盈門的盛景,可是因爲價高,利潤也十分可觀。
此時此地,天地空曠,秦紹齊獨自在這門口立了半晌,終於鑽進自己的車裡,漫無目的地往回開。
今天到這裡來,本來是要量身做一套西裝,沒想到會遇上陳梓萱。
不見她的時候,許多念想還能壓抑在心底,可一旦見了,就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回憶如同衝開閘門的洪水,奔騰傾瀉而來,讓他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陳梓萱提起的那件事,他也想起來了。
當時他看不清自己的心,一味想找陳梓萱的麻煩,甚至縱容了蘇曼容對她的侮辱。
那一天,蘇曼容要求梓萱來送包,他沒有反駁,就是默認了。
蘇曼容在浣巷館試衣服,他的目光表面上一直縈繞在她身上,但事實上,他曾無數次窺探過陳梓萱的眼睛。
那雙澄澈的大眼睛裡,當時有不安、有憤恨、有屈辱、有委屈……淚光盈盈,卻倔強地不肯哭出來,看得他心裡一顫。
也許那時候,就已經對她動了心。
只是當初不懂,那一閃而過的心顫讓他覺得事情超出了預料,立刻強迫自己移開了目光。
不再看陳梓萱。
他太傻,以爲不去看她,忽略着她,就能徹底將她從生活中趕走。可他忘了那句老話:子欲避之,反而促之。
那段日子,他總是陷入矛盾之中。
一方面想要擺脫陳梓萱對他的影響,一方面卻明顯感覺到這影響越來越深,甚至到了自己不能控制的程度。
秦紹齊是個律己很嚴的人,他不允許自己生活中有任何失控的情況存在,所以就用更加惡劣的態度對待陳梓萱。
以爲讓她恨他,讓她主動遠離他,他就能不再對她動心。
結果,就是他的刻意苛待,讓他失去了和梓萱的孩子,後來,也徹底失去了梓萱的愛和信任,兩人終於走到離婚的那一步。
離婚了,他的目的本該達到了,可他竟然比誰都難過。
那難過彷彿烈酒,在時光中慢慢發酵,到了今天,已經讓他心痛的不能自己。
悔不當初。
可奈何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
秦紹齊已經很久沒有自己開車了,身份尊貴,出入都有司機。今天難得想放鬆一下,一個人開了車出來,又遇上這樣的事情。
車子開上告訴,他猛踩油門,車速馬上飆到了兩百邁。
車窗外的景緻都模糊成一片,飛速地向後退着,倒有點像電影裡時光回溯的特效鏡頭。
只可惜,生活不是電影,過去的時光,再也不能回溯了。
秦紹齊一路飆車,最後停在了一家酒吧門口。
上次他醉酒,是在好友歐陽宇的酒吧裡。和人拼酒喝醉了,也是被歐陽宇送回了家。
他和歐陽宇的關係親如兄弟,被他看到窘態,其實並沒有什麼。但這一次,他還是選擇了陌生的酒吧。
不是要和歐陽宇見外,而是此時此刻,在他心目中,已經獨有一個和陳梓萱共同構築的小世界,剩下的已經都是外人。
只是可惜,陳梓萱再也不會信他了。
這間酒吧
是個清吧,吧檯都是櫻花木,裝修是很經典的美式田園風格。
秦紹齊本是西裝革履,這時候彷彿故意頹廢,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領帶也扯得鬆鬆垮垮,幾乎是掛在脖子上。
可饒是這樣,他一進門,還是馬上吸引了在座女性的目光。
酒吧屋頂上懸着一盞大燈,昏黃溫暖的光暈落在他臉上,照得他原本冷峻的五官也柔和起來。也越是如此,越是顯得他一雙眼睛深邃漆黑。
像個深淵,危險,卻又誘人。
他剛進門,卻已經像是喝醉了,腳步拖沓走到吧檯前,身子歪斜着坐下去。
酒保忙問:“先生要什麼?”
秦紹齊頭也不擡,垂着眼睛盯着吧檯的大理石桌面,說:“百加得。”
百加得酒性太烈,酒保問:“要不要加點果汁?”
秦紹齊搖頭,“只要百加得,度數越高越好。”
吧檯上癱坐的男人,面容冷峻尊貴,一身的名牌服飾,看那氣度更不是尋常人。
金尊玉貴又貌似潘安的男人,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如意,要這樣來酒吧裡獨自買醉?
看來,只要是人,就都有不如意,再有錢再帥氣,也不能免俗。
酒保腦補了一陣秦紹齊的不如意,暗暗嘆息了一聲,就聽話地爲他取過兩瓶百加得來,放在他面前的吧檯上。
秦紹齊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平日裡喝酒,總是不貪杯。
他喜歡喝紅酒,深紅瑰麗的液體,淺淺地倒一點在水晶高腳杯裡,對着燈光晃一晃,然後纔會放在脣邊,一口一口淺淺地抿。
可是此時此刻,他拎起一整瓶的百加得,看也不看,仰起脖子就咕咚咕咚往下灌。喉結翻滾,悶着一口氣,一下子就喝下去小半瓶。
冷峻內斂的男人,偶然放縱的模樣,有一種不羈的性感。
酒吧裡座談的女孩子們見他這樣,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喂,看到吧檯上那帥哥沒有?”一個女孩子湊到女伴耳邊,輕輕地問。
另一個女孩子說:“怎麼沒看見?他一來我就注意到了。”
“就你色!”
