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老頭帶着至尊寶穿山越嶺直達黃粱崗,趁着夜色就溜進了凌天齊的店裡,摸到後院剛剛尋到驢車就聽見聲幽幽嘆息:“真要走了?”
他將滿目詫愕的至尊寶推到車上坐好,自己也爬上了車,這才凝望天邊殘月淡淡道:“我揹負因果三重之數不說,又救了鬼孽之子加深了輪迴之果,能夠在城隍廟偷閒八載帶大這兔崽子已經算老天厚待我了,豈敢再做他想?若是我命中有此再入塵世之劫,也是天意使然——老夥計,認識你這麼多年也算緣分,我們就此別過吧!”
至尊寶睜大眼睛四處打量,這纔看見黑暗中某個泥塑木雕動了一動,隨後走將出來——正是凌天齊。
依舊長袍白扇,依舊儒雅書卷,獨獨少了那商人的俗氣銅臭,整個飄逸脫俗猶如雪地中的孤鶴,神駿非凡不食人間煙火!但聽他口中直直吟道:“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此地一爲別,孤蓬萬里徵。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從茲去,蕭蕭班馬鳴。”
吟畢,甩甩衣袖再不說話,徑直回屋裡去了。
八月老頭看着那身影在屋中消失,這才又是一聲嘆息,手也不動,那馬鞭捲起抽下半空脆響一聲,驢兒四蹄發力,車子緩緩駛出了門外。
揮手從茲去,蕭蕭班馬鳴…
這次老驢似乎也知道事情緊急,足下不停一路朝着蓉城而去,天色未明已經遠遠看見了蓉城城牆。兩人下得車來,八月老頭把繮繩嚼籠從它頭上取下,口中道:“我已經到了,但你卻是沒有到…回頭你自己找個山林中去歇息養生,渡此一世罪孽,我可是幫不了你了。”
說罷拉着至尊寶就此而去!
至尊寶幾次回頭,看那老驢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兩人快要看不見了纔是長長的嘶叫一聲,奮力朝來路跑了回去…
兩人混在人羣中進到城裡,尋個典當鋪子買了兩身破衣爛衫,打扮得就和鄉下莊漢相似。粗布大褂加上頭上纏着的青布包頭,手中挽着個破布包袱,活脫脫一副逃難的模樣,誰又想得這是玄法道門中人呢?
到得蓉城碼頭,八月老頭取出洋錢包了條小船,只叫這船家沿着柳江朝下游而去。那船家帶着兩人到袍哥會的碼頭堂**個例錢,檢視一番也就了結,趁着天色還早急急也就開船而去。
蓉城碼頭盡是袍哥會的天下這船家也不例外,八爺不願意旁生枝節,路上只是和至尊寶拉扯些閒話家常相互解悶,對於城隍廟和自己所去的地方隻字不提。到了午飯時分船已駛出蓉城地界,眼看周圍山高水闊,柳江波浪滔滔,小小的船兒搖晃不已,八爺心中也是思如浪濤——
自己一世窺探天意命數、人生解法,但此時此刻居然不知道自己前途竟是如何…
正想此事,忽聽江上有個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果然是逃了!你快些停船把孩子交出來,如此我可饒你性命,但若拖延,你可休怪弓箭無情!”那聲音雖有些尖利刺耳,但是在江面上傳出老遠依舊清晰可聞,足見此人中氣十足頗有幾分本事。
王八月聞言心中惱怒,尋思道:“我們爲了不妄殺人才離開城隍廟一地,但非是怕了你們——你居然膽敢追到此處來,還揚言要弓箭射我,難不曾我身上有傷就奈何不了你麼?”擡眼一看,江面上有兩條船疾馳而來,前後銜尾好似正死命追趕一般。
再細瞧去,那前面的小船有個蒼蒼老婦盤膝閉目坐在那船頭,面前一尊香爐青煙繚繚,手捏個五魁蓮花指,任由這小船起伏盪漾紋絲不動。後面艙中是個女孩,年紀和至尊寶差不多上下,附身在那艙中抱着船舷怕極了,而她的身後——
兩柄船槳居然無人揮動自己在死命的划水!
“法門中人?”八月老頭心中一凜連忙站起身來,心中道“這可是虛術?”
這片刻之間小船間距離拉近許多,加上站得高了,他這纔看見那船槳上面赫然粘着兩個紙人,一左一右貼在船槳之上!
那划槳的正是這兩個矮矮小小、黃紙剪裁的紙人!
後面小船身子要大得一些,船頭站着四名漢子正彎弓搭箭,後面更有七八人在划動船槳,分辨聲音的來處正是後面船上。王八月這才明白,原來那呼喝聲所指的孩子該是前面船上的女娃。
不等八爺招呼,那船家已經把自己的小船稍稍偏開了一段,對兩人道:“這是有人在追殺仇家,你們快些蹲下來,不要被那弓箭傷了!”
