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譚鬱凱帶着林曦在小鎮的幾條街巷裡繞了一圈,林曦想着她腳下的土地是譚鬱凱長大的地方,是他曾經無數次走過的地方, 便生出一種莫名的親切來。有時候風景不是最重要的, 讓人無法割捨的是風景裡的人。
林曦在木楊橋上停下來, 放開譚鬱凱的手, 轉過身來時已是一副嚴肅的表情, “我問你,許佳寧爲什麼會再這裡?”
林曦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地跟譚鬱凱說話,本以爲她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聽她這樣問,他倒覺得有些好笑, 只隨意地答道:“這裡是佳寧的老家, 她想家了, 所以就回來了。”
“那她幹嘛住你家裡啊?”
林曦緊追不捨,譚鬱凱也答得理所當然, “她家裡沒人了,她不住我家住哪裡?”
“那,那你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呀?”
“我以爲你都知道。”
“那如果我和許佳寧都掉進河裡了,你是救她還是救我。”林曦看着譚鬱凱一臉坦蕩無辜的表情,原是無話可說了, 卻偏偏硬擠出這樣一句差點讓自己咬掉舌頭的話。其實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記得美人以前說過, 無論再不惹塵埃的女人, 一談戀愛就接了地氣, 她本不是什麼脫俗的人,現在就更是徹頭徹尾地俗氣了。
“我當然是救佳寧啊。”譚鬱凱回答地乾脆, 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只見林曦惡狠狠地盯着他,他又補充道,“佳寧不會游泳,可你會游泳。”
“討厭。”林曦也覺得自己太幼稚,撲哧一聲笑出來。還當即捱了譚鬱凱一個爆慄,“我說你腦袋裡都裝些什麼呢?”
“你嘍。”林曦答得臉不紅心不跳,每次她這樣耍賴的時候,譚鬱凱總是無話可說。
那天晚上,林曦住在譚鬱凱家裡,和許佳寧一起住他們家的客房。她原想着可以趁機和許佳寧聊聊天,不料洗漱完畢回到房間時她已經睡着了。林曦輕喚了她幾聲,卻不見她有任何動靜,呼吸平順安穩。林曦不再強求,鑽進被子裡面,看着窗外一輪圓月慢慢入眠。
新學期開學初,林母受邀去林曦的學校給學生做一個專業見習方面的講座,作爲女兒,林曦原本是應該去捧場的,誰知剛剛和譚鬱凱在會場找到位置坐下,就接到了顧毓琳的電話。
第二次遇見顧毓琳是在一年前學校舉行的籃球賽上,那時林曦正因某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跟譚鬱凱冷戰,所以便裝腔作勢,明目張膽地去看帥哥打籃球。正看得起興,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轉身,看到一個陌生女孩。
她盯着女孩子瞧了半晌,愣是沒能認出她是誰來,最後還是女孩輕哼了幾句“下一站天后”的調子,她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
不過這也不能怪林曦,顧毓琳變化實在太大,她那一頭亂糟糟的爆炸頭變成了柔順的長直髮,飄逸地披在肩頭,舊舊的破洞牛仔褲也換成了素淨的長裙,正好修飾她勻稱修長的身材。去掉濃妝的修飾,林曦才發現,原來顧毓琳也是個精緻的小美人。
顧毓琳同樣是來觀賽的,只不過她和林曦的初衷大不相同。隨着顧毓琳的目光,林曦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眉宇間透着分儒雅的男孩子,顧毓琳告訴她那個男孩叫莫向遠。
“莫向遠,”顧毓琳念這個名字的時候總是很輕很柔,彷彿生怕驚擾了什麼。林曦突然想到當初李想用來形容她的一個詞,“憨態可掬”,原來這個詞是真得可以做這樣的用途。
顧毓琳是C大鄰校G大的學生,比林曦小一屆,同樣念臨牀醫學。林曦很難想象,坦率直爽如顧毓琳也會悄悄地喜歡一個男生,可事實確實如此。顧毓琳喜歡那個名叫莫向遠的男孩,可他從來不知道,在他眼裡,顧毓琳大概依舊是小時候拿着根棒棒糖,追着他到處跑的鄰家妹妹。而顧毓琳也從來沒有向他袒露過心事,比起收不到禮物,小孩子更害怕,拆開禮物盒子,結果發現裡面是空的。如果從未解開盒子上的蝴蝶結,至少還有東西可以自欺欺人。
兩天以前,顧毓琳對林曦說她決定要跟莫向遠說清楚,莫向遠馬上就要離開學校,畢業工作了,即使要死她也要死個清楚明白。今天顧毓琳打電話給林曦,讓她去“當時”,雖然沒有說什麼事情,可聲音裡分明透着分失落。
