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接着奏樂，接着舞
午後。
黑雲壓城。
如悶雷般的馬蹄聲踏過青石板路，驚起了在土牆破瓦間築巢的雜毛鳥，撲棱棱地飛向天空。
南京城內家家戶戶緊閉門扉，幼童們被父母捂着嘴，唯有膽子極大的，纔敢從門和窗戶的縫隙中窺探一二。
數月前抓捕建文奸佞時，同樣的鐵騎四出，而隨後就是剽悍的燕軍士卒們破門而入，顯然這給城裡的人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而宮城城牆根上，草創的內閣同樣得到了消息。
“你說什麼？忠義衛都出動了？”
出來透氣的楊榮，正巧遇到了應天府派來的佐官，聽了報告一時猶疑不敢下判斷。
而內閣值房，其他的幾位學士也紛紛望來。
今日當值的是解縉、金幼孜、胡廣、楊榮四人。
詔獄裡分量級的死囚可不止二皇子一個啊！
妒的是，那該死的姜星火，在永樂帝的心中竟然有如此之高的地位。
永樂帝、忠義衛、詔獄、死囚。
譬如同樣是吉安人，楊士奇沉穩擅謀、解縉恃才自傲、胡廣持重惜身、金幼孜孤臣骨鯁不一而足。
四大要素一合計，這不就是妥妥的二皇子朱高煦越獄打算兵變圖謀不軌，被永樂帝發覺全城追捕？
內閣幾人面面相覷。
就說姜星火這裡，眼下卻是出了點意料之中的意外。
可現實往往很殘酷。
而他們的個人特點，則在此時表現得淋漓盡致。
牆頭草胡廣的話沒說完，那就是，如果真的是二皇子兵變，永樂帝親率忠義衛抓捕鎮壓，這時候他們多此一舉地稟報大皇子，那大皇子到底動不動？動了會被永樂帝懷疑同樣要奪權篡位，不動那麼內閣的集體地位就尷尬了，這是永樂帝的內閣還是大皇子的內閣？
“陛下沒有安排，我們就守在內閣，不能動！”金幼孜斬釘截鐵，同樣不同意內閣擅作主張。
而像內閣的其他人，大多數都是翰林編撰，青袍和綠袍雖說差距不大，但官大一級就是大一級。
解縉狂傲歸狂傲，關鍵時刻卻是個能下決心的：“去通知大皇子殿下！”
自古以來，朝廷派系林立，各有利益訴求。
“姜星火！一定是姜星火！”
解縉又氣又妒。
“我去通知大皇子，事後陛下問起來，我負責！”
“楊榮！狗賊！搶我功勞！”
明朝初年，所謂“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永樂內閣更是如此，七個人裡有五個江西老表，換言之，除了浙江人黃淮和福建人楊榮，全是江西人。
而說起人來，比方說解縉，他出身高，科舉又是江西解元，含金量是一等一的，年紀輕輕就做到了翰林學士，自視甚高。
聽了這話，胡廣幾乎氣急敗壞：“去通知大皇子？大皇子知道消息不會比我們晚，現在我們去通知大皇子，陛下會怎麼想？”
金幼孜皺眉道：“那是陛下的親信部隊！一旦出動，絕非小事！”
倒不是什麼其他原因，而是金幼孜不管誰是儲君，他只認朱棣。
楊榮甩了甩綠袍，向大皇子府邸走去，沒人看到他臉上快要藏不住的笑意。
所以他一直想把內閣變成自己的私人領域，任何事情，只需通知自己便夠了。
“勉仁兄！”胡廣不敢多說什麼，只好喝了一聲楊榮的字。
但雖說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人人各有不同卻是真的。
金幼孜眼神複雜，最終點了點頭。
忠義衛出動，滿城搜捕！
楊榮回頭剛問完，就覺得自己的聲音被淹沒在了江西口音中。
解縉認爲，只有像自己這種德才兼備之人，纔有資格執掌內閣。
而在內閣諸位學士、編撰當中，除了解縉，大器晚成的金幼孜反而最有希望坐上內閣第一把交椅的。
而等楊榮走得遠了，解縉卻忽然一激靈。
內閣眼下當值這幾位，金幼孜是鐵桿帝黨，解縉和楊榮都站大皇子，胡廣則是誰贏站誰。
而楊榮卻在胡廣的驚愕眼神中，發表了反對意見。
且不提解縉這邊牙關咬碎，被嫉妒矇蔽了雙眼；也不提一溜煙小跑的楊榮成功來到大皇子朱高熾那裡表了忠心，朱高熾打算親自去找永樂帝，看看能不能見到傳說中的姜星火。
金幼孜是個軍事參謀型人才，又擅長刑獄訴訟方面，業務能力很強，非常得朱棣喜歡。
矛盾總是有的，敵我也並非按非黑即白的立場劃分，這件事我支持你，那件事就反對你，也是內閣常態。
只爲找一個姜星火！
永樂帝不在宮中，而是就在忠義衛軍中，忠義衛出動也並非出現建文餘孽的叛亂，而是在全城搜捕一個從詔獄裡越獄而出的死囚。
解縉看金幼孜不順眼，而金幼孜也覺得解縉礙眼——伱既然有這等野心，幹嘛還要跟別人事事鬧着彆扭？
這些念頭雖然轉瞬即逝，但金幼孜仍舊將目光投向瞭解縉，詢問道：“解學士以爲，咱們該怎麼辦？”
又對金幼孜說：“退庵兄，國家有事，便是不能扶大廈之將傾，身爲內閣也是要做事的，你是我們幾人裡唯一知兵的，內閣也少不了你協調兵部和五軍都督府，就讓我去吧。”
解縉這纔想起來，爲什麼自己幾人就先入爲主地推測斷定是二皇子意圖不軌，永樂帝親自率兵搜捕呢？
氣的是，自己素來以思維敏捷著稱，如今卻沒反應過來，一時疏忽被楊榮搶了在關鍵時刻對大皇子表忠心的頭功。
楊榮微微頷首示意，同時扭過頭對解縉說：“解學士，你是內閣裡資歷最老、地位最高的，理應坐鎮內閣。”
因爲解縉不僅沒有執政經驗，更缺乏獨攬大權、整合黨羽的魄力和手腕。
“幾位怎麼看？莫不是有逆黨叛亂？”
“先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再稟報與陛下吧。”而胡廣則憂心忡忡。
不多時，各方消息彙集而來。
姜星火昨晚在醉夢中從一處板橋上落水了，一路飄到了秦淮河，被人撈了上來。
“姜郎勿慌，有我在這，整個南京城放眼看看，沒人敢動你！”
一艘巨大無比的畫船上，一位一身大紅袍的中年帥哥，拈着酒杯大笑着拍了拍姜星火的肩膀，然後對畫船上的歌姬說道。
“接着奏樂，接着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