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飯,相印殿的燈火漸漸亮起。
下雪天氣,每每用了晚飯,天地間一片混沌,哈一口氣都是涼的,不管是妃嬪還是太監,宮女,均呆在自己宮殿裡取暖,不願走動。
而如今天暖,萬物復甦,用過晚飯以後,天還是灰的,微微有些亮光。
迴雪在牀上躺着,不免心急,煙紫會意,便拿了一本書來給迴雪翻看。
院子裡有灑掃的聲音,還有小廚房太監收拾碗碟的聲音,雖聲音細微,迴雪卻聽的清楚,翻了兩頁書,便再也翻不下去了。
恰巧岑梨瀾來了,手裡端着一些時新的櫻桃。
迴雪不太吃櫻桃,總覺得櫻桃味酸,且果肉太少,如葡萄一般,吃起來費神。
但岑梨瀾端來的櫻桃,像是新採摘來的,上面還帶着些許綠葉子,綠葉之間,櫻桃或紅或黃,汁水豐富。圓滾滾很是可愛。
煙紫洗了來,迴雪倒是吃了幾個。
天暖了真好,不但花開了,樹上結的果子也多了。
岑梨瀾坐着道:“七阿哥就這樣出宮去了,想想也覺得他可憐,不過又想想,出宮也好,在這宮裡,不一定哪天,人頭就不保了。”
她有些感慨,或許是因爲玉妃被勒死的緣故:“你是沒瞧見,內侍太監勒死了玉妃,就在地上拖着,一直拖到亂葬崗去了,想着玉妃前兩日還風光無限,尊貴無比……”
迴雪一面細細聽着,一面嚼着櫻桃。
岑梨瀾擡起頭,擠出一絲笑來:“你看我,竟說這些了,玉妃如此結果,也是自作自受。對了。你覺得櫻桃如何?”
迴雪點點頭:“酸裡帶着甜,是新鮮的。難得你常想着我。”
岑梨瀾屏退了屋子裡端茶遞水的奴婢,讓煙紫去門口守着,自己移到牀邊,撿了一個櫻桃捏在手心裡:“我說的櫻桃,自然不是這個櫻桃,我是說北安宮的櫻桃。”
迴雪吃了一驚:“北安宮有什麼櫻桃?”
“你的消息一向又快又準,怎麼這會兒我都知道了,你還矇在鼓裡,皇上不是讓安妃爲大阿哥物色福晉嗎?聽說西北國送來一位美人。叫櫻桃的,安妃已奏請了皇上,隔幾天。挑個好日子,就給大阿哥移宮成親了。”岑梨瀾嘆口氣。
迴雪嘴裡的櫻桃吃了一半,再無心思吃下去,只覺得櫻桃無比的酸,一直酸到心裡。
她曾答應大阿哥。在七阿哥滿月這天,就跟皇上說一說大阿哥的親事,可是因爲有傷在身,行動不便,只能呆在相印殿裡,誰曾想。安妃那裡,卻已有了動作。
四阿哥來了。
他跑的飛快。
岑梨瀾見了四阿哥,倒是喜歡。抓了一把櫻桃給他吃,四阿哥卻不吃,而是撲到牀前,滿臉的汗:“額娘,你救救大哥吧。”
他說的大哥。自然是大阿哥。
“大阿哥怎麼了?”迴雪坐起身。
四阿哥年紀又長了一些,倒也能描述清楚:“皇阿瑪下了旨……讓大哥跟櫻桃隔幾日成婚。大哥不願意,就去找皇阿瑪了,可是,皇阿瑪很生氣,罰大哥跪在養心殿外,跪了好幾個時辰了。”
迴雪心裡清楚,大阿哥爲何會被罰,他定然不願接旨,惹惱了皇上。
迴雪顧不得許多,使了使力,便要起身,雖一直在喝藥,但因傷口很深,動一動,便要流血,岑梨瀾忙按住了:“你又是做什麼,不要命了?”
“大阿哥跪在那不是辦法,我得去看看。”迴雪還是起了身:“煙紫,伺候梳妝。”
岑梨瀾知道拗不過她,只得在一旁邊幫着迴雪理衣裳。
煙紫給迴雪梳了頭,撿了兩支簪子戴上,又挑了件明紫色的襦裙給她。
梳妝完,天全黑了。
王方提着八角宮燈走在前頭,煙紫與岑梨瀾扶着迴雪,怕迴雪的傷口疼,岑梨瀾示意煙紫走慢一些,迴雪的腳步卻沒有停。
遠遠便見養心殿燈火通明。
廊下一排掛着十來只紅燈籠,照的白玉臺階泛着寒光。
王福全手持拂塵站在門口。
正對着門口,跪着大阿哥。
他穿一件湖藍袍子,外襯一件水色紗褂,端端正正的跪着。
王福全嘆了口氣,又問了大阿哥一遍:“大阿哥果然要逆皇上的意思嗎?若是大阿哥同意了這親事,現下就可以起來了,大阿哥跪下幾個時辰了……”
大阿哥聲音卻異常堅定:“我不同意這親事。”
王福全嘆口氣,只得去回皇上。
迴雪的傷口隱隱作痛,養心殿外的幾級臺階,都讓她氣喘吁吁。
“大阿哥,你這傻孩子,有什麼話,也得好好說,這樣跪着,可有什麼用?”迴雪站在大阿哥身邊。
大阿哥紅了眼圈:“鬱妃娘娘有傷在身,還要爲我的事操勞。”
四阿哥也跟着來了,見大阿哥跪着,便去拉他,大阿哥不起來,他便也撩起袍角,跪在地上。
岑梨瀾道:“四阿哥,你就彆氣你皇阿瑪了,他又沒讓你跪,快起來。”
四阿哥卻挺直了腰道:“岑妃娘娘,大哥不起來,我也不起來。”
大阿哥時常陪着四阿哥玩,四阿哥對他,倒是兄弟情深。
養心殿內如同白晝,皇上坐在案子後面,陰沉着臉。王福全將大阿哥的意思跟皇上說了,皇上便冷哼一句:“他愛跪,就跪着好了。”
