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彩雲姑娘求見。”
陳魚聞言收回了手,下巴微揚連帶着收拾好了面上外溢的情緒,對彩雲的到訪並未往心裡去,那幾個丫頭也安分了幾日,沒再多添什麼煩亂,如今這個時辰來,也保不齊是缺了短了什麼物件,趕着管事的人還在當值緊着領了,所以陳魚當是要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人,總不好給人家臉色看,但又不想嘻皮笑臉的掉了價兒,也就只是意興闌珊着。
等金嬋起身時,見眼前的小姐又恢復了往日的沉穩,遂也趕緊調整好自己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知道了。”
說完將陳魚自凳子上扶起,走到幾步外的交椅前,等她坐穩快步從牀上抱來兩個軟墊,塞到小姐身後,待她找到舒適的角度,在小姐的示意下,沉沉地呼了兩口氣,纔對着門口說道:“讓人進來吧,再給小姐泡碗桂花茶來。”
屏風後有小丫頭應着諾,金嬋面帶笑意地攏了攏小姐的披風襟口,確定已經將小姐密密地罩好,才放下了一顆心,對陳魚說道:“這時辰屋子裡有些冷,泡杯熱茶捧在手裡也舒服些……”
陳魚淡笑不語,默默任丫頭在自己身上繫帶抻襟。
未幾,彩雲身後跟着兩個三十多歲的嬤嬤轉屏風而入,陳魚見狀眯了眼睛:這陣仗……
心電神轉間,聽見……
“給大奶奶請安……”
陳魚並未理會跪在眼前的三人,眼光只是盯着嫋嫋而來的青氤,直至丫頭將茶遞了過來,才恍然如獲……這幾人是來秋後算帳的吧?想到了這個可能,陳魚不禁冷了一張臉,將茶碗的蓋子磨着碗口,一圈圈地沿着……
心卻一刻不得閒:如今這個場面陳焱礙於身份不便出面,所以才差了自己的房裡人又是身邊的大丫頭來處置,這……也許是個契機也不說定,自己正在煩惱的雙全法,也許真的出現了……
掀開蓋子,透過升騰的氳氤,看着三人雖跪得規規矩矩,卻直挺着脊樑,陳魚不禁心中有了主意,並未叫起,只是懶懶地開口問道:“這兩個嬤嬤看着眼生,哪裡當差的啊?”
“老奴們是通院裡的教養媽子,賤姓馬和趙……”
BINGO!
果然是秋後算帳來的……但是,出動個沒有身份的丫頭來主母的屋子裡拿人,那陳焱真把人都當成了棉花地了,是吧?今兒可要讓他們都看看,當家主母的風範是什麼,天之驕女的姿態又是什麼……陳魚冷冷地笑着,嚇破了那三人的膽,也都不可能會擡頭直視她,所以連掩飾都省了……
三人就那樣乾巴巴的跪着,見主母一點叫起的意思都沒有,心中各自盤算着。尤其是彩雲,最近的日子正春風得意,風頭正勁的映雲身體一直欠安,大爺也就沒在多留那房,一多半兒的時間裡都歇在了自己的房裡,這怎麼不讓她喜由心生?今天大爺纔回院子,就將這差事交給了她,要是能妥妥貼貼地交了差,這是多露臉的事情啊,大爺早已將這位大奶奶恨到了骨子裡,這是陳府上下皆知的事情,自己要是能幫着大爺出了這口惡氣,還怕沒寵嘛?
想着以後能常浴恩寵,彩雲不禁大了膽子,“大奶奶……”
陳魚哪能容她將來意挑明,在彩雲開口的一瞬,隨手將茶碗摔到了彩雲身前,看着豆青色的薄胎茶碗碎成渣渣,陳魚心中似是有絲釋然劃過,遂斂了面上的情緒,不再讓人能體會出半點意圖……
一聲突然的碎響,驚得底下的三人同時一振,都有些摸不準主母的意思,但還是齊聲請罪。
陳魚並未在出聲兒,只是拿眼尾瞄了眼金嬋,示意讓她上,誰想……那丫頭只是一頭霧水的不解狀,看得陳魚一陣血脈翻騰,暗罵:這個莽丫頭,怎的就這麼沒默契呢?
感覺接下來的話由自己嘴裡說出來,會辱沒了身份,最完美的是要從自己的大丫頭處說出,於是陳魚又轉向青氤,期望這個一臉機靈的小丫頭能懂了自己的心思。
青氤看着小姐望過來的眼神,眼珠咕嚕嚕地轉了一會兒,卻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咬着脣運着氣,直到把一張粉嫩的小臉漲成了紫紅,還是沒見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
就在陳魚失望地以爲與這兩個笨丫頭毫無默契的時候,就聽見青氤突兀地開口道:“大膽……”
尖銳的聲音不止讓底下的三人再次受驚,連陳魚都忍不住側目,心道這丫頭抽的是哪門子的瘋,這一驚一乍的,實在是有些瘮人啊。
“你們是什麼身份?這院子是你們能進的?我家小姐宅心人厚,不忍責罰訓斥,你們這些做嬤嬤的也裝做不知是怎麼着?還是欺我家小姐不懂陳家的家規,妄想混淆視聽?居然還敢舔着臉說你們是教養嬤嬤?”
