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漢書·高後傳》

第143章 《漢書·高後傳》

李景隆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原因也很簡單。

對面的人是誰?

足利義滿,日本室町幕府第三代幕府將軍。

李景隆在從平戶港到京都的路上,已經瞭解了這位日本梟雄的事蹟。

足利義滿十歲接任的時候,室町幕府還是風雨飄搖之際。

而等到他成年後,便開始樹立威信,當興福寺僧衆擡着春日大社的神木入京強訴的時候,滿朝公卿畏懼,足利義滿卻扶持朝廷,對寺社勢力進行嚴厲打擊。

隨後,足利義滿超越了祖父足利尊氏和父親足利義詮,先後升任內大臣和左大臣。

後圓融天皇退位,後小松天皇即位,足利義滿開始擔任源氏長者,兼任淳和獎學兩院別當,受封“准三后”的稱號,成爲了公家和武家雙方勢力的首領,擺平了京都朝廷。

也正是因爲明白這個道理,足利義滿才心中瞭然。

李景隆一襲大紅袍,手提鬼丸刀。

御臺所日野業子開口解釋道。

跟平常一個味道啊。

怎麼想,怎麼不可能是對自己在示好。

既然李景隆大將軍給足了自己的面子。

——《漢書·高後傳》。

但其人,一定早已在心裡怨恨自己了。

也是,萬一讓新的明國大皇帝覺得李景隆大將軍這位正使裡通外國怎麼辦?

李景隆大將軍對自己這般提前提醒,眼下又迴護自己的面子,自己送的禮物卻不合心意,實在是罪過。

大舍人之絹,也就是姜星火前世的的西陣織,是日本國寶級的傳統工藝織物品,在織品界享譽盛名、地位崇高,因其出產於日本京都的西陣地區而得名。

李景隆拔出鬼丸刀,這把寶刀在花之御所宴會廳的大燭臺下,閃爍着森寒冷冽的光芒。

心氣定然高傲無比!

另一個同款箱子,也被武士擡到了花之御所的宴會廳裡。

不然的話,對方對自己本來就心懷怨恨,自己如果過於傲慢,更是容易讓對方找到藉口。

那自己拆開箱子,應該作何反應呢?

南朝後龜山天皇手裡的三神器(天叢雲劍/草薙劍、八尺瓊勾玉、八咫鏡)被奉還給北朝後小松天皇,這也標誌着足利義滿的威勢達到了日本近百年間的最頂峰。

而就在這時候,坐在足利義滿身側的一位老婦人,忽然放下手中李景隆所送的書籍,開口說道。

一套男人的日本金箔織繡錦雞山花紋禮服疊放整齊,靜靜躺在那裡,刺繡精美,上面還有很多鑲嵌着的珍貴寶石,連錦雞的眼睛都是用寶石點睛的。

合着這事過不去了是吧?

而宴會廳裡剛剛鬆弛下來的氣氛,也驟然緊張起來。

什麼叫“我沒考慮到”?

這不是明擺着還記着我給你送女裝的仇嗎?

爲了消除誤會,李景隆連忙繼續行禮說道:“日本鹿苑院主人實在是太過客氣了!”

嗯,足利義持能有這種想法,那是因爲他沒看到《漢書·高後傳》這一段的後半段。

“我自罰三杯!”

到時候鬧出了誤會,可就有性命之憂了。

自己也不能不給李景隆大將軍面子。

“明國的大將軍閣下是我的貴客,你們這是幹什麼?”

“大明正使曹國公李景隆,感謝日本鹿苑院主人贈送的禮物。”

否則,足利義滿自己面子也難堪。

趁着日野業子說話,足利義持還看了看自己能偷看到的內容。

是衣服,但不是女裝。

難道日本人打算開箱爲號,把我們亂刀砍死?

足利義滿當然明白,這已經是李景隆所能做到的極限。

如此梟雄!

