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又驚又怒,自己也跳下馬車,想去追王方,又追不上,就算追上,能說什麼呢,王方都說了,不會喜歡自己,自己總不能跟着他進宮去啊,於是扶着馬車嗚嗚嗚的哭起來,那馬伕不耐煩的道:“姑娘走不走,我還有別的生意呢,別在這耽誤時辰。”
“不是給過你銀子了,兇什麼。”灰藍罵了馬伕一句,她還當是在承乾宮,她還當自己受榮妃的器重,她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
那馬伕見四下無人,狠狠的在馬身上甩了幾鞭子,那馬吃了痛,長嘶一聲,仰蹄而去,灰藍的包袱還在馬車上,於是趕緊去追,卻怎麼也沒追上,只好一個人抱着胳膊,抖抖擻擻的迎着風雪往安城而去。
王方依然在相印殿伺候,當晚皇上宴請各省官員,喝的有些醉了,迴雪,榮妃等人去探望,從養心殿回來,天盡黑,奴婢們挑着紅燈籠,搖搖晃晃的跟在主子後面。
“王方不是跟灰藍出宮對食去了?怎麼灰藍走了,王方又回來伺候呢?這冷冰冰的皇宮,又有什麼好留戀的?”榮妃跟在迴雪身後,陰陰的笑了一聲。
王方自然知道,榮妃這話不是對他說的,所以只躬着腰,並不接話,迴雪停住了腳步,笑了笑道:“榮妃娘娘既然明白,又何必問呢。”
“是你們設計,哄了灰藍出宮。”榮妃有些咬牙切齒,卻又不想在奴婢們面前失態,於是又故作姿態的扶了扶發間的簪子,嘴角擠出一絲笑容來:“我倒是小看了王方,一個太監,竟然能哄的灰藍出宮,不過。這宮裡的宮女們,對主子不忠心,爲了一個男人,啊不,爲了一個太監鋌而走險,這樣的奴婢,不要也罷。”
“榮妃娘娘說的在理,以後承乾宮的奴婢,要謹記榮妃娘娘這番話纔是,如果個個爲了太監。對食,出宮,那承乾宮。可就沒人伺候了。”迴雪故意諷刺。
榮妃聽出了這諷刺之意,頓時臉色鐵青,追上來走到迴雪身邊,本想發作,又礙於迴雪如今比她更尊貴些。只能淺笑一回:“那我先回了。”
搖曳的燈火,照着榮妃眉心的一顆紅痣,像是一滴血,原本單純的一顆痣,長在榮妃的臉上,也顯的那麼可怕。迴雪藉着燈光看着她。就像心被針刺了一下,來不及疼,便先是一陣噁心。
榮妃的背影。又一次消失在迴雪的面前,記得剛進宮時,也望過她的背影,榮妃略發福,頭上珠翠叮噹。身上的衣裳,也是上好的蘇繡。如今的榮妃,穿戴跟以前相似,卻物是人非,走路的姿態雖高傲,到底透着一股子中氣不足之相。
人說草木一秋,總會凋謝,榮妃在這深宮叱吒了半輩子,她的秋天,也快到了吧。
王方輕扶着迴雪的胳膊,小聲的叮囑迴雪小心腳下。
煙紫在一側挑着宮燈,掩嘴笑說:“王方,宮外那麼安樂,你還捨得回宮伺候,可捨得那小美人?”
王方臉上頓時尷尬。
“煙紫,不得開這樣的玩笑。王方做這一切,都是爲了相印殿。”迴雪淡淡的呵斥了一句,煙紫趕緊住了嘴,翻眼看看王方,吐了吐舌頭,回去了。
次日,王方接了迴雪給的五十兩銀子,偷偷的去了趟內務府,找到了內務府總管,把銀子交給他道:“勞總管大人演了這場戲,這是娘娘的賞賜。”
總管趕緊抱拳向着相印殿的方向道:“得鬱妃娘娘使喚,那是奴才的榮幸,萬不敢收鬱妃娘娘的銀子,還請王公公帶回去。”
“總管大人就不要謙虛了,做足了這場戲,總管大人也有所失,這宮裡的奴婢,如今見了總管大人都要躲着走呢,還真以爲總管大人好女色,要跟姿色好的對食。”王方笑了笑,把銀子放在總管的手心裡。
“奴才這輩子在宮裡,不過是爲了一張嘴,爲了生活,哪裡還能兼顧女色。”總管笑笑,將銀子收在袖裡。
他要挾灰藍嫁於她,跟她對食,不過是一時的計謀,如果不是總管的逼迫,灰藍又怎麼會那麼快的想着出宮。
後來有消息說,灰藍出宮以後,暈倒在雪地裡,被一個賣藥材的商人救起,從此以後跟那商人天涯海角,過的倒不錯,也有消息說,灰藍好吃懶做,出了宮無別的手藝,又無親人,也不願勞作,便在安城一個妓院裡容身,天天笑臉迎八方客。還有消息說,灰藍在宮外不得意,有一天失足落了水,雖被救起,但衣裳單薄,活活的給凍死了。
