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懷安問了董公素女兒多大的時候,這老董張口就是一句:
“十二。”
這個年齡一下子就把趙懷安騷動的心給澆滅了,這十二,那實際上豈不是實歲才十一?
乖乖,雖然知道老祖宗結婚都早,但這也太早了。
於是趙懷安忙不迭,搖頭,說了幾句“大丈夫功業未立,何以爲家”的話,才堵住了董公素的嘴。
其實趙懷安之所以拒絕,不僅僅是年齡差距過大,實際上,在這個時代,這從來都不是一個理由。
更重要的是,趙懷安要掌握合作的主動方,他雖然缺源源不斷的錢,但並不是董公素這人不可,了不起他就發戰爭財,雖然這風險大,但並不是不行。
所以,他不願意在這種事情上妥協。
作爲新興的小軍頭,別看趙懷安兵馬不多,但卻有足夠的軍頭自覺。
如果作爲聯姻對象,此時的董公素顯然不夠格,這不是有錢就行的,而是必須要有足夠的社會資源,這樣才能幫助趙大。
但董公素再有錢,說白了就是個賣私鹽的土豪,距離權力中心太遠了,根本不可能給趙懷安提供政治資源,所以趙懷安豈能同意這事?
這時代妾可以很多,妻卻只有一個,如果這個時候和董公素深度綁定了,那不是他找董公素這個冤大頭,而是他就是冤大頭,被董公素給抄了底。
而且,他深信,就算沒這樁婚姻作爲聯繫,這個董公素依舊會投資自己。
而果然,見趙懷安委婉拒絕,董公素並沒有再提此事。
反而開始主動讓趙懷安給他介紹他軍中的豪傑、勇士,在見到一衆保義將或雄健、或深沉、或勇鷙,或剛毅,更覺得這小小保義都臥虎藏龍。
這趙懷安不僅有氣度,更有氣運,他手下的諸豪傑勇士,皆是好相面,看來這趙大沒準真能成就一番事業呢。
所以,雖然沒嫁出去女兒結成深度捆綁,這讓董公素還是很遺憾的,不過不着急,他女兒現在也的確小,再過幾年,如果這趙大真發了家了,就算做不了妻,做個妾也行。
總之,趙大這條船,他董公素是上定了。
所以董公素毫不猶豫向趙懷安承諾,他會爲趙懷安的保義都,提供半年的軍餉,然後每半年再提供一次。
如果後面保義都要擴編,他一個人資助吃力,也會再拉一些蜀地豪富入夥,總之,他告訴趙懷安,君且管戰陣之事,一應後需他必辦妥帖。
趙懷安連忙給董公素豎起一個大拇哥,誇讚其人果然不愧是“賽孟嘗”,豪氣。
但在心裡,趙懷安卻非常警惕。
這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靠一些商人養軍,那最後這軍隊姓誰還不一定呢,他最終目的還是圖謀一塊地盤,這樣有了穩定的根據地,纔有源源不斷的補給。
到那個時候,他趙懷安纔算有了根基了。
但現在也急不來這事,他現在功勳不多,還是得多在這次南詔戰爭中多立功,纔有後話。
……
有了深度合作,保義都交接軍糧都順利許多,他們這一次大概要運送三千石軍糧去往邛崍前線。
那裡楊慶復帶着萬餘大軍已經將小小的邛崍城圍得水泄不通。
因爲缺乏足夠的信息,趙懷安並不知道爲什麼楊慶復一直圍而不攻,反而枯坐城外,徒耗錢糧。
他在後方運糧都聽說有人已經在彈劾楊慶復了,說什麼楊慶復畏敵如虎,非得南詔軍自己撤了,纔敢主動出擊。
對於這種話,趙懷安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也的確沒法理解楊慶復枯坐的原因。
算了,這種事情還不是他一個小都將能考慮的。
先把這三千石軍糧送到大營吧。
這批軍糧不是單一的,而是粟、麥、蕎麥、大豆、豌豆、黍都有。
這會糧食種植還和後世商品糧不一樣,都是收上來什麼是什麼。
三千石軍糧整整裝了三百六十輛車,這種輜車都是那種兩輪的,用驢或騾子牽引,每輛大概載重千斤。
這麼多的車,光隨行的鄉夫馱荷就有近千人,無怪乎需要趙懷安這保義都來押送呢。
但就這樣興師動衆押送三百多輛輜車,但實際上這三千石糧食也不過是前線萬餘大軍大半個月的軍糧。
但老百姓要交滿三千石秋糧需要多少戶農民繳納呢?以戶均交糧兩石算,這就是一千五百戶。
哎,這些人一年也不知道有沒有七八石糧食盈餘呢,這就要交上去兩三石,這還只是一個稅,然後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還有加徵的。
總之,大唐的老百姓的確是牛馬。
這些都是那個王鐸和趙懷安講的,這個來自寒門素族,靠着自己努力學習才爬到如今的錢糧小吏的位置,但這條心依舊站在老百姓這邊,沒忘本。
而這,也許是趙懷安欣賞他的最本質原因吧。
這邊趙懷安在感慨行軍打仗到底有多消耗國力了,那邊王鐸和老六他們已經將軍糧都裝車完畢了。
在畫完押印後,那董公素還要留趙大吃一頓酒,還想帶他認識認識他軍中的一些好漢。
但趙懷安還是拎得清的,他辭別了老董的盛情,帶着保義都,護着三百多車軍糧向着西面的邛崍而去。
……
車馬粼粼,郭從雲、丁懷義帶着隊伍中的二十多騎正在前方交替哨探。
而趙大則和老六、王鐸、張龜年以及薛沆幾人坐在一輛驢車上,搖晃着跟在車隊中間。
前後間,保義都的吏士們,雖然都將甲冑卸在了車上,但手裡卻各個握着弓弩,警惕地看着四周。
趙懷安看了,心情高興。
不錯,這隊伍果然就得多打仗,現在這些丘八不僅心齊了不少,就是這份警惕性也提高了。
看來他們也知道自己如何襲擊人家南詔軍的,現在也怕被別人來這麼一下。
隊伍走了大半天,他們終於能看到唐安了。
可趙懷安遠遠就看到,唐安的城頭上竟然還飄揚着南詔軍的旗幟,眉頭一皺,問張龜年等人:
“這唐安怎麼還在南詔人手裡?他們外面的兵力不已經被我給滅了嗎?就這幾乎和空城一樣的唐安,還留着幹啥?”