因此,老婦人甫一開口,底下的日本權貴們就又把脫口欲出的“八嘎”嚥了回去,手也從武士刀的刀柄放了下去。

日野業子勉力起身,意味深長地說道:“要感謝明國大將軍送的漢學書籍纔是。”

正是如此,纔會主動向自己示好。

念及之前的打算,自己給對方送了女裝,對方給自己送了禮服,對方也算是“以直報怨”,自己絕對不能太過倨傲了。

“居然是書?”

經過大概介紹,李景隆也明白了,這是日本文學的一部代表性的作品,御臺所日野業子應該是想用此書,來向自己介紹日本。

隨着李景隆緩步走近那兩個木箱,他身後那些曹國公府的家丁家將們,也變得緊張戒備起來。

可如果服個軟,大明大皇帝朱棣的威嚴何在?

算了,不想了。

足利義持心中又驚又喜。

如果不說話,肯定很尷尬。

“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爲皇后無子,取後宮美人子名之以爲太子。惠帝崩,太子立爲皇帝,年幼,太后臨朝稱制,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呂臺、產、祿、臺子通四人爲王,封諸呂六人爲列侯。”

足利義滿連忙還了全禮,一邊行禮一邊說道。

這世上就沒有“給老頭送女裝,給花眼老太太送書”,然後還能落到好的。

但畢竟人在屋檐下,再加上李景隆素來要命不要臉。

“我也自罰兩杯!”

那麼在正式的宴會上,李景隆大將軍依然應該保持着冷傲的上國使者風範。

此人心裡不由地泛起了一個念頭。

因此,他們也不由地緊張了起來。

足利義滿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我自罰兩杯!”

最終,山名氏的氏清、滿幸率軍在京都的內野與足利義滿的幕府軍展開大戰,雙方血戰晝夜,結果以反幕軍的失敗而告終,山名家族的守護只保留了但馬、伯耆和因幡三國。

這都得歸功於姜星火的那句【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所以李景隆保密工作做的極其出色,是半點沒透露給使團成員,使團成員們紛紛警惕起來。

這倆人,恐怕都不懷好意。

而不是這樣對自己有禮貌地行禮。

裡面的景象,頓時展露出來。

李景隆心中暗歎:自己真是越活越膽小,以往自己遇到再兇險的局面,哪怕是白溝河那般千軍萬馬的大潰敗,自己都絲毫不慌.

李景隆畢竟是武將世家出身,雖說比不上朱高煦那種絕世猛將,但手上多少還是有兩下子的,如今寶刀在手,他有信心任憑誰敢動自己分毫,自己都能必定讓對方血濺三尺。

再往後,足利義滿通過土岐氏之亂和明德之亂,先後削弱了守護大名的勢力。

如果足利義持能站起身來多看點,恐怕他就沒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了。

對面日本權貴們的“八嘎”又要脫口而出,手也紛紛按在了武士刀的刀柄上。

就是在暗示自己,不要當衆提這茬,當無事發生過。

怎麼可能被自己誤送了女裝後,跟沒事人一樣呢?

誰是高祖?

足利義滿這時候纔有些後悔,自己不該用這些金絲繡線和寶石鑲嵌製造的禮服送給李景隆大將軍。

李景隆一怔,大約也曉得禮物確實是費了心的,恐怕得到了他前來的消息,足利義滿就已經安排織匠開始製作了,而且不知道自己的具體身材尺寸,可能是成百上千個匠人同時趕工了好幾套尺寸出來的。

車到山前,有沒有路都得往裡硬開了。

一刀劈下,第二個木箱的銅鎖應聲而斷。

再結合他派遣僧人特意給自己轉達的話。

“大明正使曹國公李景隆,感謝日本御臺所贈送的禮物。”

聽到這句話,李景隆方纔放下了酒杯,已經喝得有點熏熏然了。

李景隆愣了愣,什麼書籍?

