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連下了三天都沒有停下, 天氣陰沉沉的，一點沒有要轉晴的跡象。醫院走廓裡的燈倒是大亮着，三三兩兩的幾個人坐在靠牆的長椅上, 間或竊竊私語兩聲, 中體卻還算安靜。
林曦選了個稍僻靜的角落坐下, 兩隻手交握着放在膝上, 手心裡莫名其妙地冒出虛汗來, 溼漉漉地卻又冰冷冰冷。
有一個女孩從手術室的方向出來，那女孩兒看起來和林曦差不多大，她雙手捂住腹部, 腰背略微傴僂，步子邁得極慢。她的額上可見細細密密的汗水, 將額發都汗溼了, 臉色也蒼白着, 旁邊一個男生見她出來，便幾步上去扶她, 可女孩彷彿並不領情，吃力地將他推開，還反手給了他一巴掌，出口就是一個“滾”字。
女孩盯了男孩一眼，那一眼又狠又厲, 林曦以爲那女孩又要對男生出手, 沒想到她只是垂下眼, 面無表情地走了。
因爲這一幕, 走廓裡頓時安靜下來, 隻言片語都沒有了。兩名護士從林曦前面經過，其中一名護士輕聲嘀咕了一句：“敢做不敢認, 真是作孽。”
林曦看着女孩消失在拐角處的背影，胃裡竟翻騰起來，連忙起身去了洗手間。她沒有吃早飯，在洗手間裡乾嘔了一通，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從洗手間裡出來，林曦就聽見護士在喊她的名字，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便朝着聲源的方向走去。
坐在林曦對面的是一箇中年女醫生，表情嚴肅，從她進來開始就一直低着頭寫東西。林曦的心跳得有些快，她的手心裡又開始冒出汗來，臉上也有些發燙，她想大概是辦公室裡的空調調得太熱了。
“就你一個人嗎？”在林曦盯着窗邊一株仙人掌發呆的時候，中年女醫生終於擡起頭來，依舊面無表情地問她，“家屬呢？”
林曦最近反應有些慢，片刻之後她纔對着醫生點了點頭，“就我一個人，可以動手術了嗎？”
“過幾天再來吧，你現在有點低燒現象，不適合做流產手術，養好了身體再來吧。”
林曦又愣了一會兒神，交握的雙手緊了緊，復又對醫生說，“醫生，您就給我動手術吧，我只是普通的小感冒而已，不會有影響的。”
“有沒有影響是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現在給你動手術，出了事誰負責？”中年女醫生的臉又冷了幾分，“別再耽誤時間了，下一個。”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從外面進來一個人，林曦無奈，從椅子上站起來，卻依舊不死心，走了幾步又轉回來，“醫生，您給我動手術，出了事我自己負責，我不想再來這裡第二次。”
“你負的了這個責任嗎？”中年女醫生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的程邵巖異口同聲地開口。
“快帶你女朋友回去吧，”中年女醫生見到程邵巖像見到了救星一般，“她現在在發燒，不能做手術，可她死活就是不聽。”
程邵巖的手上下了狠勁，拽着林曦的胳膊就往外走，也不顧她手腳並用的反抗，一路把她拽出了醫院，不由分說地把她塞進了車裡，然後快速地鎖住了車門，任林曦在一旁如何張牙舞爪都開不了門。
程邵巖幫林曦系安全帶的時候，林曦才後知後覺地控訴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你跟蹤我啊？”
程邵巖沒有回答她，一聲不響地踩下了油門。林曦發現他開車的方向與C大是背道而馳的，立刻就急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要回學校，你聽見沒有，送我回學校。”
林曦見程邵巖一點動靜也沒有，便要去搶他的方向盤，被林曦這麼一搗亂，程邵巖一時不慎，握着方向盤的手打了個滑，差點撞到隔離欄上去。
“鬧夠了沒有？”程邵巖一把將林曦的手撥開，調整好車的方向，朝着林曦怒吼了一聲。
林曦還因剛纔的事情驚魂未定，又因爲程邵巖突如其來的一聲吼，心裡開始突突突地直跳，卻終於肯安靜下來。
程邵巖最終把林曦帶到了他在外面的那套公寓裡，死活不讓她再回學校，還威脅她說再吵就把她送回家裡去。
