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響聲,反而倒是讓我清醒了一下。我睜大眼睛看着聲音響起的地方,佐家兄弟把磨石一放,看看我,又看了看冰山,忽然有點古怪的笑了一聲。
冰山不自然的表情緩緩爬上了眉心。
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
我沒能忍住,大笑出聲了。因爲我們三個人的眼前,突兀的出現了一個人。他揹着一把劍,從頭到腳都飄着零零星星的應該是鵝毛的東西,一團一團,一簇一簇,排列得異常無規則,且多而密。此人一臉面無表情的走到冰山面前,接着面無表情的道:“棉被劃破了。”我看見他講話的時候,一片鵝毛恰如其分的飛到了嘴邊。
——“哈哈哈哈哈……”
天地可鑑,這次笑出聲的不是我。佐家兄弟一手拿着一張紙揮舞,一手撐着桌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冰山不愧是冰山。他冷淡的“嗯”了聲,然後背過身去。
我往那個“鵝毛兄”的背後仔細望了望,明白了。大約是因爲我的突然出現,他緊急之中跳進了櫃子裡,可巧那櫃子里正放着幾牀棉被,他一跳進去就被他揹着的劍劃破了。偏我又一直跟冰山閻王吵架,他一時不好出來。估計現在實在是被小絨毛騷擾得忍無可忍,才跳出來了。
我又看了幾眼冰山閻王,猜測他可能是在強忍笑意。
畢竟,我們現在的局面,按照劇情一貫發展,至少也該是嚴肅的。
那陌生人擡頭,目光往我這邊掃過來。我立即咳了幾聲,假裝十分淡定的給他施了個禮。他也假裝很禮貌的抱拳還了禮。
我心裡馬上道:兄臺,你大約還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廬山真面目”吧……
我眼睛不自然的四處晃悠,以轉移注意力,避免自己再度笑出聲。可是,眼眸轉來轉去,偏叫我又看到一個雞毛撣子了。“雞毛撣子!”我下意識的吐出這四個字,又趕緊拿手捂了一下嘴。因爲它實在是與我們現在看到的“鵝毛兄”太像一家的了!
佐家兄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用一種憋笑到內傷的神情,對我點點頭,然後背過去繼續笑得上次不接下氣。
的確,那人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不是細碎的鵝毛。髮絲上的幾縷,還似乎裝飾的非常“得體”。包括他的鬢角邊,也恰如其分的卷着一簇簇“小花”。更好笑的是,他背上還揹着一把劍,那劍柄上相當無辜的吊着一朵朵“花”,自空中緩緩起舞。於是,便愈發的襯得他整個人,像是一個行走的雞毛撣子。劍柄無意識的作了最佳修飾。
當佐家兄弟領着“雞毛撣子兄”去裡間清理,這屋子就剩下我跟冰山兩個人之時,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經過剛剛那個搞笑的插曲後,我感覺身心一下子又活起來了。我好像又有力氣跟他吵架了。我打了個哈欠,半斜着眼珠子瞧着冰山,淡淡道:“王爺,請問您還要寫多久?”
他慢慢的轉過臉,看着我。
一語未必,門外顫顫巍巍的嗓音,伴隨着沉重的腳步聲,急促響起。
“王爺如此無故休了王妃,但叫老奴何面目去地下見太妃!”
這聲音直叫我眼淚差點出來。
崔嬤嬤已在紫陌的攙扶下,進了裡面來。早有丫頭搬了椅子過來。崔嬤嬤卻不坐,反而跪了下去,三叩九拜的架勢,極爲慎重
的行了大禮。
冰山總算不好意思高高在上的站着了。
他快步的走了下來。我也是立刻趕着過去,想要饞起嬤嬤。可是,紫陌卻在邊上一個勁的把我往旁推。我心中一怔,便明白過來。兩人是在爲我演戲。
心裡彷彿有什麼在堵着,我一句話說不出來,只呆呆的看着崔嬤嬤蒼老卻無比慈祥的一張臉。
她沒有看我,也沒有看冰山,就是跪在地上不起來。紫陌也在旁邊陪着跪着。二人旁邊的小丫頭們,假裝很用力的拉兩個人起來。崔嬤嬤的力氣卻似乎很大。我見冰山拉了很久,都沒能叫她站起來。我心裡清楚,紫陌也是暗自在那使力。
她們兩個人是下定了,要爲我拼這一齣戲的決心。忽然之間,我爲自己的負氣感到慚愧。
我怎麼就沒有爲紫陌想一想,更沒有爲崔嬤嬤想一想。這些時日以來,她不斷的跟我說些往事,字裡行間都透露着,想讓我與慕清軒好好相處的意思。
我只是一個勁的想着自己的苦楚,卻沒有設身處地爲他們考慮。我這樣大鬧一場走了。她們該是怎樣的傷心!
一陣風又起,我一面反思着,一面裹了裹衣襟。這夜間的風,如此涼薄,嬤嬤這樣大的年紀,怎麼經得起!