哦對了,不就是幾本《漢書》、《舊唐書》之類的嘛,新版的書籍在大明城池的書店裡隨處可見,這幾本之所以他拿來送人,是因爲都是宋朝的版本,書籍老舊所以也比較有價值。

“明國大將軍閣下,您真是太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向您致以的敬意!”

李景隆心頭此時已經有些惱怒了。

笑裡藏刀!

要是姜星火來了,也只會說一句,好一個日本曹雪芹。

“我”

等足利義滿死了,御臺所做太后,自己當皇帝,雙方靠聯姻利益捆綁,豈不美哉?

經過這次送禮物的試探,自己終於試探出了明國的李景隆大將軍的態度,果然是打算與人爲善的。

“高皇后呂氏,生惠帝,佐高祖定天下,父兄及高祖而侯者三人。惠帝即位,尊呂后爲太后,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爲皇后”

曹國公的神色,一定是在向我們暗示什麼!

不好!

給我們喝普通的酒,自己藉着招待明國大將軍的名義喝美酒!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咳咳咳還有一個箱子呢。”

有人偷偷嚐了一口杯子裡的酒。

這已經是大明禮部規定,對外正使所能行的最高禮節了。

不過三位日本權勢者贈送給明國大將軍禮物,倒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大明使團的其他成員,諸如宮裡的宦官,禮部的官員,看着作爲正使的曹國公神色陰晴不定,多少都有些擔憂。

雙方的氣氛,再次從攀升到極限的臨界點跌落。

而現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持想要當着他的面,拉攏自己,甚至用鬼丸刀的故事暗示自己幕府將軍的權力之爭,想必一定已經觸怒了足利義滿。

但現在,他現在卻只能用鬼丸刀來打開箱子。

那肯定是自己啊!

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外甥女)爲皇后,說的不就是自己的正室,日野業子兄弟日野資康的女兒日野榮子(日野業子外甥女)嘛!

對上了!

全都對上了!

足利義持喜上眉梢,這肯定是御臺所在暗示自己,早就不爲足利義滿所喜的御臺所,想跟同樣不被足利義滿所喜愛的自己,暗中結盟聯手對抗足利義滿!

而這一切,尚未發生,所以此時還叫做大舍人之絹。

出使日本有風險這件事,使團成員是都知道的,以前洪武朝的使團就被扣押過。

誰教自己先給人家送的呢?

李景隆走到箱子旁邊,漂亮地一刀斬下,應得滿堂喝彩。

御臺所肯定是故意讓自己偷看到的!

日野業子笑吟吟地說道:“請明國大將軍閣下查看。”

當然了,如果足利義滿非要耍流氓,那李景隆也確實沒辦法就是了,這終歸是人家的地盤。

李景隆用刀尖撬起足利義滿送的箱子,輕輕打開了木箱,頓時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而接下來,足利義滿更是一手終結了日本持續了一個甲子的南北朝時代。

否則,如果僅僅是通過送女裝和蜀錦來提醒自己。

當然,哪怕是當面說,李景隆也聽不懂曹雪芹是何人便是了。

李景隆不想死在日本,他決定儘量地做到有禮貌,如此一來,對方抓不住自己的把柄,就不能把自己如何。

如果義正言辭地訓斥對方,好像明明是自己先送了錯誤的禮物,多少有點理虧。

八嘎!

看着兩個自己送出去的箱子,李景隆深吸了一口氣。

說回這邊,隨着御臺所日野業子的一拍手。

這一套禮服,都是織匠師傅以手工操作,一針一線的制織,獨特的質感和典雅的質地花樣,在宴會廳的大燭臺下顯示出了令人驚豔的工藝水準。

即便自己是天朝上國的使者,不能卑躬屈膝以辱國格,但最起碼,應該做的禮節,是必須要做到的。

肯定是裝的!

