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這個稱呼,意味着,謝王爺的身份,不僅僅是一羣孩子的的父親,更是一個皇家親封的王爺。
“王”這個字,就如同“皇”一樣,帶着權力的色彩,表明了一個人的沉重責任和高貴身份。而權力和責任,一向都透着冰冷的意味。
就像皇帝會毫不猶豫的將口口聲聲喊着自己父皇的乖巧女兒遠嫁他國,只爲了換來政治上的利益一樣,在大局面前,總是會犧牲孩子的。
不過父親卻不是。
父親這兩個字,雖然聽着比“爹”這個稱呼生疏了不少,像是陌生人之間的冷淡交談之間的稱呼一樣,但是比起父王卻是好了不知道多少。畢竟被成爲父親的人,在面對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就只是一個父親而已。
本來,每一個男人在面對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就只是應該是一個父親而已,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來教導自己的孩子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而不是在孩子面前還要端着皇帝王爺的架子。本來應該心平氣和語重心長的諄諄教誨,在這樣的架子面前,都不知道跟對下屬說話有什麼區別。
只是都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個規矩是不能夠破壞的——當然,在牧秋語看來,這純屬是自欺欺人,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皇帝是砍了自己的父親登上的皇位,至於臣子取皇帝而代之的更是數不勝數。
但是人性就是有那麼一點複雜,明明做了,卻還是要掩飾自己的行爲,跟別人說其實自己沒有做。
所以,不管是爲了掩蓋那一點點心照不宣的事實,還是貴族們真的是這麼守護這個階級規矩,反正就是這樣在身份以及稱呼上這麼嚴格要求着。
就算是皇帝,在孩子面前也只能夠自稱爲朕,因爲他首先是一個皇帝,一個君主,其次纔是一個父親。
因此,在牧秋語聽見謝謙說,整個王府之中,只有他一個人稱呼謝王爺爲父親,並且他稱呼謝王爺爲父王謝王爺還不開心的時候,她的心中是無比驚訝的。雖然謝謙口口聲聲說着,他是王府之中最不受待見的一個庶子,但是在牧秋語看來,他反而纔是最受謝王爺寵愛的那個孩子。
只是……如果謝謙纔是謝王爺最寵愛的孩子,那麼爲什麼他要眼睜睜看着謝謙被王府之中的其餘人欺負卻一言不發,倘若謝王爺哪怕有過一點點的表態,謝謙就絕對混不到現在這麼悽慘的境地。
境地悽慘一點也就算了,畢竟忍一忍還是能夠過去的,不是都說什麼忍一時鳳平浪盡麼?但是爲什麼先天不足,本來就需要好好養着的謝謙身上還會有這麼多雜七雜八的毒素?
要說謝王爺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情,牧秋語都不相信。一個戰功赫赫的王爺,他能夠在戰場之上洞察別人的陰謀,那麼自然也能夠洞察後院女人的那點子爭風吃醋的小心思。
牧秋語記得自己有一次跟百里沙探討過這個問題。
其實牧秋語一直以來都覺得很奇怪,爲什麼赫連鴻軒這個在國事上十分有遠見,能夠將那些臣子心裡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遇到後宮那些女人的事情,就開始變得耳不聰,目不明,活像是一個頭暈眼花的老頭子了呢?
百里沙當時抿了一口茶,笑嘻嘻的回答說,其實赫連鴻軒未必不知道,當然有些複雜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但是旁的事情他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在赫連鴻軒看來,既然後宮已經交給皇后打理了,有事情自然是要皇后出面處理。他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更是一個掌管國家大事的天子,他要是總是插手後宮之中的事情,那不是被人家笑話,說是他總是插手娘們兒之間的事情。
百里沙這麼一說,牧秋語恍然大悟。
說白了就是骨子裡有點迂腐,認定了男子只管前院不管後院。也就是拉不下臉來,以一個男子的身份處理一點女人之間的瑣事罷了。
牧秋語也不指望謝王爺一個常年離家戍守邊關的人能夠對家裡的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瞭如指掌,只是苦了眼前這個有着赤子之心的傢伙了。
“公子有沒有想過,或許謝王爺也是心疼你的,不然的話,爲何處處待你特殊?”牧秋語看着垂頭喪氣的謝謙,柔聲安慰道。
謝謙擡起頭看着牧秋語,貓兒眼中閃過一點驚喜,但是這點驚喜就像是節日之時所燃放的絢爛煙花,在天空之中閃過一瞬間,就消失殆盡,剩下的,依舊是無盡的黑暗。
“老闆娘謝謝你安慰我啊……可是父親是真的不待見我。他除了請過父子教我讀書寫字之外,別的什麼都沒有了。家裡其他的兄弟,還都有武師教他們武功,但是我想學,父親都勒令我不許學。你說,我們謝家是將門,我一個將門子弟,不會武功算是怎麼回事?出去不是被人笑話,給父親丟臉麼?”謝謙嘆了好大一口氣,搖晃着腦袋,看起來像是一個被父親忽視的小孩子一樣沮喪。
牧秋語微微一怔,開口道:“公子難道不知道自己先天不足,需要好生將養這件事情嗎?”
