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保義都全線出擊,城北的博野軍也衝上了城頭,這支本只是用來佯攻的外藩軍,竟然如此下死力,諸軍用命生生登上了城頭。
而一切只因爲博野軍的大將曾元裕忽然就披甲先登,備受他恩養的博野軍上下如何不拼命?
之前城北這邊的南詔軍在察覺出這裡不是唐軍的主攻面後,就抽調了一批軍力下了甕城。
此時博野軍忽然打了雞血,立即就被打得措手不及。
隨着,曾元裕踩着雲梯登上邛州城,城北正式被唐軍拿下。
但曾元裕沒有過多的高興,而是遙望城東保義都諸將奮發的樣子,頗爲感慨:
“有多久我唐軍沒有這般的心氣了?望之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真讓某家有夢迴盛唐之感啊!”
其實不論是他麾下的博野軍牙兵們,還是外藩諸軍,你說他們哪個不是累世武士?弓馬嫺熟用在他們身上都顯得平平淡淡,但這些人卻就是沒保義都他們有心氣。
哎,果然是百年積弊,我大唐的豪傑們也成了一羣守戶犬了。
本來他曾元裕也是積將了,多久幹不出親臨一線的衝動事了,可在看到隔壁那邊的趙懷安陣前呼喝點將賈勇,一股久違的激情涌在心頭。
此時,他看着已經徹底殺進邛州的保義都,揮手衝着一衆博野軍吏士們,豪邁大喊:
“諸君隨我殺入城去,不能使小兒輩逞勇於前!哈哈!”
諸博野軍紛紛大吼迴應,既爲一場大勝而驕傲,也爲隨後入城的劫掠而貪婪。
於是,博野軍再耐不住,卷着旗幟就衝進了城內,直奔最值錢的府庫。
……
楊師範是和趙大一起進城的,因爲東門的千斤閘絞盤已經被砍斷,所以都是從城樓上下去的。
而旁邊的趙大一進城直奔城下甕城,對着殺成血人的王進,雙眼赤紅:
“老王,你好糊塗啊,太糊塗了,如果丟了你,就算我軍拿下邛州又有什麼用?”
說着,那趙大還拉着王進上下檢查,直到確定真沒有受傷才喜極而笑。
捶了一下王進,趙大直接把身上的披風解開,披在了王進的身上。
那王進自然不敢收,卻被趙大硬生生的裹在了身上。
楊師範在邊上看得直撇嘴,只覺得趙大是個虛僞漢子,一副作戲的樣子,甚至剛剛趙大在城外慨然督戰催兵的樣子,在楊師範眼裡也是演的多。
在他這個圈層,不存在什麼兄友弟恭,別說是個結義兄弟,就是親兄弟那又如何?該砍的還得砍。
可正當楊師範那麼自信的時候,忽然看到趙懷安直奔門洞,看着萎靡在地,靠着牆洞休息的鮮于嶽,兩人抱着直接哭了起來。
尤其是趙懷安,一邊哭一邊喊:
“大兄啊,你如何這般冒險,你忘了咱們義結金蘭,說好生死同契呢?你要是走了,難道要留下弟弟我一人獨活呢?大兄啊,你何其自私,自私啊。”
那鮮于嶽同樣在哭,這一次他真的是九死一生。
先是被袍澤們從箭雨中拽回來,又是看到任通差一點在自己面前被千斤閘壓死,後來那些南詔兵要來圍殺他們,要不是自己二弟的重步衝了下來,他和老任都得被南詔軍碎屍萬段。
所以這一次他真的被觸動到了,他用力的抓着趙懷安的手臂,雙目含淚:
“好兄弟,好兄弟。”
此情此景,將站在旁邊的楊師範弄得不自信了。
因爲此時的他完全看不出趙懷安有演的成分,那動容,那激動,都是那樣的自然和感染人,如果這都能演出來,那天下最厲害的伶人都比上趙大半分。
尤其是他看到那些殺入城內的川西諸軍,在衝入城內後,無不是去閭右、衙署、府庫劫掠,而趙懷安明明打下了東門,卻第一時間來看鮮于嶽。
就算這一切都是演的,這份氣度也依舊讓人心折啊。
所以,這個趙大,非是尋常人。
……
邛州城告破,原先楊慶復似乎還頗爲在乎軍紀,甚至不惜處死數百鳳翔軍,可在這個時候,其人久久沒有入城,甚至連果毅都沒有發一個入城約束隊伍。
如此,再遲鈍的人也懂了。
於是邛州城陷入了一片慌亂,到處都是成羣結隊的唐軍,他們這段時間盡吃敗仗,心裡早就窩了一團火,這會沒了約束,那是橫行無忌。
此時趙大也帶着背嵬在東城的街道上推進,清掃南詔殘軍,他剛剛把鮮于嶽交給宋遠他們照顧後,就馬不停蹄向城內突進。
不過南詔軍這會都脫了軍衣,丟了甲械,躲在了民舍裡,街面上並沒有多少,所以趙懷安帶着背嵬一路通行無阻。
看着那邊大包小包的唐軍從背嵬身邊走過,趙懷安也頗爲頭疼,早知道唐軍進了城就是這個樣子,他說什麼都不會帶隊伍進城的。
這樣搶下去,隊伍非得土匪化。