而下首,安妃正帶着一個梳着油黑辮子的姑娘坐着。
安妃穿一件水色斜襟團花褂子,下襯着金色襦裙,悠悠喝着茶,只是不說話。
安妃身後,站的正是鎖兒,鎖兒顯然已哭紅了眼睛。但卻不敢發出聲音。
那個梳着油黑辮子的姑娘,顯然是宮裡的新人,她抽噎着。假意流出淚來,一面又偷偷觀察着皇上的表情:“皇上…….是不是大阿哥他……瞧不上我……那我櫻桃只有一死了。”
皇上的表情更加難看:“櫻桃乃是西北國前宰相的女兒,人長的百裡挑一,且不論是騎射,還是女紅,均是一等一的好,不過是喜歡宣國的繁華,想與宣國交好,安妃知其心意,從中綢繆。煞費苦心,可大阿哥呢,別以爲是大阿哥。便可以忤逆朕的旨意,若是再忤逆下去,便只有一死。”
皇上的脾氣很大,他咳嗽了一回。安妃偷偷拿眼角餘光瞄向皇上。
奇怪的是,皇上近來。並沒有咳血了。
櫻花哭的聲音更大,岑梨瀾最見不得這樣的女子,便附耳道:“瞧瞧,安妃又在爲她自己安插爪牙了。”
迴雪用胳膊肘兒捅了捅岑梨瀾,免得被安妃聽了去。
安妃顯然是在添油加醋,但她的聲音卻是冷冷的。雖聲音不大,但字字珠璣:“櫻桃,既然大阿哥瞧不上你。我也不能再送你回西北了,你自行了斷了吧。”
櫻花又哭起來,作勢要一頭撞死在案子上:“皇上,我知道,我是配不上大阿哥的。他是龍子龍孫,我又算什麼呢。倒難爲皇上。安妃娘娘的一片好心了。”
王福全趕緊去拉住了。
皇上果然火氣更盛:“朕的旨意一下,豈有收回的道理,若大阿哥逆旨而行,朕便也不留他。”
王福全有意護着大阿哥,忙道:“皇上息怒,奴才這就去再問大阿哥一次。或許,大阿哥回心轉意了呢?”
皇上不語。
王福全小跑着又去問了一回,但回來時,卻走的極慢,他已問過大阿哥,但大阿哥依然不同意娶櫻桃,而且,大阿哥把心裡話也說了:“這一生,只願娶鎖兒。”
皇上根本瞧不上鎖兒,鎖兒不過是一介奴婢,能有什麼身份配大阿哥。
且如今櫻桃就在眼前,大阿哥拒絕櫻桃,一來皇上顏面無存。二來皇上根本沒有後路可退。
聖旨,不是鬧着玩的。
安妃輕輕的放下茶碗,低聲問了一句:“鎖兒,你的膽子倒不小,你是什麼身份?如何配的起大阿哥的貴重?”
鎖兒只能跪倒在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流淚。
櫻桃也藉機跪在地上:“皇上……大阿哥這是忤逆皇上,羞辱於我…….求皇上做主。”
皇上幽幽的望了一眼跪着的大阿哥,大阿哥身邊還有一個四阿哥,皇上道:“他們感情倒是深厚,鬱妃,你不勸一勸大阿哥?他這樣忤逆,朕也不能放縱了他。且——鎖兒做爲奴婢,魅惑大阿哥,罪當死。”
皇上果然牽連到了鎖兒。
安妃幽幽的道:“鬱妃娘娘的傷還沒好,理當休息,如今急匆匆來,怕是要連同大阿哥一塊,忤逆皇上的意思了。”
岑梨瀾氣的握緊了拳頭。
之前安妃倒是真的安靜,很少見她跟宮裡的誰有交情,每日窩在她的北安宮裡,冷着臉不愛搭理,可如今說出話來,卻處處緊逼。
迴雪本來沒有想到有櫻桃這個人。
迴雪想的只是將鎖兒嫁給大阿哥做福晉。
沒想到,自己傷了一回,倒讓安妃搶了先機。
自己曾答應大阿哥要爲他跟鎖兒的事綢繆,不能言而無信。
想了想,便跪倒了道:“皇上,臣妾有話要說。”
“你說。”皇上冷冷的:“若是幫着大阿哥退婚的,就不必開口了。”
迴雪笑了笑,望着櫻桃,一字一頓的道:“櫻桃姑娘什麼時候入宮的,臣妾雖然不知,但瞧着,這姑娘長相端正,明眸皓齒,且裝扮也是一等一的好,想來是皇上與安妃娘娘煞費苦心,想着爲大阿哥的親事謀劃,臣妾瞧着,大阿哥與櫻桃姑娘,倒也郎才女貌,是極般配的,臣妾想着,大阿哥的福晉,自然應該是櫻桃姑娘。皇上英明。”
岑梨瀾猛的一驚,迴雪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是受傷腦袋不清醒了?
鎖兒眼裡的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把希望寄託在迴雪身上,怎麼也沒想到,迴雪竟然支持大阿哥與櫻桃成親。
安妃也沒料到,迴雪竟然沒有拒絕這親事,而且還說是皇上英明。
皇上倒是高興,撫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朕就知道,鬱妃你是最智慧的了,這門親事,對大阿哥有說不盡的好處,朕是他的阿瑪,自然不會害他,可是大阿哥卻不願意,這?”
迴雪福了一福:“皇上,臣妾這就去勸說大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