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汽車博覽會,緋堂光原本以爲會看到海燕的,然而這一次他猜錯了,海燕並沒有來,只有尹天跟他手下的兩個助理參加了展會。緋堂焰倒是鬆了一口氣,他實在是不願意在公事的場合下處理這麼尷尬的私人關係。至於緋堂光,他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原本就對展會沒多大興趣,這下子就更無心去挑什麼生日禮物了。緋堂焰只能在心底長嘆,老婆啊老婆,不是我不疼兒子,是他不要啊!由於展會上面衆商雲集,各有各的關係人物要應付,所以緋堂父子跟尹天一行人沒有再接觸,點過頭就算。
此刻的海燕,正戴着耳機在酒店健身房裡的跑步機上跑步,嘴裡唸唸有詞,很是專心,連尹星進來都不知道。尹星站在旁邊看了她半天,伸手拍拍跑步機前端,海燕這才揚起睫毛擡眼看他。
什麼事?海燕挑挑眉,伸手拿下了耳機。尹星笑了笑,“看在你昨晚那杯酒的份上,我自告奮勇當你的免費司機,載你去看胡佛水壩和米德湖水庫,如何?”
海燕搖了搖頭,“謝謝!我剛開始運動,還沒流汗呢!”
尹星雙手抱胸,笑的一臉深意,“是嗎?你確定?”
海燕一怔,心念疾轉,登時明白了尹星的意思,她當機立斷的按下停止按鈕,跳下跑步機,“走!現在就走!”
“慢些,小心摔着了。她剛起牀,梳妝還有好一陣子才能結束呢!”尹星含笑揶揄着海燕,在後面慢慢的走。
兩人從酒店後門溜出來,坐上了尹星的跑車,往郊外駛去。尹星卡上太陽眼鏡,開始充當導遊,“其實這個季節可以去死亡谷看看,但是路程有點遠,開車需要三個小時。回頭大哥回來找不到人,以爲我把你拐跑了那可就慘了。大峽谷公園也不錯,可以坐小飛機在空中游覽,只是這麼浪漫的事情不適合我帶你去,還是等大哥忙完了再說吧!所以,選來選去,還是胡佛水壩和米德湖水庫好,風景優美,路程也不遠。咱們就去那裡吧!”
海燕看了他一眼,“你話很多!”
尹星笑出聲來,“小姐,我現在充當的是導遊的角色。你見過默不作聲的導遊嗎?”
海燕不說話了,只是看着他,他戴上了眼鏡,遮去了那雙藍色的眼睛,看起來跟星宿更加相像。海燕看着看着,不由的嘆息了一聲。
“我帥到讓你嘆息嗎?”尹星打趣。海燕沒興趣跟他擡槓,只是搖搖頭。尹星也不再說話,安靜的開着車。海燕倚在車窗邊,將手探出窗外,感受着風的觸感。
“你——那麼想念他嗎?”良久良久,尹星忽然冒出來一句。海燕不說話,只是“嗯”了一聲。
“我見過他一面。”尹星聲音不大的一句話,卻讓海燕差點彈了起來,“你見過他?你見過星宿?”
尹星瞟了她一眼,輕輕一笑,“看來你真的很重視他,難怪他那麼喜歡你,喜歡的連命都不要了。我有點好奇,到底大哥跟星宿哪個更喜歡你呢?這是個很有趣的謎啊!”
海燕只聽到“喜歡的連命都不要了”那一句就什麼話也聽不下去了,“你什麼時候見到的星宿?在哪裡見到的?他怎麼樣?什麼叫‘連命都不要了’?有人虐待他嗎?是夏雪嗎?他到底怎麼樣了?你告訴我好不好?拜託你!”
尹星鎮定的開着他的車,嘴角邊掛着一抹柔和的笑意,“如果不是他太小,我真的以爲他是你的心上人!”
