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偉的人生中在很多時候都說過我靠,但回想起來,高中的那一天是他說過最多的一次。
有很多電光火石的事情,一下子串聯起來了。
譬如不久之前的那場兩人一起在門口吃麪館的過往。王爍偉那時候覺得張晨實在是有些遜,他和他一起吃過育德附近那麼多名餐館,既然和沈諾一吃個飯,怎麼不選一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飯店?
現在他忽然頓悟,原來一頓飯最要緊的不是吃什麼,要有多少山珍海味,多麼的精緻豐富,而是和誰一起吃。
他也忽然能夠串起來那之後他和鄭雪與張晨沈諾一四人再赴那家麪館的窘迫。原來他們的張牙舞爪,自以爲風趣的打鬧對白,只是人家面前的兩盞燈泡,聽着聒噪,見着厭煩。
而王爍偉竟然覺得也還好,原本看到裴硯在此,他覺得青春告一段落,以前所有對沈諾一的惦記和不捨,都將在這一刻死去。但現在好像險死還生,這個球居然被自家哥們兒給救回來了!誤入歧途的沈諾一在這一刻被掰到了他們這條道路上來。不過也沒的說,畢竟那邊是裴硯,很可能人家沈諾一的光明前景,結果被他們給帶歪了。
鄭雪心頭卻沒有那麼震驚,也許早有預料,同桌和張晨吵架冷戰的那段時間,她是看得到沈諾一經常有些神不守舍發呆的模樣,她有一點往那方面去想,但也沒敢想得多深多大膽,因爲沈諾一對友情的看重,她也可能是因爲看重和張晨的友情,所以纔會想和他道歉,也有多番鄭雪看在眼底的她對張晨的着意。
只是鄭雪一度以爲,以沈諾一的講義氣重情義,她不想失去張晨這個從小看着一起成長的朋友,應該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直至此刻鄭雪明白了,原來三司四院那個泥腿子一樣的張晨,竟然也有春天。
而更別提他此時頂着輿論上前,和沈諾一併肩站在一起的樣子,實在是很man帥氣極了。
……
對於高三五班的人來說,他們被眼前的一幕搞得神經都麻了,像是彩虹六號特種部隊空降,不由分說就在人羣中丟了一個震撼彈,炸的一個個耳鳴目眩,看不清現實。
那些個五班的男生此時幽幽醒轉,有一種突地喘不過氣來的感受,如果說裴硯到來可能會讓他們感受到壓力和不爽,但此時張晨的突然躥出和沈諾一的官宣,讓他們覺得周圍空氣是一點都沒有了啊!
搞半天,以爲大boss在外校,是外語學院的裴硯。結果大魔王就在身邊,你丫個張晨突如其來就露出了本來面目。
更讓人不知所措且震動的是育德的那些老師,王長川剛剛還給裴硯比了個大拇指,以表彰他的勇氣,而現在,他頓時有些措手不及。這個男生依稀有些面熟,喔,好像是叫張晨啊……要按照學生排位,裴硯大概是全市前五十之列,排名進前五十不代表前面就有更多比他強的學生,只要進了前五十,那大抵個個都是龍鳳之輩,有時候排名的高低上下,可能僅僅只是對方在一個題目上的恍惚之間而已。
而張晨,王長川那精密的大數據腦袋進行了一下模糊檢索,以張晨在育德的排名兩百位上下,那麼大概全榕城學生排名1000名左右。
前五十和一千名,已然是一條鴻溝。
所以張晨難道不明白,有的事情,在裴硯這樣的學生面前可能是情趣,可能是一樁軼聞,是跨校際的美談,但是在張晨這裡,就可能適得其反?