這樣想着,我便不顧一切的往前大跨了一步。這時候,冰山卻已經把崔嬤嬤攙扶起來了。他稀有的溫順表情,低聲道:“媽媽別擔心。軒兒不過是一時賭氣。以後,定會事事與您商量的……”
後面的對話我沒有聽得真切。因爲冰山一邊如此寬慰着崔嬤嬤,一邊親自護送着她離開。
這院子裡,不多時就剩我一個人,獨自立在秋風裡,腦子裡面,是一團亂糟糟的。
寒冷的風還在吹着。我縮着雙肩,孤零零的杵在原地,全身有點麻木的感覺。崔嬤嬤臨走的時候,都沒有看我一眼。紫陌亦是淡淡的表情。我想她們一定是對我失望之極了。
可是,他的心裡自始至終都裝着一個人,叫我如何走進去!
我要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多低!而且,如果那樣的話,我又是我嗎?
——唉……
悠遠的長嘆一口氣,我起身走了一步。還是先離開比較合適吧,否則冰山一會回來看見我,那副厭惡的表情,又會如見瘟神。
——“王妃請留步!”背後卻有人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在有些昏暗的燈光下,看見那佐家兄弟之一,和一個未曾謀面過的清俊男子站在一起。
他們一起朝我走過來,那個沒有見過的男子抱拳施了下禮。我的記憶復甦了。他想來便是,方纔那個真人版的雞毛撣子了。
這情形真不該笑的,可是,我突然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想笑。我強忍了幾下,幸而沒有表現出來。
“請問二位公子有何見教?”我禮貌的頷首回禮。
“王妃……”佐家兄弟之一招牌式的似笑非笑表情,接着道:“好像在下有必要,先自我介紹一番。”
我擡起眸子看了他一眼,頗有點尷尬。按理說,他常在冰山身邊,作爲冰山妻子,我卻不知其名,是有些失禮。
“在下,佐文。”他停頓了一下,還是似笑非笑的表情簡單說道。大約,他是覺得,我也只是分不清楚兩個人誰是誰,大致的身份該明瞭。我點了一下
頭,復看着旁邊那人。
誰知,那“雞毛撣子”兄更爲簡潔,就三個字:“唐**!”
雖然沒有聽清楚,但是我一下子懂了,他們講話就是這樣,跟冰山一個德行的,生怕多說一個字!我心裡嘀咕了聲,還是點點頭。
那佐文便道:“王妃,其實王爺並非你想象的那樣。而且——”他語氣很認真的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他沒有那麼不喜歡你。”
我心中冷笑一聲:他自然是沒有那麼不喜歡我,他是討厭我,連到無視的程度都覺得不夠……
但是,話是不能這麼說的。
我怎麼着也要裝出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否則,倒真成了那冰山口中的“潑婦”了。
於是,我再次微笑着點了下頭,淡淡的道:“多謝文公子。”
佐文道:“王妃直呼在下本名即可。”
我看着他,心中道:常言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卻是個例外。跟在冰山身邊那麼久,但似乎沒有那麼厭惡我……
我嘆一口氣,正欲開口,冰山閻王的氣息飄過來了。
那高高在上的明陽王爺大踏步走過來,直接越過我身邊,一陣寒氣颼颼。真是一點也不冤我給他取的這個名字!
佐文就沒有再說話。
冰山咳了一聲,斜着眼冷冷的瞧着我,沉聲道:“鬧了這麼一晚上!還不讓人安歇嗎!”
他一說完,就甩手自顧自的進了裡面去。
佐文和那個唐什麼的隨即跟了進去。佐文還對我友好的笑了笑。那個唐什麼一直都沒有怎麼說過話,也沒有怎麼看過我。不過,我卻不覺得他如冰山一樣討厭我。
人都進了去,剩我站在院子裡,便越發是覺得寒冷。
我一面想着要怎麼跟崔嬤嬤和紫陌溝通,一面又想到我那個美人妹妹。這樣一想,我忽然打了個冷戰:爲什麼卻不見,司徒文燕與悠若出來了?鬧得這樣大,作爲我名義上正牌子的孃家人,怎的就不出來爲我說說話?
我的腦海中便想到那一日省親,在書房外聽到的司徒文燕與我那爹爹的對話,心裡不覺悲涼與可笑起來。
我一面胡思亂想,一面慢吞吞的走着,驀地聽到前面有點聲音。我嚇了一跳,忙住了腳,急問道:“誰?”
“王妃,是我。”小道邊,一個丫頭提了盞燈籠,朝我走過來。
近了來看,那丫頭一雙眸子極是明亮。她含笑看着我,舉着燈籠,輕聲道:“奴婢是特地來等王妃的。這夜裡已深,我怕王妃晚間又走到小路上去了。”
她一邊說一邊抿嘴笑,絲毫不畏懼我。這丫頭正是倚芳。
聽了她的話,我的心裡倒是暖暖的。我點頭道了句:“你有心了。”便跟着她一起往回走。
走了一會子,擡頭望望我自己的屋子。我看見一個小丫頭踮着腳尖,正朝我們這邊看了。見了我,她飛速的又跑了進去。
我便聽到一個聲響,忽地又戛然而止,心裡笑一笑,我知道,這屋子的那個聲響定是紫陌急急忙忙的腳步聲,可她又想到要氣一氣我,便故意止了步。
傻丫頭,這點小心思,如何瞞得過主子我了!
倚芳送我進門,我剛跟她客氣的說了不到一句話,一陣驚天動地的哭泣聲,“哇啦”的打斷了我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