“星宿到底怎麼樣了?”海燕簡直要尖叫了,她從沒這麼大聲說過話。
尹星看了她一會,“真不像你了!還記得你那篇《桎梏》嗎?我認爲那纔是真正的你。”
海燕死瞪着他,臉色煞白煞白的,胸膛起伏着,這會子她哪有心情跟他討論什麼真正不真正的問題?可他就是吊胃口一樣的不肯說她也沒法子,只能瞪着他,瞪死他!
尹星放開方向盤,高舉雙手,“OK!OK!我投降!別生氣了好不好?我載你出來是想讓你開心的,不是想惹你不高興。”
“那你告訴我啊!”海燕往椅背上一靠,不看他了。
“我是在你和大哥的婚禮上看到他的,就見過那一次面。他果然跟我很像,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爲我纔是他的父親。”尹星放下手,一手握方向盤,一手往口袋裡摸,摸了半天又縮了回來,“你一定拒抽二手菸!我還是不自討沒趣的好。”
“婚禮上?那時候星宿有來嗎?”海燕疑惑,那天在婚禮快結束的時候夏雪來了,她以爲星宿也跟了過來,很高興的往上迎,可是夏雪揚手就給她一記耳光,雖然她反應很快沒被打中,但也閃的很狼狽,差點被婚紗絆倒,還是尹天在身後摟住了她。夏雪指着她瘋狂的喊叫着“小偷!騙子!背叛者!”,她明白夏雪的心情,什麼話都不反駁,只是問星宿在哪裡。然後夏雪大笑着說她永遠也別想見到星宿,說她已經搶了她的男人,別妄想再搶走她的兒子。當時的賓客都散的差不多了,留下來的都是一些至親好友,他們都知道尹天的那些風流債,這個場面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無關大雅的小插曲小鬧劇罷了,壓根就沒在意。後來夏雪就被尹天的那些保鏢強行架走了,自那以後,海燕就再也沒見過她和星宿,海燕打過去的電話統統被掐掉,和星宿徹底失去了聯繫。
“有啊!不知道被誰用鐵鏈鎖在大樓的安全過道里,嘴巴也塞上了。他掙扎的脖子、手腕、腳腕和嘴巴都在流血,還是不肯放棄。如果不是我跟林平正好從那裡經過,他的那條小命怕是要送在他自己手裡了。”
海燕聽的心都擰起來了,她猝然扭過頭去,聲音已經啞了,“然後呢?你們救了他以後?”
“林平紮了他一針,讓他睡着了。我們也解不開鎖鏈,只能就地幫他止血包紮了。在那裡守了半個小時,有人來把他帶走了。就是這樣!”尹星沒看海燕,只是抽了兩張紙巾遞過去。
海燕接過紙巾,按在眼睛上,半晌,才啞聲問道,“你知道帶走他的是什麼人嗎?”
尹星搖搖頭,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他看起來還好,不像受到虐待的孩子。”
“那爲什麼要用鐵鏈鎖住他?星宿又不是畜生,他只是個小男孩兒啊!”海燕聲音斷斷續續的,她不再出聲,只是扭頭對着窗外,也許以前他沒有受到虐待,可是自婚禮後呢?夏雪那麼瘋狂偏激,她會善待星宿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如果不是鐵鏈,依他那麼激烈的掙扎,我想他一定能夠掙脫了去看你的。”尹星又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他今天真是賺到了!大開眼界!料想大哥尹天也沒有見過海燕這個樣子過吧?
