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榻米上,洪智有抽着事後煙,惠子像一隻慵懶的貓,柔順地躺在他的懷裡。
“洪桑,你知道嗎?你被保安局抓走的時候,我急壞了。”
她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手指在洪智有結實的胸膛上輕輕畫着圈。
“我把能動用的關係都用遍了,還讓我大哥託岡村寧次司令官給磯谷參謀長打了電話。
“哎,你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人家……人家還怎麼活嘛。”
洪智有知道惠子的確爲他奔走了,心裡多少有些觸動,低頭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口:“寶貝兒有心了。”
“只要你沒事就好。
“你呀,嘴上叫着寶貝兒,實際上一點也不稀罕,總是變着法的把我往津海推。”惠子往他懷裡鑽了鑽,水汪汪的眼睛裡滿是依戀,“壞人,我去了津海,你以後會常來看我嗎?”
“當然會。”洪智有掐滅了煙,“我保證,一個月至少去看你一次。”
這話他倒沒騙惠子。
婉秋在津海。
他還得憑着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把蕊蕊也留下來,讓她在北洋或者南開大學唸書。
季晴、方敏這些人也在津海。
這樣一來,他的幾個紅顏就扎堆了,照顧起來也方便。
“那還差不多。”惠子嬌嗔了一句,語氣裡又透出幾分幽怨,“只是一想到沒有你在身邊,我就心慌慌的。”
洪智有捏了捏她的臉蛋,笑了起來:“慌什麼。
“等到了津海,你就會沉醉在掙錢的快樂裡,到時候,男人什麼的,都是浮雲。”
惠子被他逗笑了,眼波流轉:“其他的男人是浮雲,可你不是。
“你是無處不在的清風,總是撩動人家的青絲。”
“喲呵。”洪智有挑了挑眉,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嘴皮子越來越利索了,還學會浪漫了。
“看來小爺剛纔賞得不夠,必須再賞你點!”
……
夜。
關東軍司令部,一間戒備森嚴的會議室內,煙霧繚繞。
幾個身着筆挺軍裝的石原派軍官,神情肅穆地圍坐在一起。
爲首的青年軍官名叫小泉,他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各位。
“澀谷先生的冤魂還在天上看着我們。
“能否刺殺洪賊,爲先生復仇,在此一舉!”
一名軍官立刻起身,激動說道:“小泉君!我的人可以僞裝成憲兵,在火車上動手!保證讓他血濺當場!”
小泉搖了搖頭,眼神裡透出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不行。
“洪智有此人,狡詐如狐,戒備森嚴。他這次去津海,身邊全是頂尖的好手,我們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我已經聯繫了津海的松田信君。
“松田君是澀谷先生的學生,現在是津海駐軍司令官本間雅晴閣下的武官。此次刺殺,由他全權負責。”
衆人精神一振。
小泉繼續說道:“松田君認識津海當地的黑幫殺手。洪智有到了那邊,花天酒地,少不了要參加各種酒會,那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而且,我查到洪智有上次有一批皮貨發往津海,被一個叫穆連城的本地商人截胡了,兩人早有私怨。”
“松田君會慫恿穆連城,借他的手去僱傭殺手,刺殺洪智有。
“這樣一來,就算洪智有死在津海,也只會查到一樁商業仇殺上,絕不會牽連到我們關東軍的頭上!”
幾名軍官聽完,紛紛起身對着小泉深深鞠躬:
“哈依!
“小泉君深謀遠慮,不愧是澀谷先生最得意的門生!”
小泉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用中國人的思維和手段,去對付中國人,這正是澀谷先生生前推崇並一直踐行的至高準則。
“我只是在執行他的遺志罷了。”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衆人,聲音裡充滿了狂熱的信念。
“願澀谷先生在天之靈庇佑我等,除賊成功!”
……
翌日。
洪智有剛到辦公室,周乙就走了進來。
“高科長讓咱們去趟保安局。”周乙的語氣平淡無波。
洪智有這纔想起來叔叔還在保安局兼着一個高級督查的虛職。
雖然從不管事,但偶爾露個面,也是必要的姿態。
兩人驅車來到保安局。
陳景瑜早已在門口等候,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
“洪股長,周隊長,快請進!”
一番客套後,陳景瑜親自領着二人,走向地下審訊室。
陰冷潮溼的走廊裡,迴盪着淒厲的慘叫。
審訊室的門一推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混合着尿騷味撲面而來,簡直令人作嘔。
張淳元和張峰父子倆被吊在刑架上,早已不成人形。
張淳元的一隻眼睛被打得血肉模糊。
張峰的十指指甲被悉數拔光,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
洪智有進來的時候,兩個刑訊員正拎着木桶,將一桶桶辣椒水狠狠地潑在父子二人的傷口上。
“啊!
“別潑了!求求你們……”
陳景瑜像是沒聽見那撕心裂肺的哀嚎,笑着對洪智有介紹:“這父子倆倒也算聰明,嘴硬得很。
“都打成這樣了,還是死活不肯在口供上畫押。”
刑架上的張淳元聽到了動靜,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到了洪智有,頓時爆發出求生的渴望。
“洪股長!洪股長我錯了!”