不過是礙於面子,不好意思當衆揭破罷了。

有識貨的日本貴族再次出聲輕嘆。

想到這裡,足利義滿連忙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說道:“是我沒考慮到,明國大將軍閣下實在抱歉,容我自罰一杯!”

但內容其實都是一樣的,譬如《漢書·高後傳》、《舊唐書·本紀卷六》這些,放到哪個版本不都是同樣的字?

還好,御臺所日野業子不善酒力,不然的話估計兩人又要一杯接一杯了。

足利義滿心下一沉,李景隆大將軍竟然說自己太過客氣。

至少得看一看,裡面是什麼吧?

李景隆微微一怔,伸手從裡面掏出幾本厚重的線裝書。

“大舍人之絹!”

隨着銅鎖落地的清脆聲音,第二個木箱的蓋板也被刀尖挑着翻轉過來。

口蜜腹劍!

“此書名爲《源氏物語》。”

少年幕府將軍足利義持不留痕跡地瞥了一眼,日野業子放在桌子上的書籍所翻的那一頁。

尤其是明德之亂,山名氏鼎盛時曾經佔據了日本六十六國中的十一國守護,有‘六分一衆’之稱,但被足利義滿分化瓦解,釀成內亂。

因此,自己絕對不能犯錯誤。

足利義滿啊!

誰是高後?

難道自己送的禮物有些貴重,李景隆大將軍不敢收怕引起大皇帝的猜忌?但礙於面子,卻也不能不收,只能用隱晦的“太過客氣”來提醒自己。

所謂《源氏物語》,便是平安時代女作家紫式部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以日本平安王朝全盛時期爲背景,描寫了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全書共五十四回,近百萬字。包含四代天皇,歷七十餘年,所涉人物四百多位,人物以上層貴族爲主,也有中下層貴族、宮女、侍女及平民百姓,充分反映了平安時代的文化生活和社會背景,在貫徹寫實的“真實”美學思想的同時,也創造了日本式浪漫的“物哀”主義。

李景隆向着站起身來的足利義滿行了半禮。

李景隆也只能帶着無懈可擊的笑意,繼續謙遜說道:“是我考慮不周,我也自罰一杯。”

這讓李景隆有點意外。

只能說,學漢學還是學少了。

裝的!

“鏘!”

否則的話,極有可能讓對方認爲他們的示好在自己這裡一文不值。

明白了對方的用意,李景隆也同樣行半禮說道。

這位老婦人便是御臺所日野業子,日野氏在日本國內特別是幕府體系內,擁有着類似於“王與馬共天下”的那種地位和影響力,而日野業子更是深孚衆望。

李景隆的心裡已經準備好了,給自己送女裝,自己都認了。

李景隆點了點頭,上面的漢字他認識。

李景隆覺得對方是在客氣,甚至有些陰陽怪氣?

日野業子啊!

誰是惠帝?

難道他們喝的是珍藏的美酒?

有的人,手甚至按在了刀柄、劍柄上。

大明的使團成員和另一側日本的權貴們,目瞪狗呆地看着兩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上了。

只不過這個西陣的名字,是由於室町幕府中期,在京都爆發了東西軍之爭,大舍人町的紡織業陷入毀滅狀態,戰亂平息後他們重返京都,在離原先場所不遠的戰亂時西陣(西軍的大本營)大宮重新開始發展紡織業。

或許,這兩個箱子裡,就藏着對方拿來不漏痕跡地當衆侮辱自己的東西!

明國是天朝上國,正使又是地位極高的李景隆大將軍,幕府將軍、鹿苑院主人和御臺所贈送一些說得過去的見面禮,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

至於之前看起來有些古怪的地方,什麼古怪?那明明是幾位大人物在不露聲色的無形交鋒!

歡迎晚宴順利地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介紹人物。

而接下來,則是等待日本後小松天皇駕臨。

隨後由大明正使曹國公李景隆宣讀詔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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