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快去快回,但誰也沒有嚷嚷着立刻下去。
若萍先是讓杜康把外套脫了,兩人合力擰乾衣服上的水,清逸則掏出手機查了一下: “唔,我剛剛在查防空洞的事,咱們最好還是在上面等一下,通通風再說。”
張述桐乾脆定了一個鬧鐘,拾起手電:
“你們歇會,我先去看看,馬上回來。”
防空洞有沒有廢棄還要兩說,這種長期不開啓的地下通道往往沉澱着有害氣體,他想起一些辨別的方法,比如丟個火把下去,再不濟用打火機也行,可手邊哪有這些條件,只能親自看看。
可不等他邁開腿,杜康拉住他: “等下我去吧,你手不好,地下這麼暗摔一跤怎麼辦,你看……”
說着他們把手電照向洞口,樓梯上的雨水差不多流淌乾淨,只剩下一層薄薄的黃泥,實際上別說樓梯了,就連他們腳下所站的地面都很滑。
張述桐想了想,倒沒有逞強:
“那你先憋住氣,試試下面有沒有風,感覺不對就快點上來。”
“沒問題。”杜康一口答應下來。
他說完深呼吸一下,湖邊長大的孩子水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杜康誇張地鼓起腮幫,緩步下了樓梯。
這時候還是不說話爲好,張述桐便沒急着問下面多深,只是在心裡數着對方的腳步。
他藉着手電的光柱向下看去,等差不多數到十來步的時候,那道光柱忽然調轉:
“下面有風啊,我感覺到了,應該中不了毒!就是味道太難聞,一股黴味……”
“都說了憋住氣。”張述桐無奈道,“上來再說好了。”
“真夠冷的……
杜康又抱着膀子上來,話沒說完,便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你這……”張述桐有點猶豫了,“要不真的等明天再來,發燒怎麼辦?”
“沒事沒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秋天睡覺還開電扇的,”杜康吸着鼻子,不由笑了,“述桐你也有今天啊,剛勸完若萍又勸我,那你還記不記得上週我們勸你的時候,你自己怎麼說的?還是那句話,都到這裡了,不下去看一眼,我估計真睡不着覺。”
清逸說:
“贊同,述桐你上週的勁頭去哪了,不過有句話我要糾正一下。”
他收起手機,習慣性扶住下巴: “實際的情況和你們想的不同,我的意思是,咱們要去的是防空洞而不是地窖,裡面可能會很長很長,估計不是看一眼就能上來的問題。”
“那我們先下去看眼再說,反正今天就是順着性子來嘛,”杜康身上有比他們豁達的一面,“你倆就是太老謀深算,什麼事都想提前做好計劃,哪有這麼多問題,要是無聊立馬就上來,有趣就多走幾步唄。”
大家都覺得這話沒錯。
他們把雨傘靠在牆上,又把老房子的門帶上。
這次不用排隊,因爲通道可以容納兩人,張述桐走得靠前,他小心扶着通道的牆壁,入手處有些溼滑的觸感,也許是青苔,既然有這東西說明不缺氧氣……果然,剛走出沒幾步,一陣若隱若現的風襲過身體。
現在他們身上都溼了,一旦有風吹過難免打個寒顫,周圍陰冷,耳邊嘩啦的雨聲終於小了些,又往下走了幾步,接着近乎消失,很難想象幾分鐘前還身處一片大雨中。
四人走得很慢,此刻只剩鞋子踩進泥水裡黏連的聲音。
“述桐,幫忙拿下手電。”
“你要幹什麼?”張述桐看杜康掏出手機。
“錄個像啊,明天回學校吹牛。”他興致勃勃地點開錄像鍵。
“我覺得這像恐怖電影裡的常規操作哦,”清逸慢悠悠說,“一般是拿着手機的人突然消失了,隊友從錄像裡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然後開始葫蘆娃救爺爺……啊,若萍你別摸我頭髮。”
“你就不能說點好話?”