陳魚滿意地輕彎脣角,拿眼神瞟了眼金嬋,那意思就是:看看人家,多能領會意思,再看看你,笨得跟什麼是的。誰知,金嬋正一臉興奮地衝她點頭,還一臉驕傲,活像那些話是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鬱悶得陳魚差點將口水嗆回氣管,她只能輕撫着心口,安慰着自己:世界因爲存在各種各樣的人才會顯得精彩,有些粗線條的人,也是可以調節身心的。想完果斷地扭頭,決定以後少跟這個笨丫頭做心靈的溝通,會短命的。
兩個嬤嬤聞聽此言,感覺有道雷P在了頭頂。這可是個頭等的大錯,沒有傳喚私進主院,是可以直接送去官府允了官奴的,兩位嬤嬤不由地驚出了身冷汗,忙磕頭如雞啄碎米,嘴裡不停地念着,“老奴有罪,請大奶奶恕罪,求大奶奶饒過老奴們這一回,挨多少板子都行,只是請大奶奶不要將老奴們送去府衙,大奶奶的大恩大德老奴們永世不忘……”
邊磕着頭,兩位在陳家服務了多少年的嬤嬤不禁將彩雲恨上了。都是這個挑事兒的丫頭,若不是她使了銀子,找她們兩個人來充門面,如今也不會犯在大奶奶手裡,只是……現在這個情況,就算是咬碎了彩雲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只得更加賣力的磕頭,嘴裡一刻也不停歇,以期望這位大奶奶真的如大丫頭所說,真是個心地良善的,能放她們一條生路。
此時彩雲臉色變得慘白,也不敢再依仗大爺“拿了金嬋去通院領罰”的話了,這本來就是她的錯,以爲請來通院的嬤嬤造勢會顯得更有力度,不想卻忘記了大爺只是吩咐她拿人,並未要她找人幫助。如今這私領低等家僕進主院的罪名,怕是大爺有心也保不了她。
眼見着大奶奶不急不怒,反而事不關已的樣子,涼涼地縱容着身邊的丫頭問罪,一副要以陳家祖宗家法問責,大爺又不在身邊,連個請求幫着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彩雲急歸急,卻依然沒有忘記求饒,一時,小小地屋內,充滿了三個悲悲悽悽的聲音。
陳魚腦中正飛快地盤算着,到底要怎麼辦,不想輕易放過彩雲,就衝着她挑撥着映雲來鬧就不能。可是……要真是充官奴,一時又於心不忍。聽碧竹提及過一些,哪個不聽話,或是犯了大錯的奴才會被送去官府,只是那裡似是個很血淚的地方,做苦役不說,吃得比豬差,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幹得比牛多……很少有人能撐個三年五載,多半沒有幾個月就命斷了。
如果真爲了自己出口氣,鬧出人命,黃泉路上新添的三個新鬼,也算是她做的孽,這樣不好……於她,於孩子,都不是個上上策……
陳魚的靜思在彩雲三人看來,卻是沉陰着臉,面露不豫,一時嚇破了三人的膽,於是更加賣力地磕頭。
陳魚本打算只是小懲,本來她也沒當這條家規有什麼,只不過是個品階低的奴才進了不該進的院子,稱個罪再退了出去就行了,至於又要打板子要又要人命的嘛。只是……現在人人都在等着她來發話,這話到底要怎麼說,纔算得體呢?
這時要是端陽在身邊多好,那丫頭定能與自己一紅一黑地唱個盡興,唉……陳魚唏噓過後,還是決定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掉再說別的,雖然心裡盤算好了,陳魚卻只是接過丫頭重新俸上的茶,輕輕地吹着,慢慢地沿着……
彩雲心知如果不肯服軟兒,這位大奶奶定是不會放過自己,到時驚動了老太爺,不止沒了大爺的寵,有沒有小命還要兩說着,看着大奶奶沉靜的面色,不慍不火的悠閒樣子,心中暗恨,可是……眼前卻不是讓她發狠的時候,只能先放低了姿態……
“請大奶奶恕罪,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一時忘記了家規,才招得兩位嬤嬤入主院,請您高擡貴手饒了兩位嬤嬤吧,奴婢……奴婢……”
陳魚認真地看着彩雲,想聽聽她到底能退到哪步,敢挑刺兒就得有面對責罰的勇氣,映雲的PP就是前車之鑑……
“奴婢願一人承擔……”
恩……的確不是個沒心眼兒的,這個攸關性命的時候,就算再堅難的抉擇,也還是以一已之力想要護着兩個被她無故牽連進來的嬤嬤周全,倒能算得上是個有擔當的,只是……陳魚怎麼可能成全了她的心思?
陳魚將手中的茶交與金嬋,淡淡地說道:“什麼打啊罰啊的,什麼罪啊不是啊的,都是祖宗留下來治家用的,我本有心通容下去,只是……不能罔顧了陳家的家法不是?這樣吧,我現在懷着孩子呢,也不便動什麼家法,處置什麼人,你……去通院自己領罰吧。至於兩個嬤嬤……聽信妄言不明是非,罰俸半年,自己該領什麼樣的罰,自己惦量着吧……”
看着三人千恩萬謝後拖着腿消失在屏風處,陳魚失力地倚在交椅扶手上,心道這TM真不叫人乾的事,雖說是高薪,也不帶這麼人盡其能吧?時時刻刻都有女人的戰場,讓她想做個和平人士的心願,都無法實現。
看來,是到給陳焱收兩房陪房夫人的時候了,以夷制夷纔是上策,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