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的第一縷光芒傾灑而下，暖意透過戰甲滲進皮肉。
面板提示音在耳畔輕響，心尖也跟着泛起熱意。
程野撐着膝蓋站起身，擡起手，指縫間漏出的光線裡，太陽正從地平線緩緩爬升。
似乎從未有如此耀眼，如此讓人心生期待。
劫後餘生的恍惚感突然襲來。
他清楚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那片熟悉的故土了，連文明時代的記憶都在一次次戰鬥中快速消散。
可轉頭望向忙忙碌碌的步行街，望着天元商場的居民們帶着笑容，將一具具感染體從巷子裡搬出來。
每個人和他對視時，眼神都帶着難以掩飾的尊敬和愛戴。
程野長舒一口氣，重新坐回牆角。
“確實，我不想回去了。”
他摸出田師傅配置的藍藥，又猛地吸了一口。
然而那股清涼的薄荷感相較初次使用時，效果已減弱了八成。
現在就和風油精差不多，只能勉強驅散些許睏倦。
這倒不是一晚戰鬥耗盡了心力，而是整個海星事件期間，持續的精神高壓讓他始終繃着一根弦。
此刻徹底放鬆下來，生理與心理的雙重疲倦便如潮水般涌來。
難以抵擋，也不想去抵擋。
現在，他只想等緩衝區解除感染潮預警，好好回到家裡睡上一覺。
防盜門一關，誰也別想吵到他。
最好能睡它個三天三夜，將穿越到廢土後的所有不安都驅逐乾淨。
不遠處。
黃升帶着抱着幾十箱加熱好的營養漿走過來，站在步行街口發放。
“隊長，吃飯了。”
“給我五包吧。”
程野接過微微發燙的營養漿，用牙撕開包裝口，緩緩吮吸起來。
宋老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坐在他身邊。
“程檢查官，今晚的收穫實在豐厚。”
老人搓着手，臉上堆起笑紋，“請容許老朽收回之前的提議，所有貢獻點，社區只拿一成便好。”
據目前清點，B-7區今晚已經收容了整整3274顆感染源。
按照集體參與原則，因爲天元社區是主力，所以大於1000會獎勵的幸福三等功也會自動發放至社區。
其榮譽價值自然不用多談，還會附帶一筆高達3000點的額外貢獻點撥款，作爲社區公共資金支出。
換言之，天元商城的每個人，今晚幾乎都能分到1個貢獻點。
在緩衝區的普通物資體系裡，1貢獻點的購買力約等於12幸福幣。
這意味着商城一晚上便進賬近五萬幸福幣，修繕商城的費用算是徹底有着落了。
“宋老，點數分配我說了不算，上頭的無人機可都記錄着呢。”
程野忍不住搖頭，擡手指向空中盤旋的監察無人機，“誰在戰鬥裡出的力多，自然該多拿，貢獻少的，也會少拿。”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再說了，社區有社區的獎勵，我也有我的獎勵，兩碼事。”
宋老卻面露難色，憋出句讓程野失笑的話：“那也不行，這錢太多了.我們就想改造下社區環境，把這幾年沒錢修的設施補一補。”
“錢太多了，大大超出預算，真不知道咋花啊！”
這年頭，竟然還有錢多了不知道怎麼花的道理？
一想到內城還撥了兩萬貢獻點的鉅款過來，程野頓時有些樂了。
“步行街不就挨着商城嗎？這次裡面的人幾乎都沒了，社區正好把步行街納入管理範圍。”
“步行街”
宋老捻着鬍鬚沉吟，隨即搖頭，“這裡以前就是商城的管理範圍，後來因爲外來人口太多很難管理，社區就乾脆讓出去了，現在拿回來也沒人會說閒話，可問題在於拿了地我們也不知咋用，總不能把步行街全改成住宅吧？”
“大家要是都住鐵架牀，塞在商城裡面，公平。有人出去外面住寬敞的，這一下就會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這有啥難的？”
程野吸完一袋營養漿，又撕開一袋道，“眼下快入秋了，正是緩衝區搞建設的時候，把步行街上的違建和危房全拆了，重蓋一個新步行街。”
“商城四千多號人，總不能都像候鳥一樣出去打零工，女人孩子這麼多，想發展集體就得開源節流，得讓人人有活幹，社區才能穩住，不然兩年後沒錢修繕，又得走老路。”
“人人有活幹？”
宋老不禁有些傻眼，以爲自己聽錯了。
卻見程野已經站了起來，遙遙看向巨壁方向，“唔，巨壁站附近應該是徹底毀了，短時間內上面也不會允許重建。”
