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直白
離開清水巷的時候，沈彤的心情已經很好，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百卉堂。
芳菲和小妹都在百卉堂裡，她們正和好幾個小姑娘一起，聽小柴胡說海說。
沈彤失笑，她記得芳菲和小柴見面就撕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能和平相處的？
她在鋪子裡轉了一圈兒，卻沒有看到阿治，一問才知道有個太原來的客商要進一大批貨，阿治和他去茶樓談生意還沒有回來。
沈彤想了想，便進了後間。
兩個小學徒正在給蚊香裝盒子，沈彤徑自去了裡間。
藍師傅像往常一樣坐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放着一堆藥材，他正用兩隻光禿禿的手腕撥弄着。
沈彤在炕沿上坐下，看着藍師傅擇選藥材。
看到是她，藍師傅頷首施禮：“沈姑娘來了？”
“可是你的兄弟當年就死了啊，那麼這些年來，那個人是誰？”沈彤問道。
於是沈彤便想到了藍師傅，她也是從那時開始，對藍師傅不再像最初那般如臨大敵。
藍師傅的無怒無喜的臉上忽然抽搐起來，他顫聲問道：“他殺了自己的妻兒？不會，不會的。”
“這些年來，你是用這句話來安撫自己的？可是其他人不會。”沈彤道。
藍師傅沒有說話，沉默便是默認。
“認識。”沈彤回答。
他說完這句話，就重又低頭擇選藥材，專心致志，似乎世間的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了。
金旺招供的時候曾經說過，那個開筆墨鋪子的高子和，在西安另有任務，而那個傷務是他們這些人都不知曉的，但是從高子和在西安蜇伏十幾年來看，他像是在監視什麼人，只是金旺並不知道高子和究竟是在監視着誰。
沈彤查了這麼久，她早就在懷疑藍師傅就是逃走的那一個孩子，可是這些年裡，藍師傅都在西北，平婆子口中的後晉之主又是誰？
沈彤看着他，問道：“你和他們早就沒有關係了，對嗎？”
“所以，你知道有那些人存在，在榆林如是，在西安亦如是，你一直都知道有人在你的周圍。”沈彤正色。
後晉之主是孿生子，蔣老爺子他們衝進去的時候，其中一個死了，而另一個逃走了。
藍師傅停下手來，他安靜地坐在炕桌前，把兩隻手腕放在炕桌上，像個正在上課的小小蒙童。
沈彤注視着藍師傅已有銀絲的發頂，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
沈彤深深地透了一口氣，淡聲說道：“監視你的人已經走了，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殺了妻子兒女，連夜逃走。”
藍師傅說完就不再說話，繼續拔弄着炕桌上的藥材，就像是剛剛的一切沒有發生過。
老僕應聲出去，簾子在他身後放下。
一個被監視的人，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且，還是一個有殘疾，多年沒有走出大門的人。
藍師傅終於垂下了頭。
“其他人不是我，我管不了他們的事。”藍師傅依然沒有擡起頭來。
“藍師傅，您會患得患失嗎？”沈彤忽然問道。
眼前的人如果真是當年的那個倖存下來的後晉之主，那麼他也早已沒有了昔日的雄心壯志了吧。
沈彤忙道：“是我疏忽了，他並非道門中人，只是平素裡愛作道士打扮，衆人才稱他道人的。”
“不辛苦，這都是份內之事。”藍師傅目光安祥，疤痕交錯的臉上看上去並不如初見時猙獰了。
一室安靜，只有藍師傅的聲音幽幽響起。
“藍師傅辛苦了。”沈彤微笑。
無論是什麼人，足不出戶，經年累月生活在斗室之中，與藥石香料爲伴，再多的豪情也會消磨殆盡吧。
“我心已死，他們在或不在，於我何干。”
沈彤的嘴角動了動，她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只是靜靜地看着藍先生。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藍師傅喃喃低語，像是在對沈彤說，又像是說給自己。
沈彤搖搖頭：“你是想說那不是他殺的，而是被來滅口的人殺的嗎？”
“我知道蔣家人後來到了西北，孿生子的秘密終有一日會大白天下，沈姑娘，我這具殘破之身就在這裡，你隨時能把我交給大齊皇帝交給龍虎衛，可是有些事，我會爛在肚子裡，永遠也不會說出來。”
小小的斗室之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如同兩尊石像，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說話。
藍師傅的身體又是一顫，他猛的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彤，他的聲音更加顫抖：“沈姑娘，你爲何你爲何會這樣想？你......你難道認識他們？”
沈彤道謝，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她聽到身後傳來藍師傅的聲音：“沈姑娘，煩請把我送至一僻靜之處，再讓官府的人把我帶走。”
也不知過了多久，藍師傅的老僕撩簾進來，手裡是個小石臼：“您看看磨成這樣行不行啊？”
沈彤嘆了口氣：“或許你是對的，但是我卻覺得那就是他殺的。他暴露了身份，所以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條，與其自己的妻兒被別人殺死，還不如被他自己殺掉。”
藍師傅的手腕停頓一刻，隨即便又把幾塊根莖壯的藥材拔到炕桌一側的藤筐裡。
藍師傅苦苦一笑：“何爲沒有關係？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我也不能。”
“沈姑娘，我不知道你的來歷，我也不知道你是如何查出我的身份來的，但是這麼多年，我心裡清楚，總有一天會有人像你這樣走到我面前，識破我的身份。那日蕭七少來到這裡，我就知道這一天不遠了，只是我沒有想到，來問我這番話的人會是沈姑娘。”
藍師傅停下動作，他的眼神裡並沒有抗拒，而是仔細想了想，道：“一清道人？我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但是當年的確有道門中人爲大晉出力，只是你說的一清道人，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藍師傅思忖一刻，重又搖頭：“我不記得有過這樣一個人。”
藍師傅看了一眼，微笑道：“可以了。”
沈彤在心裡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卻沒有離開，而是問道：“你可知道一清道人的來歷？”
無論是自盡，還是被官府帶走，他都想要最後的體面，他是後晉天子，他不想讓世人看到他的殘破之軀。
沈彤佇立一刻，轉過身來，對藍師傅說道：“我還不缺銀子，沒有想過拿你換銀子，所以你就在這裡住着吧，別想着自盡，這是我的地方，如果你死在這裡，我就把你扒光了插上牌子掛到城門上。”
說完，沈彤就走了，藍師傅呆立半晌，他忽然發現，他什麼也沒有看透，至少他沒有看透這個小姑娘。
沈彤卻很沮喪，藍師傅在西安，一清道人也來了西安，所以她在來的路上曾經猜測過他們之間的關係，可是現在卻一無所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