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7節 茶事

是夜,保科正之請德川家綱重賞酒井忠勝萬枚銀元以酬其力挽狂瀾之功,而酒井忠勝堅決不受,還請罪道:“臣下死罪,擅提外援與舊事重提……”

他白天激勵軍心,並沒有提及大將軍德川家綱的威望,存在政治不正確的嚴重問題,更有諂事明人的嫌疑,只怕一些倭國的愛國者要叫嚷着“天誅國賊!!”

德川家綱雖然年輕,倒也明事理,自嘲道:“確實不能在明人面前丟面子,本將軍的臉小,面子不如東南王的大,他畢竟是本將軍的叔父!至於提及三河舊事,先輩事蹟激勵我們矢志不渝!”

儘管他開釋了酒井忠勝,酒井忠勝始終不受銀元之賞,慨言道:“臣受歷代大將軍厚待,爲幕府效力,唯恐德行不備,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用上了諸葛亮的名言,態度十分堅決,保科正之知道酒井忠勝忠誠,也不再堅持,着侍從記下他的功勞,待破敵之後再加封賞。

戰後述功,酒井忠勝先前推卻了一萬塊銀元而得加封多五萬石高,算起來還是有賺的!

不過,哪怕用上了明人的面子和招魂術,招來德川家康的鬼魂來激勵軍心,幕府軍幾乎沒有戰勝倒幕軍的可能,倒幕軍人多勢衆,現時的火器畢竟不是自動武器,侵徹力嚴重不足,不存在一槍打雙人之事,命中率差、火力持續性不佳。

更糟糕的是火槍使用忒夠麻煩,把通條打出去的事情對於交戰雙方倭人根本不是件事,唯一不同的是城上的幕府軍把通條打出去後只能乾瞪眼----都掉城下了!

所以雙方還是得硬肝,冷兵器交戰,倭刀對長矛,倭人殺倭人,殺得血肉橫飛,千百把倭刀亮出來,百千個倭頭掉落地,鮮血洗城,交戰區域內的土地變成深色,而城牆則成了一片寒磣的紫黑色,散發出濃郁的血腥氣多年後還令人作嘔。

雙方殺得不亦樂乎,俱都死戰不退,咬牙切齒地想將對方置於死地。

很諷刺地,居然都因明人的影響而讓交戰雙方拼死決戰,倒幕軍懼怕明軍的戰鬥力,想的是在明軍到來前解決幕府軍,而幕府軍則以不能在明人面前丟臉的可笑理由支持着他們戰鬥下去。

血戰連連,倒幕軍漫山遍野地殺來,死多少人都不足惜,死一個補一雙,人員似乎無窮無盡。

如此多人來自“籤軍”,諸倭大名多熟悉中國歷史,金元間凡遇戰事,簽發所有漢人丁壯當兵,謂之籤軍,引申爲被強行抽調的丁壯組成的軍隊。

所以大名們一聲令下,大量抽調社會丁壯作爲炮灰衝鋒在前,夾以少量武士督陣,給幕府軍很大的壓力。

簽發人數衆多,且多不管三七二十一,見到就抓進軍隊裡,有多少人,十萬肯定,二十萬打上,三十萬有之,可能有四十萬,川流不息地涌向江戶城,填進炮口和槍管中,不斷死掉。

攏亂秩序,死人無數,如此引發了社會上極大的不滿,當中,深受倭人尊崇的茶道大師千宗旦因鄉人多被執,派往江戶城下送死而找一向宗宗主水月大宗理論,興師問罪。

千宗旦年紀老邁,卻紅光滿面,鶴髮童工顏,聲音洪亮。

哪怕是橫行霸道,殺人如斬瓜切菜的假和尚水月大宗,見他上門造訪,也客客氣氣地請他上座,上珍藏的最好的明國武夷山野茶,口稱是“見笑了,班門弄斧!”

千宗旦,倭國茶聖千利休之孫,千家茶道“中興之祖”,奉父命終身不仕,建有他隱居後建造的著名茶室——今日庵,是倭國茶道聖地,倭人萬分景仰。

其祖父千利休,乃是日本茶道的“鼻祖”和集大成者,其“和、敬、清、寂”的茶道思想對日本茶道發展的影響極其深遠,不過下場不好,被猴子豐臣秀吉敕令切腹自殺。

猴子做了此事,名聲也就不好了,前有曹操殺華佗,後有豐臣秀吉殺千利休,歷史留下惡名,這等焚琴煮鶴之事少幹爲妙,所以千宗旦在水月大宗面前暢通無阻,大有面子。

先品茶再敘事,水月大宗親自演練茶道,爲千宗旦點茶。

“不愧是明國出產,高山出好茶,食長風、飲甘露,風骨不凡!”千宗旦讚歎道:“大宗所點的茶,香味獨特,盡出好茶滋味,柔和而清純,清爽得難以言傳的。任何種類的茶都無法與野茶的色、香、味、韻相比,它的內涵就在於將野性、野味、野韻毫無保留的釋放在茶湯裡,供人品鑑。”

大師就是大師,輕一一分說。

“其湯,深橙黃色、清醇亮麗、粘稠潤滑、有杯掛感,黃裡透紅,紅中喚黃,具有很強的閃動性,有珍珠魚肝油的透明感,只要看一眼,就會覺得是極天然又健康的湯色,會頓時激起品飲的慾望。

其香,如梅之甜香,蘭之幽香,桂之清香,香香誘人;

其味,若鬆之剛味,竹之纖味,果汁甘味,蘚之苔味,味味醉人;

其韻,有大山的霸氣,峽谷的豪氣,森林的野氣,大自然的靈氣,霸氣,豪氣,野氣,靈氣,氣氣相通,這就是野茶。任何種類的茶都無法與野茶的色、香、味、韻相比。

……”

喝杯小小的茶,千宗旦都能說出個大大的道道來,既贊茶葉又贊茶道,水月大宗心服口服,他是食過夜粥的人,別人怎麼贊他、給他好處,他都風輕雲淡,然而被面前這個老叟一說,卻是興奮到有點得意忘形!

茶道來源於中國,倭人以之爲高雅,到了水月大宗這種境界,權勢與金錢不過是過眼雲煙,高雅卻是難得。

有了這個鋪墊,千宗旦說起鄉人之事,水月大宗揮揮手道:“拿去!”

他叫來個弟子,讓他帶着千宗旦的隨從去認人,稱曰:“他要誰就給誰!”

這種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水月大宗與諸大名約定籤軍簽發到誰,無論是誰,管他是公卿子弟還是富豪大族出身,一概送江戶前線。

但千宗旦的面子,得給!

話都不多說一句,見他如此爽快,千宗旦點醒他道:“若問癡茶當如是,如是茶一盞,如是素琴彈,當時不雜,過日不戀,淺墨入畫,歲月入禪,大宗深得茶韻,何不歸山,當盡飲野茶之甘霖也!”

水月大宗喟然長嘆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爲我佛前一柱香,說不得,也要做了!”

倭國有神道教和佛教興旺,今有媽祖女神自西跨海而來,傳承倭人,得幕府支持,大有後來者居上之意,水月大宗身爲佛子,爲了佛前香火,唯有拼了!

見他牛心,千宗旦也不再勸了,招呼道:“來,就讓老叟爲大宗點茶吧!”

水月大宗大喜道:“固所願爾,大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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