“這正是咱們的機會，只要趕緊搭起安全的交易區，讓拾荒者能來步行街落腳，啥問題都好辦，哪怕開個只賣營養漿的鋪子，每天賺到的收益都足夠維持社區正常運轉了。”
“另外.修補武器防具、接小商品加工單、幫人代工，乾脆在步行街內部搞個小工廠也是可以的，申請資格的事不難，我去工務署跑一趟能拿下，就算先只生產小工業商品，賣到外面的聚集地，也能賺可觀收益。”
“有錢入賬，人人有活幹，內外循環一啓動，集體的力量才能聚起來，天元社區的優勢才能真正發揮出來！”
他說的神采飛揚，眼神中似乎已經看到了社區美好的未來。
宋老卻完全愣住了，望着程野的背影，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另一個張燦。
六年前，剛加入社區沒多久的張燦亦是如此，也曾在他面前激情澎湃地暢談過類似的理想，揚言要讓社區建起工廠，讓大夥不再靠打零工勉強維持生計。
然而，理想與現實終究有着巨大鴻溝。
初出茅廬的小娃子，根本不明白在廢土之上謀求發展的艱難。
只是天真的以爲動動嘴皮子，憑一番豪言壯語，就能從貧瘠乾涸的土地中挖掘出發展資金。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還沒等他帶領社區向前邁步，便先被沉重的壓力折磨得面目全非。
“程程檢查官。”
宋老起身，抿了抿乾裂的嘴脣。
六年前，他沒有打斷張燦的理想，是因爲他也曾有過類似的夢想。
那時的他，同樣對社區的未來充滿憧憬，所以能夠理解那份熾熱。
但現在，夢該醒了，人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前進，才能走得穩、走的快。
可他卻忘了，昨晚知道程野這個檢查官來到商城時。
鬼使神差般又賭了一把，而且是豪擲重注。
好在賭贏了。
“社區沒有那麼多資金，大家也不可能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前景，在這個秋天浪費時間。”
宋老的話很重，幾乎是咬着牙說出，已經做好程野不悅的準備。
但接着又趕緊找補道：“今年的天象很奇怪，這個冬天一定會很難捱，所以，秋天是積攢過冬物資的最好時候，還請您理解。”
“我能理解。”
程野輕輕頷首，果然還是務實的人更招人喜歡。
他剛剛的豪言壯語，搭配檢查官的崇高身份，換做一般人，肯定飄了。
“大人能理解就好”
宋老苦笑，稱呼也不由換上了稍微生疏些的“大人”。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愣住了，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宋老，昨晚你借我三百人，掃平了B-7區的感染潮。”
程野伸出手，手指虛點過步行街正在忙碌的人羣。
大龍正指揮衆人搬運感染體，瞥見他的手勢，頓時撓頭露出憨笑。
二龍蹲在牆邊，似乎還沒從張燦的陰影中走出，可看到他點過來，依舊趕緊起身，笑着點頭回應。
每一個跟着他昨晚出生入死的民兵，被他點到，身體都顫了顫。
最後，他的手指落在了商城前。
那裡，一排蓋着白布的身影靜靜躺着。
是昨晚犧牲的人。
一共二十六人。
其中十六人被噴吐融合體攻擊，重要臟器遭受燒灼，沒能救回來。
有十人在鉗制張燦時，被他拋出的石塊、飛濺的流彈誤傷，當場犧牲。
所幸這些犧牲者都是單身，尚未成家。
但依舊讓商城在慶功之餘，所有人心頭蒙着一層淡淡的陰影。
“這些人，我帶回來274人。”
程野深吸口氣，目光堅定：“我要讓所有天元社區的居民知道，要讓整個B-7區的人，乃至緩衝區的所有社區都明白，昨晚跟着我程野犧牲的26人，他們不是白白犧牲的，他們的努力，爲天元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筆可觀的修繕資金，更不是一個攀附檢查官的好機會，而是未來！”
“未來？”
宋老反覆琢磨着這兩個字。
他再擡起頭看向程野，看到的卻不是張燦，而是張燦沒有的東西。
那是一種用語言無法形容的自信。
不是誇誇其談，也不是自我感動，更不是面對壓力逃避。
而是真正的.人定勝天，事在人爲！
“可能明天或者後天，我會投資一筆資金給到天元社區，大概兩萬貢獻點左右，幫助社區重建步行街。”
提到重頭戲，程野反而坐了下來，懶洋洋的神色又爬上眉梢。
