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日,是大阿哥迎娶福晉與側福晉的日子。
自然是雙喜臨門。
宮外,大阿哥的府邸已經建好。亭臺樓閣,金碧輝煌。高高矗立在衚衕盡頭,從衚衕經過時,遠遠便能望見府邸閃着金光的琉璃瓦。
自大阿哥成親以後,便要離開阿哥所,到府邸去過日子了。
大阿哥成親當日,王公貴族,府臺,誥命,七品以上官職,均有送上賀禮。
前次皇上賞賜了迴雪一柄玉如意,玉質上好,迴雪讓王方將玉如意用紅盒盛着,轉送給了大阿哥。
據王方回來說,大阿哥府邸倒是熱鬧非凡,因櫻桃姑娘是安妃一手安排嫁給大阿哥的,所以穿的是正紅色嫁衣,鳳冠霞帔,紅蓋頭上綴着百十粒珍珠。
縱然王公貴族見慣了金銀珠寶,能在紅蓋頭上綴這麼些珍珠的,也屬罕見。
倒是鎖兒,雖爲側福晉,但只是安妃的奴婢,出嫁的時候,不過是穿着暗紅色的衣裳,頭上的蓋頭不過是普通的一塊紅布,別的,並沒有什麼裝飾,一雙繡鞋,還是內務府所制的奴婢鞋。
櫻桃自然成了當日的焦點,她穿着打扮雍容華貴,雖是福晉,卻一點也不遜色於宮裡娘娘們的裝扮。
而鎖兒,則顯的寒酸多了,賓客們並沒有太留意於她。
如果櫻桃是那一朵鮮花的話,鎖兒不過是陪襯的綠葉罷了。
煙紫聽完王方的描述,無不憂慮的道:“主子,成親當日,鎖兒姑娘便受如此委屈,那以後……”
迴雪卻並不這樣認爲:“所謂樹大招風,剛嫁過去,櫻桃畢竟是福晉。鎖兒是側福晉,若鎖兒在成親當日便搶了櫻桃的風頭,櫻桃又豈會善罷甘休?能與大阿哥白髮齊眉,自然不在一朝之長短。”
煙紫點點頭。
三日之後,大阿哥府上的福晉,側福晉進宮行禮。
櫻桃穿着暗金色對襟大褂,寬袖紗衣,下襯暗紅色鳳尾裙,臉上的胭脂塗的很重,嘴脣塗的如喝血的老鬼。她頭上盤着單髻,左耳朵邊插着一朵鎏金紗花,右側插着一支玲瓏百寶簪子。所佩戴的耳環,是葡萄紫色。
當日天氣有些沉悶,太陽隱進雲裡,像要有一場大雨。
煙紫掀簾子請櫻桃進來,迴雪坐在榻上。只用眼角的餘光輕輕瞧了櫻桃一眼,便知她的心情不好,一則是她的臉色極爲難看。二則是她所穿的衣裳,佩戴的首飾,均是沒有光澤的顏色。
這種穿戴,加上毫無生機的一雙眼睛。迴雪差一點以爲,是哪位老太妃進了自己的相印殿。
而鎖兒這個側福晉,就要明豔多了。
她穿着件柳綠的撒花寬袖長褂。外罩米白色紗衣,下襯一條石榴紅色長裙,臉上的妝容極淡,幾乎瞧不出顏色,她頭上梳着比翼雙飛髻。只在髮髻側邊插了一朵新開的芙蓉花,而髮髻正中。插着銀白色的圓形珠花。
鎖兒福了一福,臉上有羞澀的笑:“給鬱妃娘娘請安。”
迴雪請二人坐下喝茶。
煙紫泡了兩杯上好的鐵觀音,另外,又將廚房裡新制的甜果子端了一盤。
櫻桃伸手欲吃一塊果子,正好鎖兒也要捏那一塊。
櫻桃擡眼,眼睛如一把刀,鎖兒手一哆嗦,慌忙丟下果子,縮回了手。
迴雪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卻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淺笑着道:“如今你們都是大阿哥府的人了,還需要你們齊心協力,共同伺候好大阿哥,這便是大阿哥的福分了,也是你們的福分。”
鎖兒忙起身福了一福:“鬱妃娘娘所言極是。”
櫻桃似乎有些不情願,臉上不好看,說話聲也悶悶的:“大阿哥有側福晉就夠了,我這個福晉,不過是個多餘的人。”
鎖兒滿臉尷尬:“櫻桃姐姐纔是大阿哥的福晉。”
櫻桃卻不領情:“你知道我是福晉便好,但你也要知道,我不是你的什麼姐姐。”
鎖兒的臉紅了。
兩人在相印殿尚不能好好相處,何況是在大阿哥府呢。
剛用了幾塊果子的功夫,就聽到天邊響起悶雷,轟隆隆的,在耳朵邊炸開。
繼而,灰白色的天空瞬間黑了下來。就好像夜幕提前降臨了。
煙紫怕下雨淋溼窗子,趕緊將窗戶關上。
隨着“吱呀”的關窗聲,內室裡更顯沉悶。
夏季大雨,常常說到就到,毫無徵兆。
櫻桃起身福了一福:“鬱妃娘娘,我就不久坐了,還需去北安宮裡,給安妃娘娘請安呢。”
提到“安妃娘娘”四個字的時候,櫻桃無不得意的撇了一眼鎖兒。
在安妃娘娘那裡,櫻桃自然是比鎖兒有臉面的。
鎖兒只得起了身,起身慢了一些,櫻桃便不高興了:“鎖兒,你這個側福晉,不想去北安宮請安問好嗎?”
