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還在繼續。
無論是哥布林還是雄鷹軍,都沒人想到這一場小小的遭遇竟然會演變成一場真正的戰爭。
就比如森林之魂第1軍團中的斯尼克,一個標準的哥布林,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士兵。
和所有同族一樣,斯尼克有着相對於體型來說足夠巨大的大腳板,以及尖銳的耳朵、碩大的鼻子。
不過在血吼行省生活的哥布林足有上千萬之多,能夠被選中加入森林之魂第1軍團,也是因爲斯尼克足夠出衆。
他身高8個葉尺,大概相當於人族中的107公分,這可遠超普通哥布林的平均身高,再加上他那如新鮮馬糞般綠褐色的健康肌膚,無一不說明着斯尼克的優秀。
斯尼克也一直認爲自己是非常優秀的,沒有成爲軍官只是因爲缺少了顯赫的出身。
哪怕到這場戰爭開始的時候,斯尼克心中還是無比輕鬆。
“只不過是一羣沒毛猴子罷了。”
他聽說過人族的存在,也見到過活的人族,那些都是被鐵鏈拴在破屋子裡、用於爲部族繁衍後代的雌性。
又髒又臭、還會發瘋亂咬,以至於村子裡的同族們不得不把她們的牙齒全都打落,才能夠在繁殖季節安心入內。
斯尼克也去過。
所以他印象中的人族都是孱弱不堪、空有體格的傻大個,是低劣而骯髒的種族,根本不配與哥布林相提並論。
可當戰鬥真的打響時,他才發現事實和他所想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那些人族實在是太強大了。
體格小有時是一種優勢,尤其是在軍陣對軍陣時,同樣寬度下哥布林就是能投入更多兵力,帶來數量上優勢的同時也帶來更多的攻擊頻率。
同樣一排士兵,人族可能只有50個,但哥布林就能站下100個,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可不知道爲什麼,當斯尼克站到戰線前面時,卻完全感受不到己方的數量優勢,離得近了,彷彿四面八方都是人族的長槍。
而且人族的力氣,也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斯尼克和他的同族全力一擊都沒法撼動那些人族士兵手中的長槍,而對方每一次出擊卻都能打爛哥布林的防禦架勢。
身邊的同族在飛速死去。
有的是被戳爛腦袋、有的是被砍斷脖子、有的是被捅穿肚子,發出一聲聲哀嚎被收割掉生命。
最先死掉的是他們這個百人隊的指揮官、然後是代理指揮,隨後是頂替上去的十人長……
斯尼克第一次領略到了戰爭的殘酷。
到處都是流淌的鮮血,口中聞到的除了血腥味兒就是騷臭味兒,身邊的同族一個個倒下,腳下的土地變得比大雨後還要粘稠!
但那些該死的人族,卻一丁點傷亡都沒有,哪怕是最勇猛的戰士也沒辦法對對方造成任何傷害!
這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屠殺。
於是斯尼克崩潰了,他丟下武器想要逃跑。
哪怕之後被抓住成爲只能做最低賤活計的奴隸,也好過白白死在這裡。
就在這時,馬格努比耶之祭忽然生效。
說實話,斯尼克並不知道儀式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卻能清晰感受到那種變化。
耳中彷彿聽到了來自先祖、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呼喚,恐懼的情緒在消退,心臟砰砰跳動、泵動血液流滿全身,讓他有了彷彿用不盡的力氣。
“殺……殺!!!!”
那一刻,斯尼克失去了理智,心中只剩下殺戮和衝鋒的念頭!
他隨意抓起了一把武器,和同樣被血腥衝昏頭腦的同族們一起發動了反攻!
那些本來以爲能夠繼續此前屠殺的人族爲此付出了代價。
斯尼克和他的同族們揮舞着手中武器打亂對方的武器,用遠超平時的速度和力量打了那些人族一個措手不及,用手中短棍敲爛那些人族的腦袋,用牙齒咬開他們的頭皮、再挖出他們的眼睛!
當參與了不知幾次殺戮後,斯尼克恢復了神智,這時已經有許多同樣恢復神智的同族聚集在了他的身邊。
斯尼克不知道這是爲什麼,直到有同族上前對他恭敬說道:
“大人,請您做出指示!”
