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目光炯炯的,雙手搭在溫禾的肩膀上。
還好他注意分寸,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只是這麼抓住他,好像擔心他會跑似的。
“其實這個問題很複雜,想要解決的話,那就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加強生產力。”
“發展科技,比如後世的蒸汽機啊,電力發動機啊,內燃機啊,外燃機啊……”
“等等,這些雞,都該怎麼造?”
李世民聽的都迷糊了,他只聽過蒸雞和烤雞,這什麼蒸汽機有什麼用?
溫禾微笑着望着他,聳了聳肩膀,說道:“我不會。”
李二的臉色頓時就垮了下來。
“你不會你說這些作甚!”
“但我知道理論啊,可以讓匠人慢慢學。”
想要解決牛馬的問題,確實不容易。
溫禾轉頭看着李世民面色沉沉的,忽然想到了什麼,說道:“陛下,咱們雖然少牛和馬,但是突厥有啊。”
“再說了,牛馬不足,我們可以去外面找嘛,去找奴隸啊,咱大唐不是有人牙子專門去新羅抓新羅婢嘛?那也可以去抓壯漢嘛。”
溫禾嘿嘿一笑。
後世那些殖民強國不都是靠着奴隸生意起家的嘛。
“此事不合禮法。”
李世民這說,倒不是因爲他遵從禮法。
主要是說出去不太好聽。
即便真的要做這些事情,那他肯定也是站在幕後,安排別人去做。
“此事急不得,朕是問你如今該怎麼辦?”
看到剛纔那一老一少,李世民便心有觸動。
他一向認爲自己是愛名如子的皇帝,雖說他才登基不到半年的時間,但看到剛纔那樣的場景。
他依舊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其實還真有一個可以解決的辦法,那就是朝廷買牛,以一個村子爲單位分配牛,耕種的時候可以借給他們用,每家每戶只要出草料錢即可。”
後世建國初期,拖拉機缺少,也是用這個方法。
也就是集體制。
不過當時是幾個生產隊纔有一輛拖拉機,再加上後來一些特殊原因。
所以才導致這個制度損壞。
李世民聞言,沒有即刻回答溫禾,他在那思考。
過了好一會他才點頭說道:“如此倒是能解決牛少田多的問題。”
見他有采納的意思,溫禾補充道。
“不過這件事情也有缺陷,那就是對牛的管理,以及會不會有人因此徇私,但也不能因噎廢食,如果日後能在草原養馬養牛,那這個制度便可以逐漸廢除了。”
“另外還有一點,那就是戶籍統計困難,而且分配的話,還要考慮到各村的田地數目,以及原本這個村有多少人家有牛,多少人家沒有,這都需要大量的人員去統計。”
總之這並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決定的事情。
需要有人去實地考察。
後來的張居正所行的一條鞭法,不就是因爲沒有實地去驗證。
這才導致了下面小吏藉此爲非作歹,將這政策搞的一塌糊塗。
最後是肥了官吏和大明國庫,卻苦了底層的百姓。
但老張的心是好的,一條鞭法雖然有漏洞,但若是執行力強一些,監督力度強一些,或許真的能改變大明的結局。
只能說張居正有些天真了,相信那些文官集團,會和他一樣心繫大明。
李世民聞言,隨即點了點頭。
“朕知道了。”
他話音落下,便調轉了馬頭,向着大部隊而去。
衆人方纔在這遠遠的看着,只見李世民和溫禾一直都在馬上,自然明白,他們突然遠去不是爲了什麼出恭。
杜如晦不禁失笑。
“看來陛下是有對策了。”
“杜相何出此言啊?”
不知道溫禾身份的那些人只覺得奇怪。
爲何杜如晦看到皇帝陛下回來,便知道他有對策了。
杜如晦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了,捋着鬍子乾乾的笑了兩聲,卻沒有解答。
倒是一旁的長孫無忌說道:“此事民部早有劄子遞交上去,想來以陛下的聖明應該是思慮許久了。”
他一句話算是堵住了在場那些臣子的嘴了。
難道你想說陛下不聖明嗎?