“我…….沒有……”鎖兒結巴起來。
爲打破這尷尬,迴雪忙叫煙紫去準備兩把油紙傘來,讓奴婢們給二位福晉撐着,以免一會兒真落了雨,淋着了福晉,那就不好了。
煙紫利索的取來兩把傘,一把紅色,一把白色。
煙紫將白色的傘遞給櫻桃,櫻桃卻冷着臉沒有接,而是伸出手來,將煙紫手裡的紅傘奪了去,隨後交給了身邊伺候的婢女。
鎖兒身邊的婢女知趣,接了白傘,給煙紫道了謝,一行人才往北安宮去了。
雷聲更重。
天黑如鍋底。
院子裡的一切,本來還盡收眼底,這會兒卻什麼也看不清了。
只是隨着一陣陣風聲,院裡的花被吹的搖搖欲墜,花香四溢,花瓣飄飛。
“主子,奴婢瞧着,福晉好像很不喜歡側福晉呢,且,福晉知道大阿哥娶她回去,是當擺設的了。”煙紫壓着聲音,嘆了口氣。
迴雪剝開一個火龍果,將裡面的果肉放在盤子裡,輕輕聞了聞,並沒有吃,只是看着這火龍果:“沒吃過的人,自然不知它的味道,吃過的人,當然就明白它的味道了。”
煙紫道:“奴婢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大阿哥爲何娶了櫻桃,你知我知,成親以後,櫻桃自然也會知道。”迴雪淡淡的。
煙紫道:“那…….櫻桃福晉不是會生大阿哥的氣?那可如何是好。”
迴雪笑笑:“男人三妻四妾,大阿哥雖不比皇上,卻也是阿哥,他按皇上的意思娶了櫻桃,若櫻桃敢不尊婦道,皇上便要先饒不過她。”
煙紫這才鬆了口氣。
王方從外面回來時,已淋了一身的雨水,這會兒跟一隻落湯雞似的,站在廊下擰着衣袖。
夏季雨水很是猛烈,又涼又急。
相印殿的琉璃瓦本落了灰,這會兒卻被一陣急雨沖刷的一塵不染,而宮院裡已是匯成了一條小溪,一直流到相印殿外去了。
廊下的太監忙掀着簾子,王方卻沒敢進內室,自己一身水,弄溼了內室,便不好了。
他先去換了身乾淨的衣裳,擦洗了臉面,才掀簾子進來:“主子。”
“何事?”
“奴才聽說,大阿哥他……”
“大阿哥怎麼了?”迴雪放下手裡的書。
王方紅着臉道:“聽說大阿哥成親三日,每一晚都留宿在側福晉那裡,至於櫻桃大福晉,每晚都是……獨守空房,大阿哥府上的奴才都議論紛紛呢,說也不知爲何,大福晉得罪了大阿哥了,所以大阿哥連看她一眼也不願意。”
煙紫捧着香爐,正準備給香爐裡另插上幾支檀香,以便去一去屋子裡的水氣,聽此話,放下香爐,點了點頭道:“難怪大福晉的臉色不好,原來如此。”
迴雪靠在軟榻上,靜靜聽着院子裡的雨聲,偶爾的雷聲,“咔嚓”一下,像是樹木攔腰斷了,煙紫被嚇了一跳,手裡的香爐差點摔掉地上,迴雪卻是安安靜靜的靠在那,一點不爲所動。
煙紫不好意思了:“主子端莊,奴婢……失儀了。”
迴雪笑笑:“不妨,剛纔那雷聲太重,好像樹木折了一樣,這樣的雷聲,很久沒有聽到了。”
窗外的雨水“嘩嘩”不停,像誰拿着銅盆,不停的往窗櫺上潑水。
小廚房的太監備好了飯食,平日裡婢女們端着茶托,將一盤盤的菜端上來擺好便可,這一日,卻只能用食盒提着,以免院子裡的雨水落進盤子裡。
人蔘三黃雞,筍片木耳,大火燜鹿肉,西湖牛肉羹,梨汁涼湯,湯湯水水的擺了一桌,氤氤氳氳的散着香氣。
迴雪剛拿起筷子,便聽到王福全的聲音傳了進來:“鬱妃娘娘…….”
王福全一向是個穩重的奴才,伺候皇上多年,對人對事很有分寸,每次他到相印殿傳旨,均是輕聲細氣,這一次,人還未進內室,聲音卻顯的慌張。
迴雪料想着,或許又有大事發生了。
煙紫忙去掀着簾子:“王公公快請進。”
王福全淋了一身的雨,站在廊下隨便抖了兩下,便急急的進了內室,他身後已拉了一條長長的水線。
而養心殿跟隨王福全而來的一個小太監,在王福全進入內室之後,才跑的氣喘吁吁追了過來,手裡還撐着一把油紙傘。看來,他是沒有追上王福全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