這時,斯尼克才發現自己臨時抓着的那把獵刀,本來是屬於一位百人隊指揮官的,上面還有着代表百人隊指揮官身份的虎骨吊墜。
森林之魂軍團的士兵們經受過嚴苛訓練,在自己長官陣亡時,就自動去尋找最近的上級指揮、聽從其命令行事。
這一戰死掉的哥布林太多,在儀式作用下的衝鋒又讓他們混在了一起,互相之間不認識太正常了。
短暫的慌亂過後,斯尼克的思路變得通暢。
反正在這裡他們唯一的敵人就是這些人族而已。
所以……幹嘛不趁着這個機會假戲真做呢?
“穩住陣型,等我觀察一下!”斯尼克學着印象中的百人指揮官說話:“你們先休息一下,保護好我!”
說着,斯尼克觀察起了戰場形勢的變化。
讓斯尼克感到欽佩的是,哪怕經歷過剛剛他們的嗜血猛衝,這些人族士兵依舊大致維持住了陣型。
不過隨着時間推移,這些人族士兵們的力量開始變弱、動作也開始有些走形,應對起來相比從前吃力了很多。
但斯尼克並沒有第一時間要求手下士兵強行去突破雄鷹軍的防線。
他是聰明的,知道自己所謂的指揮官身份完全就是個冒牌貨。
雄鷹軍雖然已經遭受了相當損失,但戰鬥力卻並沒有下降太多,硬碰硬帶不來多少好處、反而會讓斯尼克新收到的這些手下去送死。
這樣事後要是清算起來,斯尼克的未來可不算光明。
不過好不容易成爲了臨時的百人隊指揮,要是不利用這個機會做點什麼就太可惜了。
如果能夠獲得一些戰果、取得這些錯認了他身份同族們的認可,說不定這場戰爭結束後,斯尼克就能假戲真做、真的成爲一個百人長!
“有了!”看着不斷拉鋸的戰線,斯尼克眼前一亮:
“你們幾個,過來!”
斯尼克觀察到,雄鷹軍的傷員會被他們自己挪到後方去。
他不知道這些人族爲什麼要這麼做。
但不管是因爲什麼,都表明人族對於同伴屍體非常看重;而且在其他哥布林嘗試奪取雄鷹軍屍體時,總會遭遇更加嚴重的反撲。
所以,斯尼克的計策就是:“你們幾個,悄悄上去,把那些死掉的沒毛猴子屍體拖回來,然後當着那些沒毛猴子的面,玩弄屍體!”
“一定會有人出來的!”
這些臨時跟上來的哥布林對這條命令明顯有些將信將疑,但看了看斯尼克手中掛着骨墜的獵刀,還是選擇了服從。
而斯尼克的這項舉措,也的確收效頗豐!
當斯尼克的手下把一具雄鷹軍屍體手臂砍下、剁碎、塞進屍體口中後,便有兩個雄鷹軍忍不住脫隊衝了上來。
軍陣之中的雄鷹軍是可怕的,脫離了軍陣後,他們的個體實力仍然不俗,可面對包圍上去的哥布林,他們很快就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讓新依附上來的哥布林們嚐到了甜頭,開始重複之前的操作。
也使得斯尼克對自己的決策更加驕傲和自豪。
我本來就該是這個百人長!
“大人,您真是太厲害了,這些沒毛猴子看到我們玩那些屍體,一下子就沒了腦子,比野豬還好抓!”幾個哥布林拖着一個被打成殘廢的人族士兵來到了斯尼克面前:“這個,請您親自動手!”
斯尼克面無表情地割開了被俘人族的喉嚨,裝腔作勢:
“這個人頭我心領了,之後我可以自己去殺,你們也別總是圍在我身邊、想法子討好我。”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殺幾隻沒毛猴子!”
“是、是大人!”那幾名哥布林頓時一驚,欽佩無比地轉頭離開了。
斯尼克也不打算光說不練。
只要親手殺了一個人族士兵,他之後的地位就穩得不能再穩了!
目光四處逡巡,斯尼克終於發現了自己能夠得手的目標。
一個受不了哥布林侮辱同伴屍體、從而脫離隊伍的士兵。
他身上的裝備看起來比普通雄鷹軍更好一些,雖然也穿的是皮甲,但上身多了半件板甲護胸——也許是個小官吧。
因此雖然陷入到了哥布林的包圍之中,但一時間卻還沒有喪命。
機會!