“你們說這楊帥到底是怎麼想的?邛崍那邊圍着也就算了,怎麼後方的唐安也要圍着?不怕夜長夢多嗎?”
老六聳聳肩,鄙夷道:
“所以額就說那幫瓜慫成不了事,那楊帥也是的,非打發咱們去拉軍糧,要是讓咱們來打這個唐安,半日可下。”
是的,咱們老六現在幾次小仗、大仗下來,自信心也膨脹起來了,這種話已是張嘴就來。
王鐸不知兵,他只是皺眉擔憂道:
“楊帥再一味這樣圍而不攻,我恐川西百姓又要苦一苦了。”
只有那張龜年忽然說了句:
“也許,楊帥在等待什麼吧。”
然後趙懷安要再問細,這張龜年就講不上來了。
嘿,越是這個時候,趙懷安越想念他那位便宜大兄,有人鮮于嶽在的時候,幾乎無事不知。
也是這個時候,趙懷安越發感受到信息的重要性。
此時他位置太低,周遭一切都是信息迷霧,他就算再有閱歷,也無法判斷局面,更不用說抓住機會了。
哎,還是得多立軍功,往上爬啊。
正在這個時候,前方土道上,忽然有一騎揹着一節黃色染成的竹筒,手持着一份插着羽毛的檄書,沿着土道縱馬狂奔。
此人正奔着,忽然看到土道上的運糧車隊,連忙大喊:
“捷報,捷報,奉使相令,傳檄西方,長武軍已下雅州,擒殺酋長數十人,南詔軍全線大潰。”
聽了這話,趙懷安等人齊齊變色。
他們萬萬沒想到那位高駢高使相竟然敢放着邛崍不打,孤軍深入去追擊南詔大軍,還一戰而克雅州,難道此人真是用兵的天才?
那邊傳令騎又喊了幾遍,然後繞過趙懷安這邊的車隊,向着成都方向奔去。
令騎走了,趙懷安尤其是苦澀,他努力擠出微笑:
“沒事,這仗還有的打,南詔軍從雅州撤了,後面不還有黎州嘛,不急,等我們回邛崍前線,我就和楊帥請戰,總之,發財的機會少不了。”
但趙懷安的話顯然並沒有提振多少心氣,畢竟高使相都擊潰南詔軍主力了,就算有仗打,那也不是什麼大仗了。
哎,他們這邊剛拉到投資人,這仗就結束了?真是背時啊。
這邊,車隊垂頭喪氣地接近唐安,卻發現唐安這邊竟然打起來了。
然後趙懷安就看到唐軍簡直如猛虎一般,直衝城上,須臾間就奪下了唐安城。
看着城頭很快換上了“忠武”軍的大旗,趙懷安似乎明白了什麼,感嘆了一句:
“我看咱們這位楊帥啊,是真的想進步,非得在高使相先立大功,才讓那些忠武軍破城,哎,這果然爬上高位的,沒一個簡單的。”
而趙六等人經過趙懷安這麼一嘴,也明白味了,他們也只能和趙懷安一樣,感嘆一句,太想進步了。
本來趙懷安是打算繼續前進的,但看到城頭上豎着的是“忠武”軍的旗幟,在猶豫是不是有故人在那邊。
然後這個時候,從城外大營就奔出十幾騎來,他們從煙塵中奔出,爲首者竟然是和趙懷安吃過酒的那位賊王八,王建。
此人遠遠看到趙懷安後,便高喊:
“趙大,宋使君喊你一去。”
聽到此時在唐安的竟然是自己的初代伯樂,趙懷安高興極了,跳下牛車就要和王建他們打招呼。
只是他沒留意到車上的趙六,臉色頗有不忍言的意思。
哎,趙大啊趙大,軍中的傳言你是一點沒聽到過啊。
想了想,趙六還是不忍心,跑過去拉了一下趙大,提醒了一句:
“趙大,要是宋使君覺得你髒兮兮的,喊你去洗澡,記住,什麼都不要做,直接跑回來。”
趙懷安愣了一下,接着瞪了一眼趙六,罵了句:
“奇談怪論,滿嘴放屁。”
然後就不當回事的走了,留下趙六一人唉聲嘆氣,面有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