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眼前的開闊,我逐漸看清了周圍的情形。路雖然是越走越寬敞,卻顯得蕭條不堪。
這種蕭條很明顯是人爲造成的,我滿目看到了全部都是遺留下來的斷井頹垣,不免感到有些觸目驚心。
細細打量過去,亦可想象當年的繁華錦盛。這裡原先該是十分偌大的一個庭院,這會看去,到處都是被塵煙掩埋下去的殘磚,想着許是經了些許歲月,可是仍舊有一些抹不去的舊跡。由此更可知,當年是有多麼的繁盛。
我詫異的回頭望着葉聽風詢問:“這……”一面問一面想着,腦子裡一下子一道光閃過,我瞪大眼睛道:“是你家嗎?”
葉聽風靜默不語了一會,方點點頭。
我又轉過頭看着周遭的一切,想起在文竹山莊之時,他曾經對我說過的那些話。當日,他只說他的父親是一方俠盜,是爲江湖中人。如今,這番舊景在我看來,卻不似僅僅只是江湖義士的舊居。這樣大的地方,昔日必定至少也是大戶人家。
我暗自揣測的時候,忽見葉聽風笑了一下。他笑得有些勉強,帶着苦澀與淒涼,還有一些其他的,我一時猜不出的意思。
我等了一會,聽到葉聽風嘆息了一聲:“其實,葉家當年在江浙一帶,也算一方富紳吧!”
我斂了神色,聽他的敘述。
當年的葉家靠布匹生意,很是聚集了一些財富。傳到葉聽風父親這一輩,略顯單薄,僅葉亭申一根獨苗。葉亭申本無意立足商業戰場,怎奈家業根基,少不得要好生打理。
那葉亭申少時喪雙親,只得一個老管家和幾個忠僕幫着料理家事。早些年,一心爲家業,
無娶親之意。漸幾年,略爲得心應手,人卻已近三十。老管家彌留之際,勸說少東家要成家,爲葉家續香火。葉亭申遂答應。那上門說媒的人,更加是絡繹不絕。但是葉亭申本身,卻似乎不近女色。就算是再花容月貌的姑娘推到他的面前,他也不爲所動。
幾年之後,就有一些流言蜚語傳出來。說些少東家有斷袖之癖等等,諸多難聽的話語。有人傳聞葉亭申經常夜會一個秘密男子。葉家僕人很惱怒,葉亭申聽得卻僅僅一笑。
那所謂的“夜會秘密男子”,卻是存在的。那人是葉亭申少時便結識的一位舊友,其本身就隱匿在葉府,常年不見人,只偶爾夜間與葉亭申暢談,便有了那樣奇怪的謠言。他便是葉氏兄妹的師父。
就在人人對葉家主人議論紛紛之際,葉亭申似乎是要打破這個傳言,一日行商歸來,偕同了一位女子。據說,是葉亭申在路上搭救的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便成爲了後來的葉家夫人。
接下來的一切就如同順理成章一般,葉亭申娶了那位姑娘。葉夫人陸續爲葉亭申誕下了一兒一女。
倘若像一切故事所言,那麼便是佳偶天成,花好月圓,一家子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但是生活之所以是生活,就是因爲它永遠不會按照任何人的劇情演繹下去。
在葉家少爺八歲生日宴的那天,葉府來了一大堆的官差。
葉府,就這樣突如其來的被抄家了。萬貫家私頃刻間化爲虛無。
葉亭申被衙役帶走,葉夫人悲痛的遣散了奴僕,身邊只得一個貼身侍婢和少爺小姐的乳母,還有一個是當年老管家的兒子,現爲馬伕。葉氏兄妹惶恐不安的偎在母親身邊,還沒有明白,爹爹忽然去哪裡了。
葉亭申只說是收監待判決,所幸,葉府的宅子還沒有被收去。葉夫人讓乳母帶着兒女守在家中,自己和丫頭、馬伕四下奔走。打聽着,如何可以將葉亭申救出來。
可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一日,葉夫人疲憊的回到家,卻見到府中起了一場大火。
年邁的乳母忠心護主,將少爺小姐送出來,自己已經喪身火海。
緊跟着葉亭申的判決下來了:死刑,只等一個月之後就處決……
我默默的聽着葉聽風說着這些。他的語調平緩,目光望着遠處。面上的神色,十分的平和,好似,他只是在說着別人的故事。這些事,都與他無關。
我心中清幽的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幾步,眼角掃到葉聽風緊緊握着的拳頭,在微微發抖。
葉聽風轉頭看着我笑了一下,道:“你知道嗎?熊熊大火燒了我們家所有的房子,我在角落裡面抱着妹妹,聽到到處都是房屋倒塌的聲音……”