沒多久,李世民回來後,衆人行了禮。
他向着衆人點了點頭,隨後說道:“剛纔溫禾出恭之時,朕和他說起了這牛馬缺少之事,他給了朕一些建議,朕與諸位卿家邊走邊說,如何?”
杜如晦聞言,會心一笑:“臣恭聽。”
一旁的長孫無忌心中雖然不忿,知道溫禾又是拾人牙慧,但面上不得不裝出一副聽從的樣子。
而其他人都有些詫異的看向溫禾。
這少年到底是什麼腦子。
轉眼之間便能向陛下建言,他才十歲吧。
李世民只當沒看到那些人吃驚的模樣,將剛纔溫禾所說的又重複了一遍。
不過他沒有提那些機器和出去捕捉奴隸的事情。
畢竟這種事情,若是放在臺面上說,實在是有些有辱斯文了。
那些位大佬聞言都不禁陷入沉思。
“如此一來,倒是要費時費力,各地的情況都不同,不能一概論治。”
先開口的竟然是魏徵。
溫禾還以爲會是杜如晦或者是宇文士及這些人。
不過想來也是,魏徵是小時候吃過苦的,不像其他人那樣錦衣玉食。
他應該算是這羣人中,最能體諒那些窮苦人家的。
“而且必須派人去監督,以免有徇私之事,臣以爲此事不得交於當地縣衙,應該由御史臺督管。”
魏徵話音落下,在場的六部和三省的都不由蹙起了眉頭。
這魏徵不會是要給御史臺攬權吧。
御史臺可以說是大唐上層機構中,實權最低的。
平日除了彈劾人,監督百官外,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權利。
而且御史在朝中,也是人人都厭棄的角色。
誰願意整天被人這麼盯着。
但若是將此事交予御史臺,那他們的地位可就水漲船高了。
“御史都是清流,行此事只怕不太合適,既然是與民有關,那自然應該歸民部所有。”
長孫無忌也跳了出來。
“臣以爲此事可行,今日回去之後,臣便讓部中的小吏、主事到民間查詢,不如就依照葛家莊的先例,先從長安縣開始如何?”
雖然溫禾不怎麼喜歡長孫無忌這個人。
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能力確實不錯。
只是這短短的時間,便已經想到後續該如何去做了。
李世民聞言,含笑的向他點了點頭:“輔機考慮深遠,既然如此那便讓民部先去調查一番,日後將情況整合遞交給朕就是了。”
“臣遵旨。”
就這麼結束了?
溫禾有些詫異。
他還以爲至少要再討論一段時間。
沒想到李世民就這麼輕易的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長孫無忌。
果然還是信任自家的大舅哥啊。
溫禾暗自失笑的搖了搖頭。
“陛下,臣以爲不可。”可就在這,有人開口道。
只見魏徵一臉倔強的說道:“啓稟陛下,臣以爲此事還需要御史臺監督,可讓監察御史隨民部官員同行,以防有徇私之舉。”
他話音落下,長孫無忌的臉色當即變了又變。
“魏大夫,你是覺得我民部之人不能自律不成?”
“長孫侍郎誤會了,人性本貪,特別是低下小吏,時常見利忘義,無監察,不可行也。”
魏徵對長孫無忌的質問不以爲然。
他這話的意思是說,人都是貪婪的,所以必須得有人監督,要不然這件事情就辦不成。
長孫無忌有些坐蠟。
他是反對不行,不反對也不行。
御史監管按照慣例是合理的,可魏徵這個行爲,卻是在暗中讓御史臺壓過了民部一頭。
溫禾看着他們二人這針鋒相對的模樣,不禁有些頭疼。
他以後不會也要這樣吧。
這做官非要這麼爭執嗎?
和平相處不好嗎?
