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同黑色的幕布,將靈真從頭蓋到腳,小佛堂本是清修的地方,如今卻死氣沉沉。
煙紫打量着屋內的陳設,蒲團跟以前的位置不同了,被扔在靠牆的地方,而案子上的香爐裡,還燃着三支香,只是三支香的長短,卻不一樣。不禁道:“主子,你看心香。”
佛教認爲,上三柱香,表示供奉佛,法,僧三寶,而道教裡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皆有道性,點三柱香以供養萬物。在《周易》裡,三爲先天離卦之數,離爲火,火爲心,取以我之心來應萬物及諸神之心,以達到心心相印,所以,三柱香代表信士的心聲,又稱作心香。
而按照佛家的規矩,第一支香點燃後插在中間,心中默唸:供養佛,覺而不迷。第二支香插在右邊,心中默唸:供養法,正而不邪。第三支香插在左邊,心中默唸:供養僧,淨而不染。
信士認爲,只要心誠,佛主必有明示,而明示,便是這香的長短。
比如三支香一樣長,叫平安香,香意爲,平安無事。
比如左邊兩支香一樣長,最右邊的香短了一點,叫孝服香,香意爲,七日內家中有孝服穿。
上回出宮燒香,也就是帶靈真進宮的那一次,迴雪跟廟裡的方丈說了好一會兒話,這香的道理,也是方丈告知的。
再看小佛堂香爐裡的三支香,左邊兩支等長,右邊一支非常短,這三支香叫催命香,香意爲,月內有命終之人,或半年內家有大凶。
迴雪駭然。
靈真的死。可不是應了催命香的香意嗎?難道佛主冥冥之中真有提醒?
迴雪看着靈真受傷的手,心中想着,這傷是哪裡來的。卻突然瞥見靈真的領口有一點淡淡的血跡。
靈真的衣裳是藍色,裡面有一件白色的裡衣,藍白相間,那淡淡的血跡夾雜在中間,像一片花瓣,靈真是個潔淨的人,就連她在院子裡種的菜,都整整齊齊。她的領口爲何這麼皺呢?
輕輕剝開靈真的衣裳。迴雪看到靈真胸口一片烏青,像是被什麼東西砸過,且肩膀處有幾道很深的血痕。不忍直視,迴雪迅速將靈真的衣裳合上。
一切像是巧合,又像是冥冥之中註定的,迴雪剛合上靈真的袍子,靈真那隻受傷的手便打開了。“啪”的一聲,一塊帶血的玉佩掉落在地上。
這塊玉佩,迴雪是認得的。
門口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咱們得快點,上面說了,別讓別人看見了,偷偷埋了是正理。”
“是呀。哪想到還要到小佛堂來斂屍呢,我一直以爲,小佛堂有佛主看着。是最安生的了。”另一個小太監附和。
聽這腳步聲,來的人應該最少有三個。
王福全跑去相印殿報信,是賣了迴雪人情,迴雪當即撿起玉佩,跟煙紫躲到了帷布後面。
帷布寬大。隨風盪漾,如帆船行在水裡。
小太監進來一看。不禁奇怪:“王公公不是說,她的屍體是倒在門檻外的麼?怎麼這會兒跑屋裡來了?”
“不會是有鬼吧?不對,是佛主把她的屍首弄到屋裡來了?佛主莫怪,我們只是聽命行事,做奴才的,沒有選擇的餘地。”另一個小太監嚇的哆嗦起來。
佛主神聖威嚴,在佛主面前燒香點紙,多半是求得平安,小太監往盆子裡焚燒了幾張黃紙,又拜了拜道:“佛主莫怪。”
隔着帷布,迴雪聽到一陣搬動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一切歸於平靜。連小佛堂的門,都被輕輕掩上了。
靈真的屍體已不見了蹤影。
迴雪手裡握着溫涼的玉佩,像是握着一塊燒紅的炭火,這玉佩讓她有些氣憤,有點後悔,若不是當初自己帶了靈真進宮,她雖際遇坎坷,萬不會這樣死去。
王方找到迴雪時,已累的滿頭是汗,不及擦汗,便小聲說道:“主子,皇上讓您去一趟。”
“何事?”
王方搖搖頭:“聽說是大事。”
禍不單行,宮裡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
迴雪不及回相印殿,便往養心殿而去。
皇上站在養心殿門口四下張望,見迴雪來了,才停下腳步,只是臉色並不好看:“你怎麼纔來?”
“皇上何事?”迴雪的語氣有點低沉。
皇上沒有說話,獨自進了養心殿,迴雪只能跟着進去。
“有臣子來報,說是你的阿瑪烏雅.德林強搶了一個女子進府,女子是被逼的,又反抗不得,多次尋死覓活。”皇上語氣不善:“你阿瑪雖西北一戰有功,可也要注意些影響纔是,在安城做這樣的事,不是打朕的臉嗎?”
