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維和蘭姆落入寨牆之內。
這裡的環境，讓赫維感覺有些緊張。
在他想來，應該有數不清的綠皮等在這裡，他們需要經歷連番血戰才能摸到目標的邊緣。
可迎接他們的，卻是一片死寂的營寨。
只有火盆中的火焰在靜靜燃燒，不時發出噼裡啪啦的響動，除此之外便是他們兩人的呼吸和腳步。
空氣中的血腥味兒甚至比外界戰場還要濃厚，幾乎要將赫維的喉嚨膩住，在他的絡腮鬍子上凝結成鮮血。
“赫維。”
蘭姆忽然開口，嚇了赫維一大跳，差點下意識把手中長槍捅了出去：“蘭姆哥，什麼事？”
“你記不記得，就在咱們入伍前不久，有一對孿生兄弟死了。”蘭姆的大紅臉上看不到半點情緒波動。
“我記得，那時雄鷹城都還沒建起來，伯爵大人還住在雄鷹堡裡。”赫維回憶着緩緩點頭：
“他們是叫，漢弗森和漢弗萊吧？說來也是可惜，若不是安格爾那老東西從中作梗，以他們的忠心和能力，現在也許還活着、甚至已經成爲貴族了也說不定。”
“你忽然提起這件事來做什麼？”
蘭姆道：“……我只是希望，我們死後，也能被安葬到陵園中，像這樣被人提起。”
赫維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怕了？”蘭姆問道。
“沒有。”赫維搖了搖頭，苦笑道：“我早就知道，這一趟很可能沒法活着回去，只不過我不想考慮那麼……”
聲音戛然而止。
轉過拐角，赫維看到了一羣高大的地精護衛！
他們身上披着厚實的板甲，板甲上還能看到粗淺的附魔紋路。
若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赫維驚訝——護衛再多，殺了也就是了。
真正讓赫維感到不適的，是他們的舉動。
“嗚……”
口中發出低低的、似乎沒有曲調的呼喊，這些大地精手舞足蹈，跳躍着怪異的舞蹈。
腳步交錯、向左三小步，向右兩大步，隨後高舉手臂在頭頂擊掌。
啪！啪啪！
簡單的動作卻讓赫維感覺有些頭皮發麻。
而當目光越過這些大地精的頭頂時，赫維頓時感覺有一股冷意蜈蚣般爬上了他的後背。
赫維的嘴脣忽然僵住，喉頭不自覺地聳動，掌心也潮乎乎的，心跳快得讓血液不住衝撞鼓膜，發出砰砰響動。
他終於看到了此行真正的目標。
那是一片滿是血光的祭壇。
一隻瘦小的哥布林站在祭壇中央，在他面前有一尊散發着邪異光芒的石臼。
石臼上躺着一隻渾身赤裸的嬰孩；那嬰孩就像是剛從母胎裡生出來似的，身上還沾染着不規則的血痕，手腳都皺巴巴的，除了那略顯尖銳的耳朵和綠色皮膚外幾乎和人族嬰孩別無二致。但此刻卻有一把匕首刺入了嬰孩的胸膛，胸膛傷口上蔓延出一層層如同根鬚般的黑色物質，將其整個包裹其中，也把他的皮膚勒出了如同熔爐中熔融金屬般的質地；嬰孩似乎被包裹得並不舒服，他四肢胡亂踢打着，皮膚隨着動作綻裂露出火熱的截面又隨時被黑色物質填充癒合。似乎是受到了痛苦的刺激，那嬰孩在放聲啼哭，可嘴巴一張一合卻沒有顯出任何聲音，只是每次開口都有一圈暗紅色的波紋盪漾開來、橫掃而出，將夜色渲染得更加壓抑和黑暗，也讓外圍大地精們的腳步更加沉重有力，踐踏得大地似乎都在震動！
匕首表面，反射着祭壇面前那矮小哥布林的面孔、尖尖的頭頂，以及那雙醞釀着冷靜殘酷的雙眼。
雙眼中透出一絲面對螻蟻般的蔑視味道。
赫維看到了啾啾林嘎，啾啾林嘎也看到了赫維和蘭姆。
“不知死活……”啾啾林嘎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他張開雙臂，揚起頭顱高聲道：
“那就讓這些人族的生命，取悅偉大的馬格努比耶大人吧。”
“殺了他們——”
本來正歡快舞蹈的護衛們齊刷刷轉過身來，一個個眼中都燃燒着嗜血的狂熱。
隨後抽出武器，嚎叫着向兩人衝來！
第一輪攻擊，是這些大地精們從腰間拔出、投擲而來的飛斧。
夜空下，飛斧如同無聲拍打翅膀的嗜血蝙蝠。
“蘭姆哥，你先留力，這種雜碎，交給我就好！”
對自己之前的膽怯感到屈辱，爲了洗刷心中的不爽，赫維上前一步擋在蘭姆身前，長槍舞動出層層血影，將迎面而來的飛斧盡數擊落。
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面帶嗜血狂熱的大地精已衝到面前。
緊張、恐懼和猶疑在這一刻盡數被赫維拋諸腦後，留下的只有狂熱戰意！
也許並不擅長應付稀奇古怪的玩意，但赫維卻從不會懼怕戰鬥，戰鬥就是他活着的最好證明。
他的座右銘就是——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憾！
赫維上前一步，手中長槍如同毒蛇般遞出直奔面前大地精咽喉，那大地精一聲咆哮，舉起戰刀格擋。
當——