果不其然,躲在教室裡的周鳴看到這一幕,臉都黑了。他第一時間反應的倒可能是外國語的第一找上門來,是他班的沈諾一名氣大,沈諾一有這麼的了不起。而且他也管不到,校長也說不上來什麼,這事最多發展成兩校之間溝通溝通。但張晨這麼出來,那簡直了,就成了他周鳴要管的事了,周鳴的鍋了。
還不知道校長會不會追究他周鳴的責任。
所以他臉變得鐵青,只站在講臺上,像是凝固的雕塑。
更多的轟聲和譁然在教學樓體傳播,裴硯的臉色變得極其的難看,沈諾一覺得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裴硯露出這種神情。
作爲和裴硯一起度過了初中三年極好極好的朋友,如果有的選擇,沈諾一肯定不希望裴硯被置於眼下的地步。但是很多事情是沒有預演和如果的。
就像是她此時此刻已經沒有辦法更多的去顧及裴硯的感受。她不是萬事都能面面俱到的外交官,也不是凡是能趨利避害的預言家。她實際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小的時候總能夠很快知道自己想要東西,能很快做出選擇,可好像人越長大,就越發難以決斷。而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遵循本心,落子無悔。
如果這條路是錯的呢……?
反正自己也沒有什麼大智慧,那就只能相信自己的眼光,一條路走到黑吧。
所以沈諾一此時反握着張晨的手,其實有些微微的顫抖,也有些內心的惶惑,但到底是相互牽着了,羈絆了,依靠住了……沒有退縮。
裴硯眼睛裡落滿了事後可能會被無數女生形容成“我見猶憐”的憂鬱,他注視着沈諾一,開口道:“是我的錯,好像來得晚了點!”
所有人在等裴硯反應的過程中都有些屏息了,而他這句話來的好像輕輕放下,也似乎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於自己的頭上。
是他的錯,他來晚了。
只是這一句,保管今天過後會收穫無數破碎少女的心尖。就連張晨都忍不住想表揚他了,實在是太瀟灑,也確實很有風度。風度這個詞張晨從不用在一幫高中生身上,但眼下此刻,裴硯的確表現出了他高情商高智商以及極好家境和穩定情緒下的風度。
直讓人感嘆有的人確實是“遇上方知有”。但可惜的是,沈諾一已經被他牽在手裡了,他也不可能讓出來。
而且裴硯這番話看上去好像挺優雅挺有風度,但張晨聽出了其中的隱含鋒芒。
什麼叫你來晚了?
啊?
什麼叫你來晚了?
你跟我這裡擱“正義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吶”!?
雖遲但到啊!
你啥意思。言下之意我就是搶走沈諾一的大魔王了?你來晚了,所以大錯鑄就,於是以後騎士屠龍打算翻盤是不是?
所以這話不是什麼放棄的遺憾的殘念,而是作戰宣言啊你!
你還星條旗永不落,上帝護佑美利堅不?
不過說實話,張晨還是要感謝裴硯。
如果不是他今天這般作出了足夠態勢的堵門,引發了巨大的輿論聲潮,他可能也沒能見到此時此刻和他並肩的沈諾一。
張晨重生一遭,其實一直盡力低調,一來確實好多事情猥瑣發育就好。二來高中生涯平穩度過也是一件逸事。做一個看風景的人融入風景之中,未必要去經歷多麼的波瀾壯闊。
人只有逝去那些歲月的時候,纔會體會到當初那些迷茫而看不到未來的日子,每天重複刷題看書,只有在偌大校園裡不經意的角落和那個清冶雙眼對上並且彼此凝視數秒而不移的日子,是一筆足以回味餘生的財富。
那時候每天路過的夜裡其實能看到星河。每天經歷的春光是少年飛揚的動人心絃。
昨天道別的身影,第二天還能重遇,於是覺得人生就可以這樣馬不停蹄的錯過和相遇。
可是那年高考降臨的夏天太過短暫,短暫到還來不及好好道別,也沒有對那個身影好好說過再見,所以就真的沒有再見。
而現在。
感受到握着的沈諾一的手在如此人羣的注視和轟動中大概因爲緊張而略帶汗津的溫度。
張晨手下用了用力,感應到了沈諾一同樣的反饋。
上一世沒有說出口的再見,這一世便不用再說了。
兩人就這麼一路前行。
經過的人羣紛紛裂開,如劈破斬浪,裴硯一下被擠到了邊邊上。
兩人走出了晚自習下課的教學樓,就這麼在衆目睽睽中拉着手持續向前,走向那道遠處亮着光的校門口,所帶起的是身後此起彼伏的吼聲和譁然。
他們把所有的麻煩和浪潮都拋之腦後。
此時頭頂的星河和屬於少年的月光,都披在他們身上。
此生不懼歲月長,清輝作伴……
好還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