“氣氛到位了嘛。”
張述桐聽着他們三個吵吵鬧鬧,但吵鬧總比靜得只剩流水和腳步聲要好,他分出心神看着牆壁,切面粗糙、也不算平整,分不清是混凝土還是石磚,又或者開鑿出的天然巖洞。
地道里迴盪着衆人說話的迴音,如果沒有手電,周圍可謂伸手不見五指,這種情況下已經讓人喪失了對距離的判斷,唯有記着自己的腳步。
大概數到二十幾步的時候,若萍欲哭無淚道: “述桐你和他換個位置,我受不了了!”
清逸一直想講鬼故事,若萍不讓他講,他轉口說起各種地下常見的生物,像蝙蝠、蠑螈、蛇、鼴鼠……然後被嫌棄了。
張述桐和清逸換了位置,他在心裡做了一個很簡單的減法,剛纔走了二十二步,換位置時往上退了兩步,這樣算二十步好了。
既然是防空洞,總不可能一直下樓梯,待會到了平地,只要測量一下臺階的長度,就能估算出這個地下通道的距離。
“我怎麼感覺馬上就要走到頭了!”杜康突然喊道。
三人都被他嚇了一跳。
杜康現在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拿着手電,因爲要錄像,所以走得最快,每走幾步就停下來,拍拍周圍的情況。
“走到頭?”
“對啊,”杜康納悶地回過身子,“我看前面好像是堵牆,成死路了。”
“這就走到底了?”
“我也覺得奇怪,清逸剛剛不是還說下面很大嗎,以前學校那個防空洞也不是這樣啊,應該下了樓梯就是平地纔對,怎麼是死路?”
“你確定是牆?”
張述桐突然問。
他下意識皺了下眉頭。
再小的防空洞也不至於只有一條樓梯。
還是說這不是防空洞? 他走到杜康身邊,接過手電。
視線之中,約莫五米開外,一面石壁豎在眼前。
可如果是死路,之前的風又是從哪來的? 現在上面房子的門被關上,剛纔感覺到的風自然不可能是外界的冷風。
想到這裡張述桐將手電往下面移了一點,石壁下的積水很淺,而倒灌的泥水遠遠不止這些,他回身豎起手指,示意身後的三人先別說話。
張述桐靜靜聽了一會腳下的流水聲,既然積水去了別處,說明防空洞裡還存在着更低的地方。
他聽了片刻,很快有了猜測。
原來這條地道根本不是筆直往下延伸的,更像是在前方……拐了一個彎?
張述桐走到石壁面前,很快有了更爲驚訝的發現,因爲地道盡頭處不止是拐了一個彎,而是兩個!
準確地說他們就像處於一個丁字路口,兩側都延伸出一條通道。
看來鐵門下的地道與其說“入口”,不如說“節點”。
這裡就像是一個節點,硬生生將一條完整的防空洞截斷。
張述桐接着照向兩側,只可惜手電只是普通的手電,塑料外殼,估計是保安值夜班用的,他還真不知道一般手電的能見度有多遠,但估計二十米是有的。
可二十米的距離仍不足以看清前方。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下來看一眼,根據情況決定返程還是繼續走。
剛纔在樓梯上,四人也不是沒有對接下來的情況展開探討,但唯一沒料到的是——
面前居然分出了兩條路。
“那咋辦,左還是右?”
杜康湊過來: “對了,誰還記得醫院在哪個方向嗎,咱們就往那邊走?說不定走着走着上去一看,直接進醫院了呢。”
“醫院的地下一層一般是太平間。”
“孟清逸你別打岔!”
“這個真的說不準,”清逸聳聳肩,“醫院應該在咱們南邊,但這條路是東西路,我也說不好走哪邊能通過去。”
張述桐想了想:
“我建議走右。”
“男左女右?”
張述桐不理杜康的貧嘴,他照向腳下,分析道:
“左邊的積水明顯要深得多,前面很有可能因爲某種原因堵住了。”
“那就走右邊好了。”三人紛紛贊同。
接着他們將手電一轉,前方的路更窄了,四個人再次變回原本的隊形,張述桐跟在杜康身後,拿手機照着兩邊的牆壁。
直到這裡,他們纔算正式進入了防空洞。
張述桐沒去過真的防空洞,所以不清楚裡面有沒有路標一樣的指示,反正他們一路走來是沒看到過。
杜康分析說這是防備敵特,萬一對面會中文怎麼辦,他們看懂了豈不是把我方軍民全給包抄了?
