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東坐在沙發上，唏哩呼嚕吃了一碗麪，放下筷子，拿起手絹擦嘴，滿足地笑道，“舒服了。”
陳凡將提前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好奇地問道，“不是有飛機餐嗎，沒吃啊？”
周正東端起茶杯，揭開蓋子吹了兩口氣，“我在飛機上一直在看資料，哪有時間吃東西。”
周亞麗坐在對面，懷裡抱着小猴子，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咧着嘴笑得特開心。
周正東黑着老臉，感覺這個女兒是不能要了。
陳凡憋着笑，趕緊轉移話題，“情況怎麼樣？”
周正東先瞪了一眼女兒，“還不收拾碗筷，一點女孩子家的樣子都沒有。”
周亞麗嘴巴一癟，一手抱着兩隻小猴兒，另一手拿着碗筷送去廚房。
出了口氣，周正東感覺舒服許多，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這才說道，“在那邊待了幾天，找了不少人，也讓公司那邊安排人收集不少資料，”
說到這裡，他忽然話風一轉，對着陳凡訴苦吐槽，“這幾天頻繁的通信，愈發堅定了我要從通信領域切入的想法，真的是太糟糕了。
我往美國打一個電話，半天能接通算是快的，有時候電報都比電話快。你知道嗎，其實30年代上海就開通了與美國之間的直線電報和電話，但是後來關閉了，直到71年的時候，爲了準備與小尼到訪的通信聯繫，才重新開通中美之間的直達無線電報、電話和傳真電路。
然後到了73年，京城和上海才建成兩個衛星地球站並交付投入通信使用，74年纔開始建設中國與小本子之間的海底電纜、然後到76年才建成交付，如此通過小本子作爲中轉站，加快了與美國的通信能力。
到今年爲止，全國共有214萬戶電話用戶、話機總數共有418萬部，但是絕大部分都是公司電話，私人電話寥寥無幾，加上普遍還在使用人工接線，連縱橫制自動交換機都不多，別說更先進的程控數字交換機……”
陳凡靠在沙發上，點燃一支菸，淡定地聽着他吐槽。
好不容易等他說完，才撣了撣菸灰，呵呵笑道，“設備落後，說明有技術更新迭代的需求，裝機量少，說明市場前景遠大。
從古至今，做生意都是低買高賣，主打一個信息差，將一地的貨物販運到另一地，賺的是價差利潤。
所以想要把經濟發展起來，通信和交通，是必須要解決的兩個前提。這不正好說明了，您的切入點沒有選錯麼。”
聽到這話，周正東情不自禁點了點頭，“嗯，是這個道理。”
他扭頭看着陳凡，忍不住咧嘴直笑，“你這個頭腦，太適合創業了。有的人看見某地落後，想的是沒有市場，而你想到的卻是大有可爲，果然是做生意的好料子。”
隨即轉頭看向抱着小猴子正往這邊走的女兒，“多跟你弟弟學學，別一天到晚的不着調。”
周亞麗兩眼發懵，我就去廚房洗了個碗，爲什麼又要說我？
周正東點燃一支菸，跟陳凡說了這幾天乾的事。
總的來說，就是先跟郵電系統的領導聊了一下，達成合作意向。
對於周正東的提議，上級還是很樂意的。
別的且不說，無論是發展經濟、還是別的什麼事情，能夠提升通信能力，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以前是沒辦法，現在人家拿出一套好的方案送到面前，他們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在沒有相應的資金和技術的情況下，可以由外資先行墊付，讓國內部分地方提前用上更先進的設備，提升我國的國際通信能力，同時還能樹立起一個對外開放的投資企業典型，以及獲得國外先進技術、增加相關技術、人才的底蘊。