或許世間會有因果,灰藍的下場,有這麼多種說法,但人總歸是一條命,無論如何,她也是這宮裡的犧牲品,迴雪自從有了孩子,心也通透許多,很多恩怨也漸漸的看淡了,用過早飯,便交待煙紫道:“你去小佛堂,讓靈真多給佛主上幾柱香,去去這宮裡的戾氣。”
煙紫答應着退了出去,踩着脆生生的積雪,去了趟小佛堂,靈真果然還跪在佛主前面,默默的誦着經,枯心倒是換上了道袍,一個人坐在角落裡,頭上掛着草,見煙紫來,便上下打量着她,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也不說話,只低頭折手裡的黃紙。
煙紫叫了靈真到院子裡說話,這個枯敗的院子,以前的殘葉,被靈真收拾了一番,如今雖然看着還是破落,卻是乾淨多了。
“榮妃娘娘最近沒有來小佛堂見枯心。”靈真雙手合十,她以爲煙紫此來,是打探消息的。
煙紫當然知道,榮妃最近都沒有來,她都快自顧不暇了,灰藍的事都夠她憂心,哪裡還有閒功夫跑來小佛堂呢,於是說道:“鬱妃娘娘讓你多給佛主上幾柱香,去去這宮裡的戾氣。”
靈真點頭。
煙紫壓着聲音道:“枯心最近可好?一切正常嗎?”
靈真轉頭向屋內望了望,枯心並沒有跟出來,還是坐在角落裡折她的黃紙,便嘆了口氣道:“我剛來小佛堂的時候,枯心倒是很不情願有我這個人,一直說我是鬱妃娘娘派來收拾她的,後來,我念我的經,她發她的呆,倒相安無事,再後來,她天天盼望榮妃而不得,便有些失落,且她晚晚做噩夢,不是夢見被鬼追着跑,就是夢見千萬條蛇纏在她身上,或是掉入了萬丈深淵,怎麼也抓不住面前的繩子,所以,每日在小佛堂哭叫,嗓子啞了之後,便不叫了。哎。”靈真嘆了口氣。
“那大白天的,她坐在角落裡,折着黃紙是什麼意思呢?”煙紫問。
“這幾天都是這樣,以前她怕黑,一到晚上,就不安生,最近連白天她也怕,總說黑白無常要來抓她到地府裡去認罪。要躲在角落裡才安生。我讓她多念些經,她又不念,說是太后不准她念。於是,我便教她折些黃紙,這些黃紙燒給佛主,或許佛主有靈,能減輕她的罪孽。”靈真低下頭去,悠悠的述說着。
煙紫知道,枯心以前跟着榮妃,怕是做了不少的壞事,如今別人不來找她,她自己心裡有愧,所以纔會晚晚噩夢,睡不安生,如今看着,神智也有些失常了。
煙紫陪着迴雪進宮參選的時候,青嬪雖是嬪位,到底有榮妃疼着,在宮裡,也算是八面威風,如今榮妃失勢,不如往日,她這個跟班,也倒了臺,或許人還是不要做惡,不然逃的過譴責,也逃不過自己的良心去。
夜夜驚醒的滋味,怕是不好受的。
有些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但世間,千金難買的,便是重頭再來。
又是一年到頭了,內務府的奴才又開始張羅過年用的東西,什麼金的,銀的,瓷器,名畫,應有盡有,四阿哥已經一歲多了,蹣跚學步,每每由奶孃抱着來相印殿,都會趴在迴雪的肩膀上笑一回,岑梨瀾把五阿哥也抱了來,小哥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便相視而笑。
迴雪對岑梨瀾說道:“你看,他倆多親熱,以後長大了,還要這麼好纔是。”
“誰知道呢。”岑梨瀾看着五阿哥發呆:“他額娘落的如此下場,等五阿哥長大了,不知會不會想她的親生額娘呢?若真是那樣,他還能快樂嗎?”
“五阿哥不是有你這個額娘嗎?世間有些事,有些人,我們到底挽留不住,但五阿哥有你照料,算是幸運了。總比抱他去阿哥所,有奶孃料理着好。”迴雪安慰着岑梨瀾,讓煙紫去櫃子裡拿出一個金項圈來給五阿哥戴着:“這是舊年妃嬪送給四阿哥的,如今四阿哥大了些,戴這些東西,總會亂抓亂碰,還不如由五阿哥戴着,他的親生額娘沒有了,到底有我們,虧待不了他。”
岑梨瀾照顧五阿哥這麼久,雖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五阿哥的吃穿用度,甚至夜裡尿幾次,她都在心裡記的清清楚楚,聽了迴雪這一番話,感動的紅了眼圈,努力忍着道:“聽說榮妃最近抱佛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