槍刃刺在戰刀背上，濺起一溜火光，戳出了一枚細小凹坑就再無法寸進。
那大地精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因爲下一刻他的同伴就將趕來，將這個不知死活的沒毛猴子亂刀砍死！
一絲怒意從赫維眼中升起。
他是赫維，從草根起家、一路拼殺到現在，賺取了力量和地位的赫維，決不允許任何人看輕自己，更何況還是一頭牲畜般的綠皮！？
“給我死——”
赫維右手摸索到長槍尾端、屈指成掌，猛地拍了上去，與此同時鬥氣毫無保留地爆發開來！
本來抵禦住槍刃的戰刀，以槍刃爲圓心頓時龜裂開來，細碎鐵屑被從原本淺坑中擠出。
緊接着鋥的一聲，槍刃貫穿戰刀刀背、刺入了那大地精咽喉，又從後腦貫出！
鮮血噴濺在赫維的絡腮鬍上，有些噴入他的口中，卻讓赫維如飲甘霖。
“哈哈哈，赫維在此，都來受死！”
“蛇魔助我！！”
一聲狂笑，赫維身體上流溢出絲絲縷縷淡白色無屬性鬥氣，在他肋下、肩膀凝聚成型，隨後又悄然變成了血色，將空氣中飄飛的那大地精的鮮血盡數吸收，化作了四條栩栩如生、彷彿深淵蛇魔般的手臂！
將手中長槍給上面兩條手臂，赫維腳尖挑起那大地精留下的戰刀，向前用力斬去，被新一隻大地精架住，但肩膀上兩隻血腥鬥氣構築的手臂卻揮舞長槍，猛地扎穿了那大地精的腦袋！
手中巨劍交於肋下一雙手臂，赫維奪過新死大地精的武器，一腳將其屍體踹飛，隨後在屍體的掩護下向前兇猛衝殺！
“來！”
“來！！”
“來！！！”
赫維一人，便將衝上來的大地精護衛攻勢阻住，甚至反推了回去！
六條手臂帶起陣陣血霧，他奮力斬殺、又將血霧吸入口鼻轉化爲自己的力量，將血腥鬥氣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人如同一軍，又如同活躍在人間的魔神！
忽然，斜地裡有一隻碩大戰錘橫砸而來！
停下腳步、雙膝微曲，赫維六條手臂揮舞武器想要進行格擋。
緊接着，一抹愕然浮現在赫維眼中，因爲他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擋不住這一錘的重擊！
就像是被一頭全速奔馳的大地之熊撞了似的！血腥鬥氣構成的手臂瞬間被擊散，長槍、戰刀和巨劍在錘頭之下、在嘎嘣聲中彎曲塌陷、重重砸在了赫維胸口。
砰！
赫維的身體就如頑童腳下的石子般拋飛而起，劃過一道弧線重重砸在了空地邊緣的營寨羣中，撞斷了六七根柱子、砸塌了三四條帳篷，才終於堪堪停了下來。
“噗——”
一口鮮血從赫維口中噴出，此時他的鎧甲已全然塌陷下去、襤褸如同破布，衝擊之下左肩肩甲已不翼而飛，肩膀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折斷、白森森的骨茬刺出糜爛的皮肉，正有黑色的血液從中奔流而出。
赫維努力想要站起身來，但卻根本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反而讓他跌倒在了滿地塵埃之中。
此刻的赫維感受不到痛苦，他只有濃濃的不甘和恨意，努力仰起脖子，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襲擊了他！
“……！”
一頭熊地精，從衆多地精護衛中緩緩走出。
他比尋常的熊地精還要高大、壯碩，滿頭暗紅色的毛髮、溼潤鼻尖如同真正的棕熊。
那戰錘錘頭足有臉盆大小，常人手腕粗的錘柄也是精鋼鑄造，但在這頭熊地精手中卻輕巧得如同孩童手中的玩具。
熊地精掂量着戰錘，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以不太熟練的通用語道：
“篤嚕嚕，啾啾林嘎大人親衛。”
蘭姆並不去看赫維的傷勢，對於篤嚕嚕的話也沒有任何迴應，只是慢慢舉起戰斧，身上淡白色無屬性鬥氣升騰開來，又如絲綢般纏繞在了斧面上。
不是不關心赫維，而是在踏入這營寨的那一刻起，蘭姆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赫維若死，那麼這份債他會背，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有任務要完成。
“禮貌，人族。”篤嚕嚕打了個噴嚏：
“報上來！名字！”
“本來你不配知道。”蘭姆緩緩搖頭：
“不過你有權利知道是誰殺了你。”
“我叫蘭姆。”
“等你死後，去你的主神那告我的狀吧。”
篤嚕嚕愣了一下，好一會兒纔想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頓時氣得暴跳如雷：
“人族！死！！！”
話音未落，已經踩着戰鼓般的腳步，戰錘在他身後拖着，煙塵滾滾間，彷彿拽動了一座大山！