一舉多得的事情，但凡多考慮一天，都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拿到合作意向之後，周正東要求美國公司收集的資料，也通過國際電報傳了過來。
資料內容不多，但全部都是乾貨。
周正東手指夾着煙，都忘了去抽，對着陳凡說道，“小本子的富士通和NEC、比利時的BTM公司、美國的朗訊、德國的西門子、瑞典的愛立信、加拿大的北電、法國的阿爾卡特，這些都是當今世界最優秀的通信設備公司。
經過多方比較，綜合了技術、價格和售後維護等因素，我打算選擇富士通、朗訊和阿爾卡特這三家作爲代理意向。”
將差點燒到手指頭的菸蒂扔掉，他解釋道，“富士通的性價比最高、朗訊位於美國，談判最方便，而阿爾卡特則介於兩者之間，加上在西方國家中，法國對中國的態度算是相對友好的，而且是第一個與中國建立大使級關係的西方大國，巴統的總部也在巴黎，多種因素下，更方便運作。”
陳凡眉頭微皺，想了想，問道，“你是想從中挑選一家，還是三家都想爭取？”
周正東身體後仰，靠在沙發上，笑着說道，“爭三保一。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拿下三家的代理。雖然說多家代理會造成技術標準不一，但也能儘量避免對單一公司形成過度依賴。”
陳凡輕輕點頭，又問道，“價格方面呢？哪家更有優勢？”
周正東想了想，說道，“這個我也安排人調查過，當前萬門程控交換機的單口報價，在300到500美元之間，其中富士通的報價最低，阿爾卡特的報價最高，另外附加條款也各不相同。”
他忽然呼出一口長氣，嘆道，“設備採購、準運申請、售後培訓，一樁樁一件件，都要去談啊。”
陳凡掐指一算，不禁有些發呆，“一臺萬門程控交換機，最低竟然要300萬美元？這麼貴的嗎？”
坐在一旁專心擼猴子的周亞麗也張大嘴巴，“原來老弟的小說賣得這麼火爆，可目前賺的錢也只夠買一臺最便宜的萬門程控交換機？！”
周正東回過神來，沒好氣地說道，“要不然怎麼說世界上最貴的東西是技術。程控數字交換機技術，就掌握在那幾個國家手中，他們又組成了一個聯盟，針對敵對陣營封鎖高科技技術和相關設備。
你沒有這個技術，不僅要花天價去買，還要求着人家賣。我周家幾十年的積累，也就夠買二三十臺交換機，這東西，真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轉的……”
說到這裡，他不禁搖頭嘆氣，隨即看向女兒，“你現在管理的那家科技公司，如果真的能順利研究出那個網絡路由器，也算是掌握了一門先進技術，有了與科技巨頭打交道的資格。”
頓了一下，臉上浮現一抹愁容，可下一秒，臉色又恢復正常，將擔憂壓在心底。
他也聽道格拉斯·恩格爾巴特博士說起過、這門多協議路由器的應用前景，尤其是在蘋果二型電腦暢銷全球、個人計算機竟然開始走進普通家庭的背景下，若是真的能將全世界的電腦連成一張網，那麼這種網絡路由器技術，其含金量將絲毫不在程控交換機之下。
甚至按照外甥陳凡的預測，假如戈登·摩爾的預言成真，即半導體芯片上集成的晶體管和電阻數量、每24個月增加一倍，那麼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個人計算機的功能將日漸強大、其價格也將會逐步降低，最終趨至普通家庭可以承擔的程度，從而進入千家萬戶。
到那個時候，多協議路由器的技術含量甚至要超過程控交換機。
手裡握着這門技術的周家，連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絕對守不住。
不過，距離那一天還很遠，先等恩格爾巴特博士把這門技術研究出來再說。
說不定事情的發展，並不完全遵照外甥和恩格爾巴特博士的想象呢。
想到這裡，他輕輕搓了把臉，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到一邊，繼續考慮代理交換機的事。
