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六郎的屍體被那些川東兵帶走了,這些人沒有再留在邛州,而是向着南邊的本軍狼狽而去。
邛州,終究是他們的傷心地。
趙大三拳打死顏六郎在軍中引起了巨大的風波,不論是在意還是不在意的,皆瞠目結舌,再也沒有人敢忽視這名“呼保義”了。
而那邊老神在在,自以爲一切盡在掌握的楊慶覆在聽到這條消息時,驚愕地捏斷了鬍鬚,他將兒子楊師範喚了過來,問的第一句就是:
“趙懷安其人何如?”
此時的楊師範沒有之前的跳脫,也沒有對趙大的偏見,在思考了一會後,認真回了一句:
“其人狡若狐,勇若虎,臨敵則狠厲,遇袍澤則誠篤,爲其友,與之相處,如沐春風,爲其敵,與之相對,透心徹骨。”
良久,楊慶復終於說了一句:
“趙大是個人物,不是池中之物,你我父子要想在軍中立足,需要這樣的人。”
楊師範難得的沒有反駁,抱拳道:
“兒子省得。”
說完,就退了出去。
只留下楊慶複眼神閃爍,心中下了某個決定。
……
同樣的消息傳到了博野軍的曾元裕那裡,其人反應卻和楊慶復完全不同,而是哈哈大笑:
“這趙大和川東顏家,這下子是不死不休了。如此也好,年輕人,還是不能太順利的好。”
笑完了,他才吩咐牙兵去整備一份席面,然後讓人帶着帖子,喚趙大過來吃酒。
這趙懷安愛組酒局的事,軍中誰不知道?
而曾元裕也是個好酒的,之前不喊趙大來,只是覺得此人不過是那宋建和顏家爭鬥的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橫死了。
現在則不同了,不管最後這個趙懷安是否能從顏氏的打擊報復中倖免,這杯酒,這個趙大配喝。
於是,博野軍的牙兵帶着帖子就直奔趙大營去。
……
當牙兵來時,趙大和一衆保義都隊將們還在吃酒。
這一次,人羣中的孫傳威吃酒吃的最多,一會哭一會笑的,還當衆給趙大翩翩起舞,向趙大獻上矢志不渝的忠誠。
但這一次,人羣中最受矚目的是咱們趙六。
這位頂住顏六郎鞭打的鐵血真漢子,大大咧咧地盤坐在毛毯上,向衆隊將吹噓他的英勇。
他頂着紅撲的雙頰,邊打酒嗝,邊拍胸脯豪邁:
“那顏六郎算什麼東西?額看他第一眼就知道此人虧虛,外強中乾的貨色,就那幾鞭甩在額的身上,額眉毛都沒動一下,就這?”
隊將們都是老兄弟了,自然知道咱們的六耶做派,於是各個吹捧,直哄得趙六更醉了。
最後他努力保持清醒,給趙大豎起來個大拇指後,然後撲通一聲趴在了案几上,喝趴了。
趙大看着老六作怪,哈哈大笑,然後繼續舉起酒杯,給在場兩位客人敬酒:
“兩位,今日酒還盡興否?”
這兩個正是劉信和劉知俊,他們一個講義氣來爲老六報信,一個偉雄姿,得趙大歡喜,所以都被邀請來吃酒。
雖然他們一個是兗海軍的尋常騎士,一個是感化軍的無名之輩,地位和趙大頗爲懸殊,但趙懷安絲毫不介意,酒過三巡,便已是稱兄道弟。
如果是旁的人如此做派,這劉信和那劉知俊理都不會理一下,吃完酒後各回各營。
但現在和他們稱兄道弟的可是“呼保義”啊!
武人最相惜,文人最相輕,爲何?
只因爲拳頭有大小,口舌卻難分高下,批判的武器不如武器的批評,他們武人較量,誰牛,一拳就知道。
正如趙大和那顏六郎相鬥,站着的那個自然是贏,倒下的那個,說破天了,也是輸。
而二劉,在看到趙大的拳腳,都明白一個事實:
論拳頭,眼前的趙大才是那個最大的。
所以,二劉皆敬之,對趙大的稱兄道弟也是心裡暖暖的。
與趙大郞相處,如沐春風,片刻相處,便覺傾蓋如故。
而這邊,趙大也確實想交這兩個朋友,倒沒有太多功利的原因。
說實話,以現在趙大的實力,讓他阿諛逢迎的有,但絕不是眼前的兩位。
他也不是要收二劉做小弟,畢竟這倆都在兗海軍、感化軍呆得好好的,也不會來他這。
趙大之所以如此相交,就是單純欣賞兩人。
也正是見多了顏六郎那樣的武人,趙大越發喜歡劉信、劉知俊身上帶的那份武人的純粹。
是那種,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爲輕的豪邁和義氣。
這種品質在這腌臢的世道,簡直比金子還珍貴。
趙大再敬兩人各一杯,二劉俱是豪邁滿飲,看得趙大更是暢快,果我蘇北老祖宗,各個都是海量。
於是,笑得更大聲了。
正是這個時候,外頭審訊那些俘口的趙盡忠急匆匆的奔了過來,臉上是難掩的激動,他附在趙懷安耳邊說了一句。
當即,趙懷安的臉色從懵到激動再到漲紅,他重重將酒杯放在案几上,對衆人大喊一聲:
“酒盡了,咱們這局就散。”
說完,他親自送劉信、劉知俊二人出了帳,臨走時,還送他們一人一個包裹,裡面裝滿了金銀。
趙大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說了。
昔曹孟德得人,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相敬,下馬相迎。而今日趙大待人,已得丞相幾分功?