斯尼克眼前一亮,抓起了地上獵刀,矮下身子開始衝鋒,上半身與地面平行近乎緊貼在地上。
就在衝到那人族身後時,斯尼克高高躍起,舉起手中獵刀朝着那雄鷹軍士兵的後腦砍了下去!
在這一刻,那士兵忽然轉過了身,眼中帶着清晰的驚訝和恐懼。然後就被斯尼克狠狠一刀劈進了腦門,隨後整個人被斯尼克的衝勢撲擊躺倒在地。
“媽……媽……”
那人族士兵口中囁嚅着說了最後兩個字,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無蹤。
“呵,人族,也不過如此嘛!”
斯尼克沒有仔細聽那人族說了什麼,只是欣賞着那人族頭頂傷口流出的血液,心頭歡暢極了。
這纔是人族該有的樣子嘛!
就該像那些鎖在屋子裡的雌性人族一樣,乖乖地聽從他們這些哥布林的命令、乖乖地生孩子、然後乖乖地去死。
而不是在不知道什麼人的領導下,來到血吼行省、來到他們哥布林的土地來殺戮他們哥布林。
感受着體內流淌着的力量,斯尼克心中充滿了信心和渴望。
聽說就在北邊不遠,神蹟山脈的另一頭,就有着數不清的人族在活動,而啾啾林嘎大人似乎有意對那裡發起遠征。
斯尼克無比想要加入其中。
聽說那邊人族的數量非常非常多,到時候,斯尼克也許就能單獨抓到一個人族雌性作爲俘虜。
雖然以哥布林的標準來說,人族俘虜的長相普遍不怎麼樣,但繁衍時的體驗可比和哥布林同族繁衍要好得多了,而且生下來的孩子還有可能成爲啾啾林嘎大人口中的“智者”……
他一邊暢想着,一邊用腳掌碾壓着那雄鷹軍屍體的腦袋,用那還殘留着溫度的傷口清理着自己的腳趾。
這番舉動,果然又引來了一名雄鷹軍士兵。
那人顯然已經經歷了重重惡戰,身上的皮甲有四五處刀痕,身上染滿了不知是他自己還是別人的血。
手中提着已經崩口的長劍,正呼喝着朝着這邊走來。
“白癡。”斯尼克冷笑着。
一次上當還能理解,可自己現在是表明了,就是利用屍體來勾引他們離開軍陣、好逐一獵殺的。
即便這樣,他們還是前赴後繼,就像沒有腦子一樣。
看來,人族也不像奇奇嘠克大人說的那麼聰明嘛!
斯尼克悄悄向後退去,隱於同族之中,低聲下令讓手下們衝上去包圍了那個大個子。
就如同之前一樣,那大個子陷入了重重包圍,雖然表現上看比上一個人強了些,但也沒有強出太多。
而斯尼克自己,決定故技重施。
兩顆頭顱在手,就算戰爭結束後臨時冒領的百人隊指揮官身份不被承認,也可以讓他從小兵一躍成爲10人長了!
如同上次一樣,他提起獵刀、彎下腰去發起衝鋒,繞到了那人族後背高高躍起!
帶起的風驚擾了那個人族,和上個人一樣,那人族轉回了頭。
但這一次,斯尼克卻沒有從對方眼中看到驚恐或者慌亂,有的只是冷靜的憤怒和憎恨。
心頭驟然一涼。
那人族揮舞着長劍猛然斬來!
半空中的斯尼克也來不及做出太多應對,他只能將獵刀橫在身側,以期能夠擋住這帶着無邊憎恨的一擊。
砰。
獵刀被那長劍擊打砸在了他身體側邊,先是麻木,隨後是劇烈的疼痛。
骨骼破裂的聲音傳到了斯尼克的骨頭,這一刻他可以清晰確定,自己的右臂、肋骨連同半邊頭骨,都已經被擊打得粉碎!
咚一聲落在地上,斯尼克想要求救,但身體已經完全不聽使喚,只有五官中不斷地向外流着鮮血。
難道……我不是特殊的那個嗎?