陳凡將菸頭丟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道，“交換機這麼貴，周家流動資金夠墊付設備款嗎？”
周正東回過神來，轉頭看着陳凡，咧嘴笑道，“有銀行在，誰還用自己的錢做生意？只要收益率大於銀行貸款利率，當然是從銀行貸款划算。”
這時周亞麗昂起頭，自信滿滿地說道，“我們周家和其他幾家華人家族合作成立了一家銀行，都不用去找別的銀行，自己就能從內部解決貸款問題。雖然這家銀行資金量不是特別大，遠遠比不上那些大銀行，但以周家的股份和資產，輕輕鬆鬆貸個幾千萬美元出來，還是沒有問題的。”
周正東翹起二郎腿，接着她的話說道，“更別說亞麗手裡的出版公司日進斗金，只要握着你那部小說的出版權，多的是銀行願意給我們貸款，所以設備資金，完全不存在問題。”
話音落下，他卻眉頭微皺，隨即話風一轉，“倒是具體的合作對象，還沒有敲定下來。”
陳凡不解地看着他，“合作對象？你是說國內的郵電單位？這個不是由郵電部確定的嗎？”
周正東搖搖頭，說道，“郵電部只給政策，不會指定合作單位，具體的還要我們自己去談。目前京城郵電局倒是在第一時間表達了意願，而京城作爲首都，也是目前全國國際通信需求量最大的城市。除此之外，”
頓了一下，他扭頭看着陳凡，“我想把第二個合作城市定在上海，你覺得如何？”
陳凡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可以啊。”
他笑了笑，說道，“等你談下來代理，我可以把市長途電話局副總工程師介紹給你，你們可以直接洽談。”
周正東有些吃驚，“你還認識這樣的技術負責人？”
陳凡笑道，“他是市作協的會員，在上海作協的活動上，見過幾次面。”
周正東咂咂嘴，忍不住咧嘴直笑，“我突然發現，你這個作家身份、跟我的律師身份差不多，真是跟什麼人都能扯上關係。”
陳凡聳聳肩，“其實一開始我也是衛生系統的，就是因爲加入作協，後來才連工作關係一起轉了過來。”
聽到這話，周正東不禁笑得更加開心，“你這轉了還更好，要不然哪有機會升職。”
陳凡抿嘴笑了笑，卻沒有說話。
以他的貢獻，要是繼續留在衛生系統，只怕地位未必比現在低。
隨着急救手冊傳播越來越廣、急救術越來越普及，他的功勞價值也越來越高，哪怕之後什麼都不做，只是做個吉祥物，都有資格進部委混個副司長的頭銜。
說不定還會藉着改開的春風，……唔，或許連這股風都不用借，就能被派出去與其他國家進行衛生交流活動。
要知道即便是在那些年裡，隨着我們與小本子和美弟關係的正常化，開始並發展了同西方國家在衛生領域的合作與交流，再加上原來與東歐和亞非拉國家的交流，出國的機會簡直不要太多。
只不過，正如他和巴老說的那些話一樣，對於這種機會，他不需要，也不感興趣，所以也就無所謂得失。
相比之下，他還是更喜歡現在的單位，全國到處跑也沒人管他，這樣自由的日子真的很爽！
周正東喝了口茶，扭頭看向女兒，“明天我要去小本子，找富士通談合作，公司的談判團隊，也會在明天抵達小本，恩格爾巴特博士幫忙推薦了一位通信領域的專家，明天也會一起過來。你準備一下，跟我一起過去。”
周亞麗頓時如遭雷劈，呆呆地看着父親，眼裡滿是不敢置信，“我也要去？”
周正東看着她，“不是你自己說的嗎，選你做合作伙伴，做大做強、再創輝煌。你人都不去，怎麼做大做強？”
周亞麗視線亂飄，“可、可是，我去了也沒有用啊。我又不懂技術、也不懂市場，還不懂談判……”
沒等她說完，周正東便揮揮手，“就是不懂纔要學，不求你對技術有多瞭解，但最起碼要知道一些行業常識，要不然我怎麼放心把售後維護交給你？”
周亞麗兩眼一翻，躺在沙發上，“讓我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