林曦抱了個抱枕，可憐兮兮地坐在沙發上，“可是我發燒了，退燒藥還在學校裡呢。”說完便看到程邵巖默不作聲地去了一趟廚房，然後拿出一個冰袋來遞給了她，好聲好氣地對她說：“你現在不能吃藥，用這個來代替。”
林曦不得已地接過冰袋，放在額頭上敷了敷又拿下來，“我餓了，我想出去吃東西。”
程邵巖又往廚房去了一趟，幾秒鐘後便拿出一個保溫桶來，放到林曦前面的茶几上，“我媽讓我拿給你的人蔘雞湯，她讓你趁熱喝。”說着已經打開保溫桶，替她倒起湯來。
林曦看着面前的雞湯，一時氣結，便將抱枕砸向了程邵巖，“你怎麼還不明白，我很好，我不需要誰的同情，誰的可憐，也不需要你把我當弱勢羣體來看待。我只不過是一時不慎，肚子裡多了塊肉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等我把它處理掉了，姑奶奶還是姑奶奶。”
“那就等你把它處理掉了再說，”程邵巖也在沙發上坐下，收斂了剛纔情緒，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彷彿是想要好好跟她談一談，卻不想手機鈴聲響起，他起身走開幾步去接電話。林曦只聽他“好好好”地應了幾聲，便回過來穿外套，出門前叮囑她道，“我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地待在這裡，不要亂跑。”
林曦看了他一眼，點頭點得像搗蒜，待他前腳一走，她就拿了自己的包包想要出門，沒想到怎麼也打不開那扇門，她這才知道門被他反鎖了。林曦恨得牙癢癢，拿着電話在客廳裡轉了好幾圈，差點就報警了。
程邵巖回到公寓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他推門進去，客廳裡沒有開燈，烏漆抹黑的什麼也看不見。他心裡一驚，還以爲出了什麼事情，一開燈才發現林曦半倚在沙發上睡着了，身上隨意搭了快小毛毯。她倒不會苛待自己，保溫桶裡的雞湯喝得一點不剩，空氣裡卻還殘留着雞湯的味道。
她睡得不□□穩，微蹙着眉，眼皮還總是動啊動的，睫毛也在燈光下微顫。程邵巖剛剛在沙發上坐下來，她便驚醒了，睜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輕輕柔柔地說了句“你回來了。”後來程邵巖才知道，林曦唯有在睡醒後的幾分鐘內，纔會溫順地像只小綿羊。
見林曦終於肯安靜下來，程邵巖也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難得的好言相勸起來，“林曦，你一個人回學校我不放心，這一次你就聽我的，等過幾天你身體好了，我再陪你去醫院。”
雨又下大了，啪啪地打在窗戶上，林曦大概覺得有些冷，將露在外面的腳也一併縮進了毛毯裡面。她的聲音一反常態地平靜，她說，“石頭，你對我好，我都知道，可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你爲我已經耽誤了這麼長時間，董靜她一個人在國外，她再大方，也會生氣的。”
“你自己都管不過來，還操心這些事情，”程邵巖輕笑了一聲，“第一，我跟董靜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關係，第二，你也不要自作多情認爲我是爲你才留下的。”
看到林曦將信將疑的眼神，程邵巖又繼續解釋道，“陸意南從國外回來了，他在國外學的也是有關計算機方面的東西，他跟我商量說找幾個同學一起註冊一個公司，先從網絡遊戲做起。你也知道陸老大是多靠譜的人，你不也常說我才智不足，懶惰有餘，跟着他混，我得省多少事。我早就決定要留下來了，至於你，不過是順手而已，你不必跟我矯情客氣。”
林曦聽他這樣條分理析地跟她解釋，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便聽了他的話，在他的公寓裡住下來，也正好用這個理由打發了爸媽讓她搬回家住的事情。
其實住在這裡也跟住在學校宿舍沒什麼不同，程邵巖將她學校裡宿舍裡的書一起給她搬了過來，她每天便看看書上上網，有時候還去公寓樓下走一圈，算是飯後散步。
程邵巖不住在公寓裡，只是每天早晚來看她一次，給她帶點吃的。那幾天他一直很忙，在公寓裡待不了幾分鐘，往往還不停地打電話，林曦想大概是忙他口中所說的公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