“啊?”謝謙顯然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情,瞪大了眼睛,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看着牧秋語。眨了眨眼睛,謝謙像是覺得牧秋語跟自己開了一個大玩笑一樣,乾笑了兩聲,擺了擺手,道:“老闆娘,我知道你是心善,看我被父親忽視想要安慰我一下,所以才這麼說的。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能不知道?告訴你你可別不相信,我可是寒冬臘月裡都不用穿棉襖的人!”
牧秋語端着一杯茶,好整以暇的看着梗着脖子不肯鬆口的謝謙,似乎是想要看看他自欺欺人的把戲能夠玩到什麼時候。
謝謙還在那邊喋喋不休,說着自己從小到大的“豐功偉績”,但是在牧秋語平靜的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的目光之下,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得像是蚊子嗡嗡一樣,只能夠聽見聲音,卻根本句聽不清楚他到底再說些什麼。
剛剛還揚起的頭顱已經低了下去,看起來像是挫敗到了極點。
“看起來,公子你自己是知道的。”牧秋語眼見着謝謙不再說話,這才慢悠悠的開口,道,“所以,不是謝王爺不讓您學武功,而是您的身體根本就不合適習武。”
謝謙將頭埋在自己的雙手之中,像是被人點了穴道一樣一動不動。牧秋語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是猜想着他心中一定是百感交集。
一直以來別人口中忽視自己不喜自己的父親,或許只是再用另外一種方式表達着他對自己的疼愛,可是自己這麼多年以來卻一直都沒有察覺到父親的苦心,謝謙心中又是激動,又是自責。
但是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疑惑,如果父親是真心疼愛自己的,那麼爲什麼不能夠像寵愛兩位嫡出兄長,寵愛謝長寧一樣,對自己好一點,反而要用這樣另類的方式,讓自己誤解了這麼多年不說,而且——謝謙的腦海之中忽然又浮現出了謝王爺看着自己的眼神,複雜的叫他看不太懂;每一次他們父子之間交談,謝王爺的聲音都生硬的像是有一根棍子當頭砸下。
“老闆娘,雖然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爲什麼我覺得還是不對?父親對我,總是那樣的冷淡,說話也恨不得少說兩句一樣,好像看見我他就很痛苦。”謝謙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而且大約是因爲生母早逝,身邊的人又泰半是別人的人,沒有人跟他掏心掏肺的說話,也沒有人在身邊提點着人心險惡,因此,謝謙今日難得遇到牧秋語這樣願意跟他說話的人,心中十分親近,便什麼都不顧忌,幾乎是跟牧秋語掏心窩子的說了。
除了謝謙喝酒跟不喝酒的時候完全判若兩人這一點之外,牧秋語還是十分喜歡眼前這個看起來跟一隻貓兒一樣天真又迷糊的傢伙的。
跟他說了這麼多,一開始的時候,只是存在想要將白霜的事情遮掩過去,不過說着說着,牧秋語倒是沒有想到,謝謙居然願意跟她推心置腹,明明才認識了幾個時辰,卻像是認識了很多年的知心好友一般。
這讓牧秋語又是驚訝,又是因爲自己一開始的動機不純而有些羞愧。
因此,聽見謝謙的問題,牧秋語沒有敷衍回答,反而細細的思索了一番——準確來說,是仔仔細細地翻了翻自己腦海之中還記得的以及戲本子的情節。
聽說有不少治學嚴謹的老學究們曾經捋着鬍子他們花白的鬍子,痛心疾首的批判戲本子和之中的情節實在是不切合實際。
就拿流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看哭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牡丹亭》來說好了,大家閨秀跟落魄書生之間的故事——但是事實上,大家閨秀如果不是在夢遊或者腦子燒糊塗,是絕對不會看上什麼落魄書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