“你不色,那你還盯着人家看?”
兩個女孩子嬉笑一陣,看到秦紹齊喝完一瓶酒,又打開一瓶,還是那種不要命的喝法,似乎不喝到胃出血不肯罷休。
心軟的女孩子不由感嘆:“這麼帥的男人,能有什麼煩心事,要這樣難爲自己?”
她的女伴就說:“反正不會是爲了感情。”
“爲什麼?”
女伴嗤之以鼻,“你也說了,人家長得這麼帥,身邊怎麼會少的了女孩子?爲情所困,求而不得的,都是些男屌絲好嘛?”
那女孩卻不同意:“帥哥也有情殤啊!”
女伴更不屑了,“那都是小說!現實裡的帥哥,哪個不是情場風光又得意的?”
兩個女孩子猜測着秦紹齊的心思,最後終於統一了說法,覺得秦紹齊這樣買醉,肯定不會是爲了女人。
可她們恰恰猜錯了。
此時此刻的秦紹齊,滿心滿腦只得一個陳梓萱。
酒意漸濃,他眼前開始出現幻象。
一時間是從前,陳梓萱乖乖巧巧地在他身邊,可他總是沒有好臉色對她,甚至欺負她、傷害她,看到她眼裡的淚珠,他疼的心都亂了。
一時間又是她失去孩子以後,小臉兒煞白,像是冬天的雪一樣,又白又冷,而
她的目光更是寒的讓人害怕。
鏡頭再一轉,是她要求離婚時的拒絕。
最後,是今天在浣巷館前,她氣勢咄咄對他說出那些話來,那樣狠絕,是連一點機會都不願意給他了。
腦子裡亂想紛繁,他喝酒的動作卻越發頻繁。
酒保看不出去,過來勸他:“先生,少喝一點吧。”
秦紹齊嘴裡哼哼着,不耐煩地朝他揮手,“別管我,再拿酒來!”
“先生,您已經醉了。”
“我就是要醉,就是想醉!”秦紹齊搖搖晃晃站起來,見這酒保不肯給他拿酒,竟然自己走到酒櫃一旁,伸手就要拿酒瓶。
酒保見狀,忙把他拉住,“先生,您不好這樣的!”
秦紹齊站不穩當,被酒保一拉,差點彎腰磕在吧檯上,還把這酒保也帶的踉蹌了一下。
他身形高大,酒保很不容易才穩住他身體,又是勸說:“先生您家在哪兒?不如我幫您叫代駕?”
家?
酒保一問,秦紹齊就愣怔了一下。
他家在哪兒?
自從和陳梓萱離婚以後,他哪裡還有家?
這座城市裡,和其他城市裡,甚至國外,到處都有他的房產,可是沒了妻子,沒了孩子,他現在已經沒有家了。
他醉中還是忘不掉心痛,搖搖頭,苦笑着說:“我沒有家了,沒有家!”
酒保知道他是喝醉了,也不再問,扶着他到一旁的軟皮沙發上坐好。他酒意昏沉,本來就沒了力氣,人往幽暗處一坐,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酒吧是清吧,過了午夜十二點就要打烊的。
現在時間已經不早,看到秦紹齊已經醉的厲害,酒保只好去叫了老闆過來。
“什麼客人喝醉了?直接送出去不就好了?”老闆有些不耐煩。
酒保爲難地說:“可是這位先生看起來很有身份,貿貿然送出去,只怕要得罪人的。”
這酒吧老闆也不是善茬,在本埠敢開酒吧的,哪個沒有點兒身份?
他有些不屑,出來一看半躺在沙發上的人居然是秦紹齊,剛纔的傲氣卻立刻就沒有了。
酒吧老闆自以爲來頭不小,但是要看和什麼人比。
秦紹齊這樣的大佛,是他平時請都請不來的,現在居然主動出現,哪裡還敢怠慢?他連忙吩咐酒保:“快去,替秦先生叫車來。”
酒保懵然:“秦先生?”
“哎呀!你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就是秦氏的總裁,秦紹齊先生!”
這座城市裡,有幾個人不知道秦紹齊?
年少有爲,英俊多金,自從離了婚,就是全城女人的夢中情人。
這樣一個本該春風得意的人物,居然也會來一間小酒吧裡買醉。
酒保暗歎了一聲,替他叫好了車,就過來打算扶他出去。誰知道剛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他不耐煩地一把推開。
酒保踉蹌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定睛一看,秦紹齊已經搖晃着站了起來。
只是他眼睛裡仍舊混沌,一看就是完全沉浸在醉後的世界裡。
他想過去再扶,秦紹齊突然伸手一根手指來,顫顫巍巍地指在他的臉上,含混不清地說:“你、你別過來!我、我可是有老婆的!”
酒保一愣,呆立在原地不能動。
秦紹齊卻又苦笑兩聲,像是說給他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可是有老婆的,我真的有老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