“是啊!他拼了命的要去見我,我也拼了命的想要見他。爲什麼我們就是見不到呢?爲什麼尹天不讓我見他?爲什麼夏雪不讓他見我?爲什麼?爲什麼?”海燕喃喃自語着,眼中閃過一抹恨意。
尹星沉默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無須再開口多言了。
“我們到了!先去看看火谷公園吧!然後出來正好去米德湖。”尹星泊好車,付了門票,海燕戴上眼鏡跟着他進了公園。
公園的入口處,旅客服務中心正在放映介紹公園的多媒體短片,尹星知道海燕不會喜歡跟別人擠,徑直領着她往裡面走,那些數百萬年遭受風雨侵蝕的砂岩,奇形怪狀滿布山谷之中,正如其名,火焰谷紅的真像是在燃燒一般。
“據考證,這裡曾被當地的原住民印地安人認爲是聖地,所以在紅色的砂岩之上,還留有許多的壁畫,壁畫的內容包含當時的印地安人的生活及大自然的變化等,有些壁畫已經有 8000年的歷史了。我想這個你應該感興趣吧!”尹星含笑爲她做着解說。
“8000年了!”海燕喃喃着,仰望着那些火紅的砂岩,“對他們來說,8000年不過一瞬吧!天長地久,海枯石爛,這纔是吧!”
“你可以換一個角度來想:越有靈性的東西,越不長久。”尹星接了她的話,她回頭看他一眼,“‘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恍若不繫之舟’。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不,你正好想反了!”尹星微笑着搖頭,“爲了那一絲珍貴的靈性,即便不長久又如何?做那些死石枯木,即便能存活的與天地般長久,那又有什麼趣兒?”
“是嗎?”海燕點點頭,不再發表評論,轉過頭繼續觀賞。
尹星靜靜的站在一旁,間或爲她解說幾句,看着海燕觀賞的差不多了,便領着她往回走。
出了公園不遠就是米德湖畔,這裡的風景又是另一番特色了,蔚藍的湖水,印着藍天白雲,美的令人感動。
“米德湖湖長110哩,湖岸有550哩,最深處大約是爲500呎。這裡可以划艇﹑垂釣、游泳、潛水、滑水,也可以露營。密德湖訪客中心就在由抱德市到胡佛水壩的路邊,裡面有植物園及自然歷史解說。順着公路往湖邊走去,可以到達密德湖碼頭,沿着湖邊走會有沙灘﹑遊艇碼頭﹑禮品店及餐廳,在那裡可以租船到湖中心遊玩。怎麼樣,想試試嗎?”尹星克盡職守,解說的非常詳細。
海燕搖搖頭,“不用了,就在這裡走走就好。”看着水,能讓她心情平復下來。跟尹天相處,是極爲耗費心神的,她需要恢復精神,不能被他攻擊到薄弱環節。
尹星明白海燕的心思,他也不勉強,指指前方,“那裡有個餐廳,去那兒歇歇吧!”海燕不反對。兩人慢慢走到餐廳,還好沒什麼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尹星點了兩份牛排,吃完了以後,又要了兩杯愛爾蘭咖啡,一人一杯慢慢的啜飲。
輕柔的手機鈴聲響起,是甜蜜的“愛之夢”,尹星原本輕鬆含笑的臉霎時變的有點兒僵硬,海燕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準備走開,但尹星擡手製止了她,他把手機掐了,然後關機。
“如果我接了,我們現在就死。我關機,至少現在沒事,要倒黴也是回去時候的事情了!”尹星聳聳肩,自我解嘲的說着。
海燕又坐了下來,“要死也是你死!我聽不懂法文,身手也應該比她敏捷很多。罵不着打不了,我有什麼好倒黴的?”
“被我看到了你的眼淚你很不甘心是嗎?所以要扳回一城?”只要不牽涉到那個人,尹星就是萬年不動的儒雅俊逸模樣,“既然不擔心,幹嘛溜出來的時候那麼快?像只剛偷了油的小老鼠一樣。”
那是因爲我不想看到你因爲你母親而悲傷的臉!這句話海燕在心裡過了一下,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只是笑笑,吹了吹咖啡上漂着的一層奶油泡沫,喝了一口。
尹星是這麼的聰明,怎麼可能不明白海燕那一笑的含意。他並不覺得難堪,相反,他感覺很好。深藏在心中快要腐爛的秘密,偶爾有機會出來透透氣見見陽光,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尤其對手是她,一個與他有着相同思想的人,那就更加愉快。而最最愉快的是,他並不僅僅是弱勢的被她掌握了秘密的人,他腦中,也收藏了一些不足爲外人道的她的事情,有的,連她本人都不知道,此刻,他不認爲是告訴她的最好時機。這種棋逢對手互有底牌的感覺真的是好極了!尹星滿意的笑着,端起咖啡一飲而盡。
“差不多該回去了。”尹星看了看錶,站起身來。
海燕跟着他出了咖啡店往回走,“你——想好關機不接電話的理由了麼?”