他聲嘶力竭地哀嚎着:“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求您高擡貴手,給我一條活路吧!我給您做牛做馬都行啊!”
洪智有眼皮都沒擡一下,隨手拿起桌上的審訊材料,翻了翻。
“人證、物證俱全,他們招不招供,已經不重要。
“可以通知苗局長,按照戰時條例,進行嚴厲處分了。”
陳景瑜立刻心領神會,臉上笑意更濃:“洪股長是參謀長閣下的顧問,您說了算。
“我這就上報苗局長,對這兩個潛伏的紅票,予以執行槍決!”
張淳元一聽,絕望的哀嚎了起來:
“洪智有,你不得好死,我去你祖宗十八代啊!”
“把他倆的舌頭給我剪了。”陳景瑜轉頭冷冷吩咐。
離開了審訊室,三人在走廊上邊走邊聊。
周乙看了一眼陳景瑜,開口笑道:“老陳,聽說你馬上要高升了?
“保安局秘書處主任,恭喜。”
陳景瑜單手插在褲兜裡,姿態放得很低,臉上滿是感激:
“周隊長可別笑話我了,我這純粹是沾了洪股長的光。
“先是幫着挫敗了石原派對洪股長的栽贓陷害,接着又火速破獲了局裡潛藏紅票的大案。
“短短三天,連立大功,司令部和參謀本部的長官都給了嘉獎。”
他看向洪智有,眼神裡充滿了真誠。
“說實話,我現在還跟做夢一樣。
“這個夢,就是洪股長您親手給我編織的。
“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以後洪股長您的事,就是我陳景瑜的事,您儘管吩咐!”
洪智有拍了拍他的肩膀:“客氣了,自己人。”
這三個字,意味深長。
他和陳景瑜是真正的自己人,都爲軍統戴老闆效力,這層關係甚至比他和周乙還要近。
把陳景瑜擡上高位,保安局這顆曾經的眼中釘就算徹底拔除了。
以後在哈爾濱辦事搞錢,只會更加方便。
陳景瑜感激不已,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苗局長也想當面感謝……”
洪智有擺了擺手:“算了,我還有要事要辦。
“苗局長這次清除內鬼有功,日本人那邊,自然會給他應得的嘉獎。”
陳景瑜笑了:“有您這句話,他今天晚上,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走出保安局大樓,兩人上了車。
“我要去一趟津海。”洪智有從口袋裡摸出煙盒,遞給周乙一根,“有什麼要我帶的?”周乙接過煙,想了想,搖頭道:“沒有。”
他在津海的老搭檔代號是“秋蟬”,是津海地下交通站的直接聯絡人。
按照組織紀律,在不清楚洪智有真實底細的情況下,他不能讓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去接觸自己的同志。
洪智有看出了他的顧慮,笑了笑,沒再多問。
周乙沉默地點燃香菸,吸了一口,似乎在組織語言。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有件事,必須通知你。
“根據我們最新獲取的情報,關東軍內部的石原派系正在密謀刺殺你。
“他們要爲‘精神導師’澀谷三郎復仇。”
周乙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澀谷三郎是日蓮宗的信徒,又篤信心學,在很多關東軍中下級軍官眼裡,他就是剛正與智慧的化身。
“他有很多狂熱的信徒和擁護者。
“這就是爲什麼他一個警務廳長,卻敢炮製刺殺斯大林這種驚天大案,而磯谷廉介那幫人,一直不敢輕易動他的根本原因。
“他在整個東三省軍界的影響力,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現在你讓他身敗名裂,死於非命。那些人絕不會善罷甘休。”
周乙看着洪智有,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他們不敢在滿洲國境內動手,因爲這裡是磯谷廉介的地盤。
“但他們一定會在津海下手。
“不要小覷日本人的暗殺能力,他們在這方面是行家。”
洪智有點了點頭,將菸頭彈飛:“這個情報很重要,謝了。”
周乙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快意:“你救了我這麼多次,我也該有所表現。
“不然,就顯得太不夠朋友了。”
一股暖流涌上洪智有的心頭。
能讓周乙這種冰冷的機器人,親口承認是朋友,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周乙接着補充:“我已經通知了津海的同志,他們會想辦法,在暗中保護你。”
洪智有咧嘴一笑,臉上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放心,他們想欺負我津海地生,摸不清碼頭和地下的溝溝道道。
“門都沒有,在那塊地盤上,老子是他們的祖宗。
“日本刺客想在那兒動我,未必就能得逞。”
“你有把握就好。”周乙點頭。
“對了,永升魁以前有個夥計叫蔡忠,這個人趁着澀谷發難,自立了門戶,你讓劉魁把他的場子查封了,當場……”洪智有比了個開槍的手勢。
“你是真有仇必報啊,還好咱們是朋友。”周乙笑道。
“走了。”
到了路口,洪智有先行下車,攔了輛黃包車往永升魁去了,他得親自安排下津海之行的安保防務。