迴雪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或者,迴雪根本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自額娘死了以後,阿瑪一個人操持着府裡,從沒有對第二個女人動過心思,甚至連府裡的女人都沒仔細瞧過。後來,阿瑪的兩個女兒都入了宮,算是有了出息,府上條件又好,阿瑪又是個厚道的人,便也有媒婆去說親事,但阿瑪從來都是一口回絕了,哪怕對方再天姿國色,再賢良淑德。
阿瑪曾對迴雪說過,這一世,只愛迴雪額娘一個,成親當日,他的心跟她的心已交換過了,如今他的身上,是迴雪額孃的心,而回雪額孃的死,已把他的心帶走了,從此心死,只有花開花落。
“你是不信?”皇上見迴雪鄂然,問了一句。
迴雪手裡握的玉佩掉在了地上。
皇上看見玉佩,眼裡露出一絲驚慌,轉瞬間又扭過臉去,坐在案子後面,試探性的問道:“這玉佩你在哪裡得的?”
“小佛堂。”
“你去見過靈真了?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知道靈真死了?”皇上一連串的問題暴露了他自己。迴雪還沒有問,他已經慌忙解釋了。
在宮裡,皇上寵幸妃嬪之外的女人並不是大事,要麼掩蓋了過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比如李宮女這樣的,要麼將那女子封了位分,陪伺左右,可佔了一個尼姑便宜,說出去,可是令人不齒的。所以,皇上纔有些慌亂。
他聽迴雪說去小佛堂燒香,又讓小佛堂裡的人唸經,心裡便記下了,這日皇上由王福全陪着散心,路過小佛堂,聽到一個輕輕的聲音在小佛堂迴盪,這聲音又柔又軟,乾淨且平和,皇上一下子便愛上了這聲音。
原來一個人的聲音可以這樣好聽,皇上心如撞鹿,推門進去。
王福全怕打擾,只能守在大門口。
小佛堂裡的聲音戛然而止,接着,便傳出皇上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還有一個女子喊救命的聲音。王福全頓時明白了皇上在做什麼,可他又有什麼辦法。
檀香嫋嫋娜娜,幾隻麻雀落在小佛堂院子裡,平時靈真會撒些穀粒給它們,這一日,卻是靈真被皇上壓在身體下面。動彈不得。
麻雀受了驚,撲騰着翅膀飛的遠遠的。
靈真眼神裡滿含屈辱跟怨恨,反抗不得,只能任由皇上發泄。從佛堂內拉到佛堂外,靈真的手都被劃破了。
暴風雨過後,短暫的風平浪靜,靈真開始抽泣,皇上聽的心煩,又怕靈真將此事宣揚出去,對着靈真的胸口踢了兩腳,靈真當即沒了氣息,只是在臨死前,她拉住了皇上的衣角,將皇上的玉佩扯了下來。
皇上並沒有發現玉佩,匆匆離開。王福全看了眼伏在門檻外的靈真,將小佛堂的門關好,追着皇上而去。
不到養心殿,皇上便有了主意,讓王福全趕緊叫上幾個太監,就說靈真暴病而亡,匆匆埋了是正理。
王福全只有遵命的份兒,但埋靈真之前,先去了迴雪的相印殿。
大門口的王福全聽到皇上提靈真之死,也有些害怕,會不會是皇上已察覺了有人向相印殿通風報信呢?
迴雪當然知道替王福全掩蓋:“我跟煙紫本是去小佛堂上香,可是去了以後,見小佛堂空無一人,屋裡也有些凌亂,靈真卻不見了,地上只有這玉佩。臣妾記得,這玉佩好像是皇上您的吧。”
皇上低下頭去,拿一本摺子在手裡翻着:“是……朕的,聽說你們要爲故去的人超度,朕就去看了看,哪知小佛堂裡的尼姑患了失心瘋,看見朕跟見了鬼一樣,抱着朕便咬,後來,被太監們打死了。這玉佩,怕就是那時候拉扯下來的。以後就將小佛堂關了吧,朕瞧着那裡不安生,誰住在裡面都會死。”
皇上顯然是在扯慌。
宮院裡這麼些女人,他竟然連一個小小的尼姑都不放過。且害死了靈真,竟然毫無愧色。
原來這便是萬人敬仰的皇上。
“皇上,剛纔臣妾去小佛堂,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迴雪試探着。
“什麼東西?”
“臣妾看到小佛堂佛主面前點的三支香,是催命香。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或許,佛主看着這一切呢。”
皇上駭然,放下摺子,冷盯着迴雪道:“朕是真命天子,有什麼催命香不催命香,跟朕有何關係?倒是鬱妃你,你的阿瑪其身不正,這事怎麼處置還讓朕頭疼。”
“臣妾不信阿瑪是這樣的人,請皇上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