他握着的拳頭抖動的厲害,我立刻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低聲道:“葉大哥。”
好半晌,葉聽風嘆息了一聲,語氣稍顯輕鬆的笑道:“可是,這些都不算什麼……後來,師父救出了父親,並且幫我們找到了一個棲身之所。”
他又嘆了一口氣,淡淡的道:“再後來的事情,我已經告訴過你……”
我想起那日在文竹山莊,他說過的話。如此看來,他的母親便是親手害死父親的兇手……
“母親對父親坦白了一切……父親原諒了她,亦不想再過那種爾虞我詐的日子。就隱姓埋名,和我們一起住在了一個偏僻的小村莊。本來,這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如果不是那些人苦苦相逼……”葉聽風提高了音量,冷冷的看着我,“詩若,你知道嗎?爹爹臨走時候的遺言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他不要我報仇,只要我找到妹妹……師父亦常常告誡我,要謹遵父親的遺囑……我答應了……”
我握緊他的手,言辭懇切的道:“你爹爹是一位很偉大的父親。他做得對!如果你一直揹負着仇恨而活,這一輩子你都不會快樂的。葉大哥,好好活着,纔是對葉伯父最大的寬慰。”
葉聽風看着我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我心裡疑惑,只等着他說話。
葉聽風卻沉默了許久。周圍的風,一圈一圈的打着轉兒,在我們身邊來回穿梭。我覺得身上有一點兒冷。
葉聽風看出來了,“風大,咱們進去吧。”他反手拉住我,往裡面走去,不再言語。
我總覺得他
的話沒有說完,只是不好開口哪壺不開提哪壺,專點他的傷心過往。
我們簡單的吃了一點東西,葉聽風站在屋子旁發呆。
我把餐具收拾了一下,出門看見他,還是那個姿勢沒有變。
午後的陽光倒是甚好,我想着總要說些什麼。上午,我本來想說些安慰他的話,又怕自己弄巧成拙,只好閉口不提一個字。
這會子,便走過去,找話道:“下午的天氣倒不錯!”
葉聽風回頭對我笑了笑。我也只得跟着笑笑。
見他一直不說話,我自己便往前走了幾步,看着那些樹木,回頭道:“葉大哥,這些機關都是你自己設計的嗎?你真的好聰明!”
葉聽風答道:“是我師父。師父把我們安頓在那個偏遠的地方之後,自己就一直住在這裡。我們昨日休息的屋子就是師父往日的住所。他一直住在此處。其實,俠盜是師父。”
我心裡早就涌起了對他那位神秘師父的好奇,便順着杆往下,略帶遲疑的問道:“那,葉大哥,那位前輩是姓什麼了?可不可以告訴我?”
話一問出口,我就後悔了,怪自己太多話。葉聽風在敘述的時候,一直都以神秘人代稱,明顯不想透露師父的名字,我還問這一句,真是自討沒趣!
我自悔失言,立刻道:“對不起!”
豈料葉聽風倒笑道:“也無妨。說起來,他的名字恐怕江湖中也沒什麼人知曉。我並非有意隱瞞你,而是師父生前就基本沒有告訴過別人,自己的名字。我怕說來你也不知道,也無什麼意義。”
他往前走一步,到我身邊道:“他姓林。林鼎飛。無表字,亦無其他雅號。”
他把這個名字說出來,我卻清晰的聽到自己心裡跳了一下。
我望着葉聽風,久未言語。
爲什麼,這個名字……林鼎飛……林鼎飛……爲什麼,我竟然覺得自己曾經十分的熟悉……
林鼎飛……林鼎飛……林鼎飛……
不對,不對,我一定在哪裡聽到過……一定是……
頭一下子疼起來,像有千萬只螞蟻正往外面爬。我抱着腦袋,覺得眼前一切都開始模糊起來。
聽得葉聽風焦急喊道:“詩若,你怎麼了?詩若……”
他伸手扶住我。
我覺得頭痛得快要死掉,腦子裡也開始出現一些零星的畫面。模糊的,漸漸清晰……忽而一閃而過一個人的身影……
好奇怪!
我瞪大眼睛,看着葉聽風道:“是個女人?”
是的,我腦子裡閃過的那個人影,是個女人,我曾經在夢裡見到的,一閃而過的那個奇怪髮髻的女人……
“什麼?”葉聽風亦是一臉疑惑。
我來不及聽他接下來的話語,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林鼎飛……林鼎飛……我以前一定認識過他……那個女人……他們一定也認識……一定是
這樣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