八爺心中不願意招惹閒事,於是蹲下身來叫至尊寶躲在一旁,誰知道至尊寶附身剛走了兩步,突然挺起身子朝着那小船一指:“師傅,我認得她,我認得她!”
“恩?你認得?”王八月頓時奇了——原來那兩船速度來得奇快,此刻已經和自己的小船距離不遠,剛好讓至尊寶看清了那女孩的面容,不是別人,卻是那次在山上偶遇的女孩煙兒!
他連忙把上次偷上雀兒山之事急急忙忙的說了一遍。
唰唰唰——
聽得一陣破空之聲響起,那後面大船中人開始彎弓射箭,呼呼響着直朝小船中老婦撲去。飛到近處,那船槳猛然彈了起來,咔嚓嚓就把幾隻箭給擋落下來。
居然是紙人揮動起了船槳!
“這婆子厲害得很,大夥兒一起,看看他能擋得了多少!”大船中有人這麼一喊,頓時衆人齊齊答應一聲,都抽出了弓箭開始瞄準。
兩船之間的距離更近了!
至尊寶見師傅不言語早已經急了,此時更是顧不上一切就撲到了八爺面前,死命的叫着:“師傅,救救她吧!師傅,求求你救救她…”
因果禍福哪能有定?
八爺其實心中早在猶豫了,此時又見徒弟死命的懇求,心頭一軟劈手就把那船槳奪了過來,水中兩三下划動,那船立刻變了方向直直朝着後面大船衝將過去。
船家槳板被奪正在吃驚,但看那船直直朝着兇徒的大船衝去,一下子就附身趴在了船上,嘴裡顛聲叫喚:“不要過去啊,你不要過去啊!”
但那八爺又怎會聽他的?
大船上衆人並未放過這江中的小船,此刻見船兒直直朝自己衝來,於是就有人出聲喊道:“何人大膽來插手?白蓮教辦事,閒雜人等速速回避!”
一聽是白蓮教,八爺心中更無遲疑,哈哈大笑聲中提起那鐵錨奮力扔了出去,嘩啦一聲砸破大船船板就勾到了船上——只見他手中捏着符紙在空中一搖,喝道:
“降!三世三昧耶會!九言之臨!”扔出符紙手中飛快的結印道:“臨!”
符紙頓時朝着半空散去,無數飛灰飄飄灑灑,水面上突然翻滾涌動起來條條水柱,那些水柱各自扭轉曲折,迎着飛灰就轟然散開!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
小船中的老婦突然眼睛就睜開了!
大船中有人大驚失色呼道:“這是浸腐屍的臨命術!這是浸腐屍的臨命術!!我們遇到鬼師了!!!”頓時一片慌亂弓箭都轉過來對準了八爺,那開始說話之人喊了起來:“你是何人?爲什麼要和我們白蓮教作對?難道你就不怕我們回頭滅你師門一脈?”
八爺笑道:“作對?十幾年前我就和你們白蓮教作對過了,也不差這一次兩次!你們若是有本事滅我師門一脈,也不必等到今天——前面小船中人和我有舊,你們若是知情識趣就速速離開,否則我這指訣一出,那江中浸腐屍出臨命而出,就不會如此簡單了事了!”
那開始說話之人使個眼色,問道:“就算要我們離開,你也留個名號吧,也好讓我們知道是折在誰人手下,回去有個交代。”八爺尚未回答,突然聽得弓弦嘣然一響,竟然是一隻冷箭朝他突然射了過來!
這一箭來得好快,兩船相距又近實在避無可避,眼看八爺就要傷在那冷箭之下——突然,江中突然直直衝出一股水柱,啪一聲就擊在了箭矢的中間!
那衝力實在巨大,頓時把這箭矢衝得歪向了一邊!
八爺心中惱怒異常,頓時指劍訣朝着外面江中赫然一指,口中道:“臨!敕!”
江水滾滾,無數腐爛成白骨的手掌已經從大船的兩邊伸了出來,抓住船舷就開始奮力朝上攀爬!隨着這手的發力,一個個歪頭斜腦、鼓脹潰爛的屍體慢慢就爬了上來!
那大船中頓時鬼哭狼嚎一片,弓箭、刀槍全部衝着那些浸腐屍而去!
這浸腐屍豈是一般的鬼魂可以比擬的?縱然刀劍加身也是不懼,反倒伸手抓住刀劍刃口朝下猛拉,不留神之間居然把好幾個人給拉到了水裡,也不見掙扎就直接沉了下去!
依稀看見每人身上都有無數骨爪牢牢的抓着!
八爺也不多話,抓住鐵鏈朝回一拉,嘩啦一聲把整個大船的船板扯的稀爛收回了鐵錨,這才揚聲吐氣道:“我也不殺你們,也不加術,你們的生死就看能不能躲過這羣浸腐屍罷!”
拿起船槳奮力在水中一撥,就此追着那老婦女孩的小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