“夠了。”
直到李世民一聲冷喝,長孫無忌和魏徵這才停了下來,紛紛將目光投向他。
“此事御史臺監管就是了,輔機也莫要有牴觸,此乃防小人,不防君子。”
李世民都下了結論了,長孫無忌自然不敢再多說什麼,
“臣遵旨。”
他和魏徵上前領旨。
其他人見狀都不禁有些意興闌珊。
畢竟這塊肉沒有送到他們的嘴裡。
不過他們也在觀望,因爲誰也不知道,這塊肉到底是肥肉,還是會崩掉牙齒的骨頭。
所以他們都打算先觀望觀望。
若是日後有利可圖,再介入也不是不可。
各懷心思的一行人,隨着李世民一路向着葛家莊走去。
百騎幾乎一炷香回來彙報一次。
獨孤諶想着要在李世民面前混個臉熟,竟然主動申請去做探子。
不過可惜李世民根本就不過問這件事情。
走了沒多久,他們又遇到了方纔那犁地的一老一少。
見到這麼大的陣仗,那一老一少都有些詫異。
雖然他們也不知道這羣人來自哪裡,可看着他們身穿華服,還騎着高頭大馬,便知道這是一羣貴人。
不過當李世民走近的時候,那個年長的突然神情一怔,頓時瞪大了眼睛。
“是,是,秦王!”
那老者一聲驚呼。
在場衆人都愣了一下。
李世民拉住了繮繩停了下來,轉頭望向那老者。
只見那老者連忙按住他身旁少年的頭,向着這邊大拜。
“這老翁識得朕?”
“我去看看?”
溫禾問道。
李世民搖了搖頭,翻身下馬,親自走了過去。
見狀,他身後的衆人也連忙下了馬去。
溫禾大手一揮,幾個百騎快速的越過衆人,跟隨在李世民身後。
見到李世民等人走去,那老者渾身不住的顫抖着,眼中含着熱淚。
“小人拜見秦王。”
“大父,是陛下,是陛下。”那少年連忙提醒道。
那老者眼中含着熱淚,聲音顫抖道:“小人錯了,見過陛下。”
他正要大拜,卻被李世民搶先一步扶了起來。
“你可從軍過?”
老者聞言一怔,望着李世民激動道:“武德元年小人與三個兒子隨秦王殿下討伐僞帝薛舉,武德三年小人和二郎隨同您一同追擊宋金剛至介州,後來的武牢關小人也在,後征伐劉黑闥的時候,斷了這手,無奈退兵了。”
他苦笑着。
李世民低頭望着那殘缺的手臂,不由得紅了眼眶。
“你今年多大?”
“小人四十有八了。”
李世民頓時沉默了。
在他身後的溫禾有些錯愕。
四十八了?
可這老者看起來,像是六十多。
鬍子頭髮全白了。
“這是你的孩子?”李世民望着他身旁的那個少年。
那少年懼怕的連忙低下頭,不敢和李世民直視。
後者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少年頓時呆傻住了。
陛下摸我的頭了!
老者搖了搖頭,悲傷道:“這是小人的孫兒,大郎死在了北邙山、二郎死在了武牢關,三郎死在豳州,大孫和二孫都殞命在了會州,這孩子是三郎的獨苗。”
李世民和溫禾都怔住了。
會州!
溫禾的身體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滿門忠烈。”
李世民握住那老者斷臂的袖子。
“小人這不算什麼,還有的一家老小都沒有回來的,小人如此便已經心滿意足了,如今又能見到秦王,啊不,是陛下,小人死而無憾了。”
那老者說的真誠。
李世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了。
大唐建國這短短九年,幾乎每一年都在征伐。
從太原到關內,那家那戶門前不是飄蕩着白幡。
“大唐如今之太平,非朕之功,而是汝等以血肉之軀換來的。”李世民一聲長嘆。
他身後的那些大臣們,也紛紛唉聲嘆氣,臉上滿是傷悲。
可這些食肉者們,又有幾分是真心誠意的?
“陛下莫要過度傷悲。”不少人上來勸着。
可他們都是在安慰李世民。
而溫禾卻是打量着面前的一老一少,看着他們衣衫襤褸的模樣,和那少年骨瘦如柴的身子。
他的眉頭不禁越皺越深。
“老人家,這些年朝中的撫卹,以及軍功的獎勵可有到你們手中?”
如果這個老者說的是真的,他們的日子絕對不可能過的這麼苦。
那些撫卹金,足以讓他們買一頭牛了。
溫禾話音落下,李世民悲傷的神情頓時怔住了。
而周圍的那些重臣們,臉色都變了又變。
“唉。”
只見那老者長嘆了一聲。
隊列後隨行的兵部侍郎盧承慶,赫然流下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