張述桐居然覺得還挺有道理。
他現在想搞懂這到底是哪一條防空洞——根據清逸剛纔查到的資料顯示,怪不得防空洞的由來會有兩個說法,因爲在那兩個時期真的分別建了兩條。
抗戰時那條與其說防空洞,不如說是地道;而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動工的,纔是正經的防空洞。
他們連身處哪條洞裡都還不清楚。
腳下的積水接近消失了。
空氣的溼度有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明明給人的感覺陰冷,可用手指擦下牆壁,卻有層乾燥的灰塵。
他們也隨之走上了乾燥的路面。
幾個帶着水跡的腳印宛如踏上了新大陸,這裡不知道多久沒有來過人,每走一步都會帶起積攢的灰塵,灰塵在手電的光柱中漂浮着。
張述桐招呼三人用溼衣服捂住口鼻,不死心地繼續檢查牆壁,終於,他從上面找到一處字跡,卻不是想象中的“國防工程”,而是“03”。
張述桐愣了一下。
“03”又是什麼意思? 還有第三條? 張述桐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字的表面,暗紅色,已經有些剝落了,倒很符合他的想象,防空工事嘛,就該用紅色的大字。
但這串數字看不出用何種顏料寫就,也許是油漆?張述桐還不至於湊過鼻子聞一聞。
他喊衆人過來看看:
“什麼意思,是說還有第三條?”
“不是啊,”清逸科普道,“我估計這是指某個入口的代號,那座老房子應該就是進入防空洞的第三個入口。”
張述桐點點頭,心想城裡的孩子確實是沒島上的孩子見識廣。
他們繼續往前走,最開始的緊張與興奮慢慢消退,大家越走越發現,真的就是條防空洞,還是相當普通的那種,也不像“禁區”那樣惡貫滿盈。
不光是張述桐,他們三個從小到大也沒聽過與其有關的傳言,否則哪還用等到今天,早就滿島去找了。
大家零零散散地走在防空洞裡,地下的空氣渾濁,難免胸口發悶,不知道誰先提了一句,又討論起要不要踏上返程的路。
張述桐看了眼時間,他們差不多走了五分鐘,這條防空洞彷彿沒有盡頭。
若萍想回去,杜康說既然有“03”,繼續走走說不定還能發現另外一條樓梯,也就是“04”,他又說都走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回去豈不是很虧? 若萍被說服了,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會被沉沒成本困住。
至於清逸,張述桐還納悶他這半天怎麼沒有動靜,清逸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他身邊:
“我們進來的時候應該點根蠟燭的。”
“哦,我懂,鬼吹燈對吧,問題是沒有蠟燭。”
清逸又說你看我們像不像在走一條墓道? 張述桐咬了下腮幫,說大哥,那什麼,實話實說真的有點晦氣了。
“誰還記得我們是想吃打折的炸雞套餐來着?”張述桐嘆了口氣,他的手機時不時跳出來一格信號,接着又消失掉。
趁着信號來了的間隙,張述桐會看看有沒有新的消息,不久前老媽問他在哪,他說和死黨們在一起玩,等雨小點就回去,應該不用她來接。
張述桐不是膽子多小的人,但因爲清逸的話他重新審視了一遍這條地道,心微微提起。
這,真的,是防空洞嗎?
好像防空洞只是他們的推測,島上確實有防空洞,但沒人說這處地道就是。
自從那個“03”過後,他就再也沒看到過新的字跡,張述桐又想,陰森的環境裡容易自己嚇唬自己,這樣的工程量,可不是盜墓小說裡幾個賊能挖出的。
他們又走了兩分鐘,隊形乾脆打亂掉了,杜康繼續錄他的像,嘴裡唸唸有詞,未來說不定有當主播的潛質;清逸繼續給若萍科普冷知識,若萍也是又膽小又愛玩的性子,每次被嚇到就追着他打幾下,但下次還聽。
張述桐走在最後,有時回頭看看,他們徹底丟失了後方的視野,無盡的黑暗緊跟着他的腳步,根本看不清來時的路。
然後。
就連接下來的路也看不清了。
手電滅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