林曦當即做了決定,跟譚鬱凱說朋友有事,便匆匆離開了會場,也扔下了媽媽的講座。
真正與顧毓琳相識之後,林曦才知道,“當時”原來是顧毓琳叔叔的酒吧,難怪第一次見她時,她在酒吧裡這樣與她開玩笑。
林曦剛剛踏進酒吧大門,就聽到顧毓琳的歌聲從裡面傳出來。
“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
假裝欣賞欣賞一瓶花
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
就好像要瀏覽一幅畫
只怕給他知道笑我傻
我的眼光只好迴避他
雖然也想和他說一說句話
怎奈他的身旁有個她
……”
林曦想不起來這是什麼曲子,只知道是個熟悉的旋律。顧毓琳套一頭蓬蓬的假髮,十個指甲全塗成黑色,兩耳朵上墜着大大的圓形耳環,臉上濃墨重彩的就快辨不出原來的容貌。她的聲音還和當初一樣,卻平添了幾分落寞和傷感。
“林曦,你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說,你就坐在這裡陪陪我,我就是,想找個人聽我說會兒話。”這是顧毓琳唱完歌見到林曦以後說的第一句話,林曦看了她一眼,也只得點了點頭。
顧毓琳從吧檯上拿來幾瓶顏色各異的酒,林曦看着都覺得怪滲人的,但顧毓琳已隨便選了一瓶,熟練地用牙一咬就輕輕鬆鬆地打開了,還特意幫林曦倒了一杯。倒滿之後才突然想起什麼來,拍了一下額頭,“呀,我忘記你不能喝酒了,沒事,那你就不要喝了。”說着她已一仰頭將原本準備給林曦的那杯酒下了肚。
顧毓琳連續喝了好幾杯酒,神情依舊是清明的,顧毓琳的酒量好,而且不是一般得好。林曦終於知道原來酒量好也是件麻煩事,比如想要喝醉酒就比較困難。
林曦看出來,顧毓琳這種喝法是有意要將自己喝醉,所以也懶得去勸她,由着她去,等到她眼神有些迷離時,就開始大着舌頭跟她絮叨。
“我今天去找莫向遠了,我本來是想要跟他說清楚的,可我看見他跟一女孩在一起。”顧毓琳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一下,又拿起一瓶酒,直接用瓶灌了幾口,喘口氣後,她繼續道:“那女孩子明明沒有我長得漂亮,可我就是覺得他倆在一塊兒比我跟他在一起順眼得多,他看着那個女孩的時候,眼睛裡面滿滿的都是笑意。我就想,我那點心思還是爛在肚子裡好了,也省得招他心煩,叫他爲難了。”
林曦聽到這裡,忍不住想要開口,不想剛剛撇了撇嘴就被顧毓琳給打斷了。
“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也許將來我會爲今天的決定後悔萬分,但我現在還是不想改變主意。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很疼我,很照顧我,所以我也想對他好一點。”
顧毓琳說着,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了下來,因着臉上的妝,很快就變成了大花臉。林曦看着鼻頭一酸,卻是無話可說,因爲她知道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是多餘,唯有張開雙臂給了顧毓琳一個溫暖的擁抱。
那天下午,顧毓琳喝了很多酒,好不容易把她從酒吧裡勸出來,她又說要去逛夜市。顧毓琳執着得很,林曦沒法子,只能跟着她在各條街道,各大商場裡面到處遛。
喝酒沒把顧毓琳喝趴下,她臉頰帶着紅暈,精神卻更加抖擻了,逛了大半夜竟沒有一點要回去的意思。只是苦了林曦,兩隻腳都快走出水泡來了,小腿也痠痛得厲害。譚鬱凱打電話來的時候,林曦還在陪顧毓琳試一件風衣,林曦一看時間,再晚一點就趕不上寢室關門了,只好對譚鬱凱說了她所在的地點,讓他快點過來,就算是押也得把顧毓琳給押回學校去。
譚鬱凱趕到的時候,兩個女孩正坐在商場外面的臺階上,顧毓琳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這時卻已經萎靡不振,倒頭趴在林曦的腿上睡着了,林曦怕她着涼,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
譚鬱凱一來,就脫了外套給林曦,然後又在林曦的協助之下背起了顧毓琳,兩個人打車將顧毓琳送回了學校。
C大的門禁要比G大早半個小時,顧毓琳倒是順順利利地回了寢室,剩下另外兩個沒趕上門禁的人相對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