“沒電了!”尹星給了一個俗爛到極點的藉口。海燕連連搖頭,啊,沒創意至極!活像一個出軌的丈夫敷衍妻子的盤問似的。
“那麼,這樣呢?”尹星掏出手機,一把扔到路邊的垃圾筒去了,他衝海燕皺了皺鼻子,“丟了!或者是被小偷偷了!怎麼樣?”
海燕吃了一驚,一次電話沒接而已,就把手機扔了?這到底算太在乎他母親,還是太不在乎自己的東西?
“看來你對這個方法很滿意。那我們可以矇混過關了!”尹星笑着發動了車子,絕塵而去。
回到酒店,天已經微微的黑了,虎着臉等着他們的不只是瑪蒂,還有尹天。他急壞了,海燕的手機沒帶,尹星的又一直關機,如果不是吃準了這個弟弟,他還真以爲他們私奔了呢!看到他們回來,尹天第一件事是把海燕拉到身邊,第二件事情就是瞪着尹星衝他發飆了,“你帶海燕出去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手機怎麼也不通?”
尹星目光隱隱蘊含着笑意,他很柔順的回答,“對不起大哥,害你擔心了。我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我的手機丟了。”
“手機丟了?”尹天怔了怔,顯然他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哦!那就算了。下次不許隨便帶海燕出去了,就算要出去一定要跟我說一聲。”
“嗯!知道了大哥!”尹星垂下長長的睫毛。
瑪蒂冷哼一聲,冷冰冰的盯着海燕,“她的身體不是不舒服麼?今天怎麼有力氣往外跑?”
海燕知道她在找她麻煩,但她裝做不知道,反正她是聽不懂法語。倒是尹天心疼了,他盯了瑪蒂一眼,讓她閉上了嘴。
“我累了,晚飯我不吃了。你們吃吧!我失陪了!”海燕用英文說完,往電梯走。尹天拉住她的手,“不吃飯哪行?少吃一點吧!我讓他們送上來可好?”海燕搖搖頭,掙脫開手,轉身離開。
“天!你的妻子非常非常的失禮!”瑪蒂重重的咬着“非常”這個音。
“瑪蒂!”尹天臉上掛着漫不經心的微笑,用法語回她的話,“親愛的瑪蒂,你最好停止對我妻子的評頭論足。你知道,我——非常非常的護短!”他也重重的咬“非常”那個音。
瑪蒂氣的怔住了,她咬着牙,漂亮的藍眼睛狠狠的看着尹天,但她還是捨不得拂袖而去,因爲她知道他明天就要回洛山磯了,而下一次的見面,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她不是有很多機會能夠常常見到他的,以前就是這樣,現在他娶了這個女人,更是如此了。那個女人,到底有哪裡好?就因爲她年輕麼?年輕,就真的那麼好麼?
晚餐是尹天、尹星、瑪蒂三個人一道兒吃的,尹天交待了一些事情給尹星,跟瑪蒂倒沒有多說什麼。晚餐後他親自帶了份餐點上去,海燕捧着一本書窩在沙發裡看,看到食物只是搖頭,尹天左哄右哄,海燕被他吵的不耐煩,只好一口口的往肚子裡塞,尹天這才心滿意足的笑了。
第二天一大早,尹天和海燕飛回洛山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