但現在說這些都已經遲了,他這會要是敢攔着下面發財,信不信,他趙大以後一定吃冷箭。
於是,趙懷安在保義都都進城後,就讓各隊去占城內錢庫、武庫、而他自己則直奔城西,那裡是邛州最大的工坊區。
那裡有趙懷安急需要的工匠羣體。
如保義都發展到現在,其實已經和一個小社會沒什麼不同了,每日都要吞吐大量的物資才能維持軍隊的穩定。
而其中大量的物資正是需要工匠們處理,纔可以創造和維護。就比如甲械修補、帳篷、草鞋編織,總之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需要匠人羣體操持。
可以說只要保義都還想要維持隊伍的戰鬥力,他就必須獲得大量的工匠。
但保義都的發展是跳躍的,到現在能維持住千人的戰鬥部隊就已經是大機遇了,壓根沒有足夠的底蘊來得到匠人。
於是,趙懷安在入了城後,很自然的盯上了這羣人。
當其他唐軍都開始搶錢、搶布、搶女人的時候,趙懷安帶着背嵬就直奔城西,他們之前駐紮在邛州城外的白朮水,當然知道城西這邊都是工匠。
一般情況下,這些工匠有手藝,肯定是不願意跟在軍隊中的,但現在這兵荒馬亂的,這些人要想尋得庇護,只能加入保義都。
所以呀,越是混亂和失序,越是隊伍發展的良機。
這個時候,隨着四門都陸續陷入,越來越多的唐軍開始入城發財了。
趙懷安奔的這一路,就看見好幾支不同藩鎮的部隊,此刻發瘋一樣去城內富戶家劫掠。
他們自有理由,如今邛州城被南詔軍佔了,那你們這些人不就從了賊?從賊後自然按賊論處啦。
所以他們搶起來是一點負擔也沒有,你要是不反抗也就算了,但凡給攔一下,當頭就把你家殺光。
總之,趙懷安一路所過,看的都是這樣的貨色。
這一刻,趙懷安似乎有點明白,爲何日後北宋在掃除諸國,結束藩鎮之亂後,爲何從上到下都在恐懼這個時代,深怕再次滑落。
這幫丘八,是真不當人。
哎。
趙懷安罵了一句“造孽”後,催促着背嵬趕緊走。
這個時候,旁邊的趙六忽然輕輕拽了一下趙懷安,小聲道:
“弟兄們好像都有點心不在焉,要不先讓他們出去轉一圈,咱們後面再去城西。”
趙懷安皺眉,他看着這些背嵬,以及自己門徒和義子組成的義社郞,大聲喊道:
“兄弟們,如他們那般肩扛手挑的,就是拿滿了又能帶多少?我早就把各隊安排好了,由他們直接去佔錢庫,咱們打下的城,誰都不敢少咱們這一份,又何必和他們去搶這些剩下的?”
是的,即便趙懷安心裡再不情願,他嘴上依舊只是順着說,絲毫不敢站在道德層面去“教育”大夥。
開玩笑,但凡在這幫丘八面前裝的,墳頭草都已經老高的了。
而在場的這些背嵬們聽了這話後,不知是真聽進去了,還是對趙大信服,總之沒一個要離隊的,皆願意留在趙懷安身邊。
見這種情況下,自己說話都還有用,趙懷安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內心也有些高興。
這背嵬的軍心算是被咱趙大徹底抓住了。
於是,趙懷安再不敢耽擱,直奔城西。
……
就在趙懷安帶隊從街道衝出,打算轉彎奔進那片工坊區,忽然從路邊也奔出一人,身高七尺,一張臉拉得像馬臉,見穿扮是南詔軍模樣。
那人陡然間看到對面拐出一支唐軍鐵甲兵,心知必死,但手上卻毫不猶豫地引弓上弦,對着衝在最前頭的趙懷安就是一箭。
沒原因,就因爲趙大是人羣中個子最高的那個。
趙懷安也懵了一下,來得太突然了,正當他要用鐵臂護着自己臉的時候,旁邊的牛禮忽然持着圓盾,跳起來擋下了這一箭。
直到這個時候,趙懷安冷汗纔開始冒。
可沒等他緩一下,趙大就看見孫泰、趙虎兩人已經帶着背嵬衝了上去,連忙大喊:
“不要殺他,抓活的。”
也正是這句話救了那人,孫泰和趙虎兩個,持着牌盾,合擊打掉了這人手裡的弓,但這人還想反抗,卻直接被孫泰抱腿給降服了。
隨後,孫泰和趙虎兩人合力,纔將這南詔武士給拖了過來。
別說,此人有股子勇力。
但這又如何?敢射他們都將,就是一刀殺了都是便宜的,非得好好炮製他不可,現在那就是佛祖來了,都救不了這人。
但二人沒想到,他們將人拖過來,人趙大說的第一句竟然是:
“可願降我?”
此言一出,不僅是背嵬和義社郞們愣了,就是這名南詔武士也愣住了。
隨後此人毫不猶豫的向趙懷安磕頭,用字正腔圓的漢話喊道:
“李洛科,願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