蘭姆卻在這時眯起了眼睛，擡起巨斧，手掌緩緩撫過光亮斧面，回想起了曾經和伯爵大人的一番對話。
那時艾沃爾戰爭剛剛結束，雷文伯爵將他召到身前，給了他一份2階戰技。
“大人？”蘭姆一時愕然：“我掌握的是火焰鬥氣，可這是血腥鬥氣的戰技啊，而且還是格里菲斯家族秘傳的——”
雷文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已經看穿了他的一切：“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總是壓抑自己，但如果不做好準備，很可能需要你用到全力時，反而會用不出來。”
“那會讓你陷入無邊的悔恨，也浪費了你的潛能。”
“收下吧。”
於是蘭姆無奈收下了那份戰技，之後每每私下裡都會練習。
他並不喜歡這個過程，也不喜歡練習這戰技的自己，每次習練後都要讀書很久，才能平復那種惡感。
但現在，他很慶幸自己掌握了這門戰技。
“獄血魔魂！”
流溢在斧面上的淡白色鬥氣忽然化作血紅，隨後逆衝回了他的身體。
如同地獄閘口放開，宏大血光炸裂開來！
篤嚕嚕的眼睛被血光填滿，與此同時他驚訝發現，蘭姆變了。
本就赤紅的臉上血管條條隆起、躍動，讓篤嚕嚕都感覺有些猙獰可怖。
忽然
蘭姆睜開了眼睛。
一雙血紅爲底、漆黑爲仁的眼睛！
並不兇惡，亦不殘忍，卻有種視一切生靈爲無物的藐然。
就像是一名屠夫看着待宰的牛羊！
“不許這麼看我！”篤嚕嚕一聲爆吼，重錘掄出一個圓弧，如同山巒傾頹般砸向了蘭姆的頭頂！
帶起的風吹開地上塵埃，吹得蘭姆鬚髮舞動，卻不能讓他的眼睛稍稍一眨。
然後，蘭姆動了。
手中戰斧自下而上、一記撩斬。
刷。
一道血光一閃而過，快得讓篤嚕嚕看不清動作，只能見到血色填滿了他的視野。
等他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了地上，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兩隻眼睛都能看到一個躺在地上的自己。
咚的一聲，錘子落在他眼前。
這一刻篤嚕嚕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被活生生一劈兩半。
“好……強！”
篤嚕嚕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赫維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到了從蘭姆身上爆發出的可怕血光、看到了似乎要殺盡所有生靈的殺意、看到了蘭姆擡起巨斧後那在斧刃上亮起足以切斷一切的紅芒。
他甚至還看到，還沒等紅芒切開篤嚕嚕身上的鎧甲，他身上的血肉便在血光照應下變得乾枯。
如此濃烈的血腥鬥氣，哪怕是赫維自己都無法匹敵！
鬥氣使用者誕生的鬥氣，都是無屬性的，只是各自對於不同元素的親合度不同，因此便會在戰鬥中爲鬥氣附加上不同的屬性、並在之後修行過程中，利用各種魔法材料強化這種屬性。
戰技總是有限，精力更是有窮，哪怕幾種元素的親合度都很高，但也得選擇其中一種精研。
可蘭姆平時展現出的烈火斗氣就已經在水準以上，赫維根本沒想到，蘭姆竟然還精擅血腥鬥氣，甚至爆發出的強度遠遠超出了本就專精血腥鬥氣的赫維自己。
蘭姆哥……他竟然強到了如此地步！？
“嗷——！！！”
一聲彷彿野獸般的咆哮從蘭姆胸中吼出，血光化作衝擊波震盪開來，緊接着蘭姆揮舞起巨斧，衝進了護衛羣中，開始了高效而恐怖的屠殺！
巨斧過處、紅芒閃耀，每一斧下去都有武器折斷、鎧甲撕裂、地精殞命！
“嘖，秘傳戰技引動狂化，真是麻煩。”啾啾林嘎臉上浮現出一絲煩躁：
“沒想到，如今人族中還有野蠻人的血統傳承。”
“你們，一起上！”
在他的命令下，餘下拱衛在他身邊的護衛紛紛轉頭，向蘭姆衝來。
赫維急得簡直要發瘋！
從腰囊中摸索出生命精粹服下，傷口有收攏的趨勢，但卻不足以支撐他站起來、更不足以支撐他去戰鬥。
而哪怕是蘭姆，在面對衆多大地精、熊地精的圍毆下，也不可能堅持太久。
就在這時，蘭姆看到，在祭壇南方，一道寒光忽然飈射而起，直奔祭壇而去！
“外地佬，你們終於來了！”赫維的語氣激動無比，哪怕牽動傷口也毫不在乎。
他們費盡心思衝到這裡，爲的就是聲東擊西、吸引祭壇周圍的防護力量，爲外地派的傢伙爭取時間。
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與此同時，啾啾林嘎的雙眸猛地一翻：
“呵，終於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