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她只是她
徐世基站起身來，向周彤深施一禮：“老徐是個粗人，這輩子只顧着打打殺殺，卻連自己的親人也保不住，老徐在山洞裡待了十年，我們一介糟老爺們在山洞裡當野人那就罷了，滅燈師太是出家人，要在山裡苦修，那也罷了，可是令堂一個女子爲何也要在這裡？老徐也不過就是把她送出山去，至於她出山以後去了哪裡，老徐也沒有多想，現在知道她出山後找到了燕王爺和郡主，母子團聚，老徐也欣慰啊。”
他只說把人送出山去，卻絕口不提什麼紅娘子，什麼百花班，倒像是他送出山去的真的只是燕王府裡一個弱不禁風的女眷。
周彤在心裡暗笑，徐世基稱不上“老奸巨滑”，可也絕對是個聰明人。
而且，他有血性，無論他是想要借雲七的刀去殺人，還是真的不知道雲七要去做什麼，他的血性沒有因爲十年的蹉磨而消失，他只是比十年前更加睿智，更加沉穩。
周彤還禮，笑着說道：“無論如何，我都要替家母多謝先生，家母脾氣大，若有不妥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徐世基苦笑，知母莫若女，我老徐沒讓你娘給宰了，還真是慶幸啊。
“哪裡哪裡，令堂巾幗英雄、女中豪傑，老徐打心底裡佩服！”
周彤又問：“剛剛聽先生說起滅燈大師，莫非先生與師太也相識？”
徐世基臉上現出敬重之色，他道：“師太乃方外高人，老徐不敢與師太論交，初到那洞裡時，水土不服，我那些手下病病殃殃，多虧師太，才救下這麼多人的性命，師太和我們同住一座山，師太念她的經，我們練我們的兵。有一次，師太出山，在山外帶回一個女子，那便是令堂了。”
而她，也曾經和這鎧甲一樣，是個空殼。
周彤呸了一聲，道：“還沒有成親呢，誰讓你叫岳母了？”
一彎殘月，雲七獨自坐在冷冷淡淡的月光下，在她對面是一副陳舊的鎧甲。
周彤默默地注視着雲七和那副鎧甲，她不想打擾他們，更不忍打擾他們。
周彤把繮繩拋給她，徑自去了後院。
一個人影從路邊的黑影裡走出來，火兒歡快地打個響鼻兒，躍躍欲試。
周彤難掩心裡的激動，她問道：“實不相瞞，父王去世，家母和我們姐弟也失散了，她急火攻心，忘記了很多事，還請先生多講講師太和家母的事吧。”
已過中秋，晚風裡夾雜着不知從哪裡飄來的桂花香，清清甜甜。
看宅子的老嫗見來的是她，忙道：“夫人在後院裡呢，大郡主快去吧。”
然而，到了如今，就連皇帝也想要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身份，可是她卻仍然不要，就像當年她不肯坐上那頂去往燕王府的轎子。
周彤良久沒有說話，她無法想念，在遇到滅燈師太之前，她的阿孃拖着這麼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是如何渡過那麼多年的。
從始至終，她只是雲七，她只是她自己。
那男人死了，她要給他報仇，哪怕是刀山火海，是萬丈深淵，她也無畏無懼。
這一切，從來就是雲七自己想做去做的事，只是因爲她是雲七，燕王只是她愛上的男人，
她更知道，天亮之後，阿孃騎上馬，她又是有血有肉，披着一身雲彩，傲然而立的雲七。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人如雪勢如火的女俠雲七啊！
蕭韌伸手接過她手裡的繮繩，火兒把下巴擱到他的肩膀上，熱氣噴得到處都是。
巡城兵正要阻攔，那火焰一般的馬攸的一下從他們面前疾馳而去。
那龍椅上坐的是誰，她在這當中起到多麼重要的作用，這些她都是漠不關心，兒子的王府她不想去住，她連封號也不要，偌大華美的燕王府，她只要這副鎧甲，這副鎧甲是那個人穿過的，上面有他的氣息沾過他的血。
周彤在楊柳衚衕下了馬，她牽着火兒，叩響了院門。
“是你？”月光下，她看到了蕭韌。
她牽着火兒，一人一馬慢慢踱出楊柳衚衕。
既然與紅娘子之間的那些事已經心照不宣，徐世基也就不再隱瞞，他說道：“師太帶她回來的時候，只說她叫啞娘子。她呆呆傻傻，也不說話，我看到她時，她就是這樣子，像是一具空殼，沒有靈智，沒有魂魄，宛若行屍走肉一般的空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手下的人說，那個啞娘子活過來了，是的，她活過來了，就像被填上了血肉，她重又變成了活生生的人，再後來的事，郡主就都知道了。”
周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徐世基的院子裡出來的，她去了馬棚，牽出火兒，一人一馬出了王府，馳騁在夜色中的街道上。
蕭韌摸摸火兒的鼻子，騰出一隻手，攬住周彤的肩膀。
“那是大郡主的馬！”
她的功與名，她的愛與悲，都是屬於雲七的，雲七愛上了那個男人，雲七甩了那男人遠走他鄉，雲七生下自己的孩子，雲七想給那男人報仇了，她就去了！
那男人活着的時候，她遠走他鄉永不見他，斷了與他的關係。
“你忽然出府，怕你出事，芳菲就讓大餅去告訴我了，我想你可能是來看望岳母了，於是就過來了。”
沒有星星，月光淺淺，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清晰而有節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有花香，還有秋天的味道。
她知道，這就是阿孃的往後餘生，那副鎧甲和那個早已不在了的人，就是阿孃的一生一世。
她盤膝而坐，看着那副鎧甲，怔怔發呆，像是在想着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想。
而周彤和阿鈺，是雲七的孩子。
“你知道我嘴很笨，我怕到時改不了口，所以從現在就開始練習，免得認親時被人笑話。”蕭韌看到周彤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他假裝沒有看到。
“你還想着認親的事？沒人告訴你，我們現在不能見面嗎？”周彤嗔道。
“哎呀，我忘了蒙面！”說着，蕭韌就像是變戲法一樣，竟然真的拿出一方大帕子，把自己的臉遮住了。
周彤哈哈大笑，笑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傳出很遠很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