劉信、劉知俊自然是推辭的,這給的實在太多了,但他們如何坳得住趙大,最後只能感激下拜,三步一回首,五步一徘徊,終是戀戀不捨地走了。
而那邊,趙大在送完二劉,再忍不住跳了起來,對那後頭跟着的趙盡忠,興奮道:
“你確定嗎?真的是那南詔太子?”
趙盡忠同樣激動,但依舊剋制着內心的膨脹,恭敬道:
“郞主,我此前就覺得那人眼熟,後來在我們輪番施壓,又找來段隊來指認,那人的確是南詔太子隆舜,而此人也當衆承認了。”
這下子,趙大再無疑慮,和一衆激動難耐的隊將們直奔過去。
哈哈哈,運道來了,這是擋也擋不住啊!
……
隨後的兩天,駐紮在邛州附近的內外藩兵武士們忽然聽到這樣的一個消息。
那好命的趙大竟然在一堆俘口中抓到了南詔的太子,而且已經由小楊使君押着,送往了高使相那邊。
此消息一出,便是一石掀起了千層浪。
沒人關心爲何邛州城內會有南詔太子,他們只關心,趙大這一次是真要大發了。
但也有人不無歪酸的說,這趙大有功立,沒命享啊,活活打死了顏六郎,那顏家能放過他?到時候,隨便找個由頭殺了,這功也是別人的。
不過也有人說,趙大上頭也有人,無論是遊奕使宋使君,還是川東大將楊帥,都非常看好趙大,尤其是那宋使君更是和川東軍有宿怨,更會力保趙大了。
有人恍然,有人冷笑,但所有人眼睛都是紅的。
這趙大,憑的好運道!
……
“廢物,那些俘虜不都是你們抓的嗎?潑天的富貴就讓你們給漏了?”
此時,感化軍的某處營帳內,騎將時溥將手裡的金盃捶扁,怒罵着面前的劉知俊等人,正是他們經手賣掉了那批俘口。
時溥出名於五年前的平龐勳之亂,當時其人就靠着一杆馬槊,在軍中打下了赫赫威名。
論橫勇,他勇冠三軍,論義氣,他也是沒的說,所以即便不是感化軍的都將,但也是軍中領頭。
但身邊的劉知俊等下屬卻知道時溥的爲人,說一句梟桀性子,刻薄寡恩是一點沒有說錯。
所以,這會時溥罵起來,在場沒一個敢出聲的。
這邊罵着,時溥忽然看了一眼劉知俊,乜道:
“聽說你和那趙大吃酒了?就是賣給他俘口之後?”
劉知俊聽這話,額頭冒汗,忙跪在地上,伏討:
“押衙,卑下萬萬想不到那裡面會有南詔太子呀,請押衙一定信我。”
時溥重重的噴出粗氣,罵了一句徐州髒話,然後一個人揪短髯。
此時的他恨不得立馬火拼了趙大,這狗東西竟然從自己碗裡搶食,那是屬於他時溥的大運啊,如何讓這個丘八奪了去。
要不是那南詔太子已經被送到高使相那了,他時溥真會動刀去搶。
現在,木已成舟,他也無可奈何。
但他這個虧不會白吃,早晚要讓趙大好看。
正在這時,忽然帳外傳來一陣馬嘶,然後是一陣慌亂的人聲。
時溥本就煩悶,聽到聲音後,直接從榻邊拿起一具弓弩,然後從帳內衝出。
一出來,他就看見自己那匹棗紅坐騎也許是發情了,直接衝出了圍欄,邊上的馬奴、牙兵們慌忙來追,惹得營內一片慌亂。
時溥絲毫沒有猶豫,一弩就射在了坐騎的脖子上,隨後對外頭大喊:
“那羣騎奴都砍了,連戰馬都看護不住,我要他何用?”
於是,戰馬瀕死的哀嘶,夾着騎奴的饒命哀求,但領着軍令的牙兵們毫不留手,人和馬統統剁了。
看着一片血泊,跟上來的劉知俊等人各個發涼。
押衙對愛馬尤如此,何況是他們呢?
此時,劉知俊的腦海裡,浮現了趙大那推心置腹的身影。
趙大郎,真保義也。
心下終有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