“我會監督這筆資金的使用，也會把控大方向的前進，宋老，你應該不介意我也入股天元社區吧？”
片刻後。
宋老是被人放在擔架上擡走的。
程野也沒想到從感染潮裡爬出來的老戰士，竟然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差點激動到心梗。
好在朱翔懂得不少急救知識，及時出手，這纔沒有爆發樂極生悲的慘劇。
“隊長，您用啥刺激他了？”
“他想要的。”
“啊？什麼意思？”
朱翔有些摸不着頭腦。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戰士，早就見慣生死，也習慣了廢土的殘酷，還會想要什麼？
“你沒有理想嗎？”
“有啊。”朱翔納悶了下，隨後喜上眉梢，“感謝隊長，這次結束後，我應該能在醫務署撈個小管理坐坐了，再不用跟着那些人跑動跑西，做些沒意義的無用功。”
“當了管理，你想幹嗎？”
“唔”
朱翔沉默了下，隨後坦然笑道，“推廣醫療私人化吧，內城的醫務署咱管不着，但外城的醫務署現在沒有競爭，已經逐漸進入的僵化狀態，以前還經常有剋制感染源的新藥推出試驗，這些年卻再沒有過了。”
“剋制感染源？那不是感染源研究所幹的事嗎？”
“不是，這一次的海星祛疫粉也是醫務署研製的，研究所只是掛了個名，提供了一些替身海星的數據而已”
他嘆了口氣，“要是能一直對此進行研究，祛疫粉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副作用，救回來的人說不定更多。”
“加油！”
程野站起身，重重拍了拍朱翔的肩膀。
真好。
不管理想派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也不管他們對緩衝區做了多少貢獻。
這些貢獻到底是正向多，還是負面多。
有一點卻毋庸置疑。
上至六十多歲的老戰士，下至鬱郁不得志的體制中年人。
所有人心底都藏着一份理想，仍懷揣着改變世界的崇高目標，沒有被廢土的慘淡現狀所打倒。
正所謂，一人拾柴火不旺，衆人拾柴火焰高！
隨着理想者的隊伍不斷壯大，總有一天，會從中涌現出足以改變世界的人物。
只是在這之前，或許要經歷殘酷的淘汰篩選，以及很多犧牲。
叮。
清晨7.41分，距離替身海星爆發剛好八個小時整。
一瞬間，防務通的消息提示音連成一片，籠罩了整個緩衝區。
像是翻開了新的篇章，所有幸存者恍然的拿起防務通，點開提示。
【幸福城廣播總檯，生存預警解除】
【親愛的居民們，當這條訊息抵達您的終端時，幸福城已成功挺過恐怖的感染潮，即將在劫後廢墟之上迎來重生的曙光。
過去八小時裡，您或許在前線浴血奮戰，或許在牀底蜷縮發抖。
但無論以何種方式度過危機，我們都向您致以最誠摯的感謝，是每一個“您”的堅守，讓幸福城闖過又一道生死關，讓我們離“終極幸福”的願景更近一步】
【當前街道防禦工事尚未拆除，請保持耐心：我們將在72小時內逐步清理障礙，恢復緩衝區正常秩序】
【請不要隨意外出，自本公告發布起，所有檢查站將封閉‘7’天時間，除維護內部環境、加固隔離防線外，也將爲檢查官們預留出一定時間，對此次的感染潮做出總結，杜絕類似危機重演】
【醫療所目前處於超負荷運轉狀態，請傷員不要自行前往，通過防務通系統報備個人傷情，我們將根據傷勢優先級調配醫療資源，確保您獲得妥善救治。】
【各板塊感染體堆放位置已通過終端公示，請點擊詳情查詢，嚴禁私自處理，嚴禁私自藏匿感染體，工務署將組織人員統一清理感染體，防止二次感染事件發生】
【經緩衝區聯合指揮部決議：未來15天內，生活物資供應將由統籌中心統一調配，每人每日可領取5袋營養漿，期間無需支付任何費用，請各位居民按需領取，共同度過物資調配期】
【損毀的基建設施正在指派專人維修，停電停水社區請勿焦急.】
【.】
【感染潮簡易戰報速覽：
淪陷板塊：17（A1、A2、A3C11全區域）
已死亡人數：132500（預估）】
後續處置：我們將統一提取死亡人員賬戶內貢獻點及幸福幣，全額用於緩衝區修繕工程，感謝每一位亡者的無聲奉獻，幸福城會記住你們。】
【最後溫馨提示：今日爲週一，別忘了按時返崗工作，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