……
次日。
哈爾濱火車站,人頭攢動,氣氛卻異常緊張。
一列開往津海的專列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洪智有身着一襲筆挺的西裝,戴着墨鏡,在一衆護衛的簇擁下登上了火車。
隨行的貼身護衛,是彭虎和肖國華。
一個如山中猛虎,力大無窮,一個如鬼魅刺客,幹練致命。
洪智有對日本人派來的憲兵信不過,車廂內的安保工作,由任長春親自帶隊,十幾個哈爾濱警察廳的精銳荷槍實彈,沿途護送。
除此之外,永升魁裡那些被證明了忠誠的夥計,也作爲暗諜化裝成普通乘客,分散在各個車廂,眼睛像鷹一樣,監視着任何可疑人員的動向。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津海,暗流涌動。
法租界,一間不起眼的咖啡館內。
軍統津海站站長曾澈,正低聲對手下下達着密令:
“給我盯緊了津海地面上所有的幫派、浪人會社,還有那些認錢不認人的殺手組織。看看最近有沒有人接什麼大活,特別是跟日本人、跟滿洲國有關的。
“站長,出什麼事了?”手下問。
“哈爾濱來的電報,有個朋友要來津海,這邊有人想動他。
“這個朋友對我們很重要,絕不能出事。”
另一邊,衡山街,懸濟藥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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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略胖的掌櫃秋季點燃了手上的情報。
電報內容很短,卻分量極重。
“關東軍石原派欲在津海刺殺洪智有,啓動一切力量,暗中保護,確保其安全。”
待燒完,秋季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眉頭緊鎖。
洪智有,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
一個在哈爾濱聲名鵲起,手段通天的警察廳股長,素有名聲的澀谷三郎就是敗在了他的手上。
“老武”對他的評價,一直很複雜。
現在,卻要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
看來,這個人必然十分重要。
想到這,秋季走到了前臺,把夥計叫了過來竊竊低語囑咐。
……
三日後,火車緩緩駛入津海站。
洪智有走出車站,摘下墨鏡,深深吸了一口氣。
看着眼前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他心中百感交集。
上一世,他就是從這裡起家,從一個無名小卒一步步爬到了亞洲第一大買辦的位置。
如今重回故地,恍如隔世。
“洪桑,你好像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惠子挽着他的手臂,好奇問道。
她一身時髦的洋裝,曲線畢露,引得站臺上無數男人側目。
洪智有笑了笑,攬住她的腰肢。
“當然。這是一個遍地黃金的地方。
“相信我,你會愛上這裡的。”
此時的津海,是僅次於上滬的遠東第二大繁華都市。
惠子擡眼望去,遠處海河上巨輪的汽笛聲不絕於耳,五大道上風格各異的歐式建築鱗次櫛比,街道上汽車穿梭,隨處可見穿着時髦、妝容精緻的貴太太們。
與哈爾濱那種高壓管制下的死氣沉沉相比,這裡充滿了活力與機會。
惠子瞬間便被這座城市的魅力所俘獲,眼中閃爍着迷醉與渴望。
她頓生一種掙脫牢籠,重見天日之感。
洪智有看着她那癡迷的眼神,心中瞭然。
這個女人骨子裡就充滿了野心和慾望,津海這片土壤,太適合她生根發芽了。
一行人住進了利順德大飯店。
肖國華和任長春一刻也不敢放鬆,立刻在酒店內外佈置了嚴密的防衛工作,幾乎將整個樓層都包了下來。
白天無事,休息了一下午。
當晚,洪智有帶着惠子,先行去拜訪津海駐軍司令官,本間雅晴。
司令官官邸內,燈火通明。
本間雅晴親自接見了洪智有和惠子。
洪智有獻上了一尊從哈爾濱帶來的前清官窯粉彩瓷瓶,本間雅晴是此道行家,一上手便知是不錯的珍品,頓時喜上眉梢。
兩人都是秩父宮雍仁親王門下的人,一番交談下來,氣氛自然融洽。
“洪先生,你來津海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本間雅晴端着酒杯,態度親切。
洪智有呷了口酒,直截了當地說:“司令官閣下,我這次來主要是談點生意。
“但來之前,我接到密報,關東軍有人妄圖密謀在津海刺殺我。”
本間雅晴的臉色沉了下來。
“豈有此理!”
他當即表示:“洪君放心,我立刻增派兵力,保護你的安全,並暗中派人調查此事。”
隨即,他又面露擔憂之色。
“不過,津海魚龍混雜,九河下梢,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想要在這裡找幾個殺手,就跟大海撈針一樣難。”
洪智有笑了笑:“司令官閣下不必爲此煩心。
“您只需要幫我盯住軍中的動向,別讓他們的人給我添亂就行。
“至於那些藏在陰溝裡的小老鼠,我自己能夠解決掉它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