我可纔剛剛當上百人指揮官啊!
心中的不甘隨着鮮血流出身體而變得平淡,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
他忘記了自己身在戰場,只感覺到冷、好冷,冷得他身體發抖,冷得讓他懷念起了曾經感受到過的溫暖……
隱約間,他彷彿回到了部族裡自己家所在的潮溼洞窟,那時他還只有2歲,包裹在柔軟的獸皮毯子裡,正有一隻粗糙的手掌爲他輕輕掖住被角。
一張疲倦的面孔映入眼簾,斯尼克下意識地低聲呼喊:
“媽……媽……”
與此同時,剛剛擊飛了斯尼克的那名人族,來自雪楓郡瓦爾領、隸屬於托爾麾下的鐵匠學徒亨利,卻完全沒有心思去聽一隻綠皮的遺言。
因爲激烈的戰場上,容不得他想那麼多。
實際上,亨利甚至有點後悔。
他的確對這些褻瀆屍體的綠皮充滿了憎恨,可不該腦子一熱就衝出來的,家裡人還等着他回去呢。
不過幸好,剛剛他殺掉的那頭哥布林似乎是什麼官兒,這讓周圍的綠皮們一時間產生了不少恐懼,一時間都不敢上前。
“都別過來,誰過來我弄死誰!”
不知道這些哥布林能不能聽懂,但至少說出這些話後,亨利自己的情緒安穩了很多。
趁着周邊綠皮不敢上前的功夫,他彎下腰扛起了被斯尼克殺掉的戰友的屍體,但更遠處另一具,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狠下心向回走去。
亨利是鐵匠學徒出身,從小就有一把子使不完的力氣,若非如此,托爾少爺也不會看上他。
在成爲托爾少爺的扈從後,他更是可以敞開了吃飯,力氣又有所增長,所以一具屍體不會拖慢他的腳步,但另一具屍體距離實在太遠,而且他必須時刻握緊武器保護自己,實在是沒有能力將其也帶走。
衝回到雄鷹軍的軍陣旁邊,戰友們頂上兩步,衝散了圍在陣前的哥布林,將亨利接納了回去。
將屍體交給戰友向後排傳遞,亨利喘了口氣,剛準備頂到戰線上去,就看到了自己的指揮官、10人隊長喬治,臉色頓時有些發白。
擅自離隊是大忌,尤其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激烈的戰鬥中。
但亨利並不後悔。
堂堂人族,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同族的屍體被侮辱!?
喬治並沒有做出亨利預想之中的訓斥,只是深深看了亨利一眼,眼中流轉着某些莫名的情緒,冷着臉沉聲道:
“下不爲例。”
亨利挺直了身體高聲道:“是,大人!”
“歸隊!”
於是亨利從地上撿起佔滿了泥土和鮮血的長槍,舔了舔乾裂的嘴脣,走回到了隊列的最前線。
他能感覺自己的腳底被不知什麼東西硌出了水泡,又痛又癢,卻不好意思開口回到後面休整。
如今奮戰在第一線的士兵人人帶傷。
亨利左邊的戰友丟了一截小指,右邊的那位臉上還有一道明晃晃、正在流血的傷口。
而隨着戰鬥繼續進行,哪怕是比牛還要健壯的亨利,也感受到了一陣陣體力匱乏的衰弱,偶然間傳來、時遠時近戰友們的痛呼和慘叫讓他心頭越發沉重。
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裡……
天空蕩漾着血色。
戰鬥之所以如此殘酷,一切都源於那正從對方大營中源源不斷升起的、橫掃戰場的血光。
聽托爾大人說,蘭姆和赫維兩名長官已經衝進了敵軍大營,要終結這籠罩戰場的邪惡巫術。
忽然。
一個不留神,有一把戰刀掃過了亨利面前,雖然亨利及時躲開,但還是被這一刀在鼻樑上留下了一道傷痕。
鮮血從鼻樑上流出、覆蓋了下半張臉,這反而讓亨利清醒了許多。
他抹了一把臉,目光落在大營之中。
就靠你們了……
蘭姆長官、赫維長官!
也許是爲了迴應他的期待。
轟——
哥布林大營內,驟然爆起了一團璀璨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