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的確不好過,因爲——軍訓開始了!
這些“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教科書”的學子們幾時受過這種罪,沒過兩天,就被曬掉了一層皮。女孩子倒掉了好多個,男生們愛面子,只好咬牙苦撐。教官們可不會憐香惜玉,固定的練習量一點也不會少。幾天下來,個個都精疲力竭,深深覺得能坐在教室裡唸書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愛笑愛鬧嗓門奇大的時永亮在軍訓拉歌裡出盡了風頭,自然結交了不少朋友,男生女生都有。大方爽朗的齊小妹也表演了幾次,韓皓雨那羣人玩命給她鼓掌喝彩。他們兩人本來都希望在軍訓裡緋堂光也能有所感染,變的開朗一點,至不濟,也能交兩個朋友。可是,他倆都失望了。緋堂光就是緋堂光,即便是跟以往生涯完全不同的軍訓生活,也沒能感染改變他分毫。他還是那麼冷淡,默默的做着訓練動作,除此外一言不發,不跟任何人搭話,完全拒人於千里之外。
軍訓完就是國慶節,七天長假三個人都沒回去。緋堂光不見蹤影,時永亮也忍住沒去找他,齊小妹滿眼的失望雖然讓他很不忍心,但他不想給緋堂光帶來麻煩。況且這種事是長痛不如短痛,他咬咬牙把心一橫,就裝看不見。他寢室裡的那三個人也沒回去,他們都挺喜歡齊小妹的,結果國慶長假成了兩個寢室的聯誼會,八個男孩女孩把K城逛了個遍,很是逍遙自在了一番。歡樂之餘,時永亮在心底暗暗嘆息,原本這樣的生活他是期望跟緋堂光一塊過的,大學生活他在心裡期待了很久。可是,可是,那個人把自己封閉了,不肯打開。要他享受生命中最最璀璨的大學生涯,恐怕很難了。
國慶以後,課程正式開始。雖然大學的功課比高中輕鬆了不知多少倍,而且老師也根本不會去管學生,但能考進K大的學生自制力都是比較強的,除了極少數人玩瘋了以外,絕大部分的同學都很用功,也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該走哪條路。時永亮報名參加了系裡的籃球隊,沒多久就成了主力隊員,風光無限。緋堂光和他不同系,卻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整天獨來獨往,不跟任何人親近。他的長相那麼出色,個性又是這麼的與衆不同,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可是沒人能夠接近他。自然的,他也成了K大新生的話題人物之一。沒有緋堂光的籃球隊,齊小妹當然不會去,她成了系裡炙手可熱的文娛委員,因爲K大的美女真的不是很多,個性爽朗能歌善舞的她自然是衆人矚目的焦點,也有了一批仰慕者。可她公開宣佈她的夢中情人是緋堂光,其他人不會有機會。緋堂光當然是不理她的,難得她也毫不氣餒,這種少見的勇氣倒是爲她贏得了一片讚揚加油聲,甚至還有好事者下注賭她到底多久才能搞定緋堂光,一時間頗爲熱鬧。
熱鬧中時間過的很快,轉眼間大半年的時間過去,時永亮他們已經在念大一的下半學期了,對於一切新鮮的事物差不多已經熟悉完了,唯一可期待的,就是一年一度的K大校慶,除了各系挖空心思出盡法寶奉送節目以外,也會邀請一些比較有名的廣播DJ、影視明星來參加,此外,奧神集團的總裁也會來頒發獎學金給最優秀的學生,這一條可是K大學生期盼的重頭戲,因爲奧神很慷慨,獎學金非常豐厚。
整個K大都是喜氣洋洋的,可是時永亮很不安,非常不安,簡直是坐立不安。自從聽了緋堂光那番話以後,他一直很留意奧神集團的消息,可是關於奧神總裁私生活方面的消息非常的少,尹天畢竟是商業人士而不是明星,而且又一改以往風流花心的風格,花邊新聞簡直看不到了。關於海燕的信息他只在一篇奧神專訪的報道里看到過,也只是一筆帶過,說是年輕的奧神總裁夫人也進入了集團工作,邊讀大學邊實習,她在大學裡主修的是計算機網絡安全,在奧神的信息中心工作。時永亮簡直無法想象詩詞歌賦倒背如流的海燕去讀網絡安全的樣子,她、她應該是讀文學的人啊!而且應該去讀漢語言文學纔對!將近三年沒見了,她的變化有多大?她知道自己跟緋堂光在這裡嗎?她——真的會來嗎?
相較於時永亮的忐忑不安,緋堂光平靜的如一泓深潭,至少外表上是。時永亮只能看到他那雙黑的不見底的眼睛,其他什麼也看不出來。不明就裡的齊小妹看到時永亮那麼不安,也隱隱猜到要發生什麼事情,可她無論怎麼追問,也得不到半點訊息,無奈之下,只能靜靜的等待了。
校慶如約而至,各個系卯足了勁去表演,身爲文娛委員的齊小妹忙的不可開交,沒法子再緊迫盯人,所以時永亮放心大膽的跟着緋堂光,幾乎寸步不離。他要看着他,不讓他出事。前幾天就得到確切的消息了,奧神總裁會偕同夫人一同前來。據說這是婚後兩人首次在國內公開亮相,有不少財經雜誌的記者都過來了,欲一睹新任總裁夫人的廬山真面目。禮堂裡座無虛席,有不少人都沒有座位了,只好站着。緋堂光和時永亮站在一個小角落裡,禮堂里人太多了,空氣很悶,不過託緋堂光的福,他倆周圍的人靠的不是很近,還算寬敞。齊小妹這一年撞冰山撞的頭破血流,體無完膚,也就沒什麼人願意再去自討沒趣了。
主持人走上舞臺,原本喧鬧的禮堂霎時安靜了下來,時永亮手心都是汗水,他扭頭望了緋堂光一眼,他的嘴脣抿的緊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一雙眼睛亮的駭人。
老套的開場白結束,校長親自上臺宣佈,歡迎尹天總裁及尹夫人。掌聲如雷,時永亮只覺耳邊的皮膚一陣刺痛,眼睛竟模糊了片刻,他也顧不得再去看緋堂光的表情了,用力揉了揉眼睛,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極力往臺上望去,只見一對男女從後臺緩緩走了出來。
哦,燈光太亮了,刺的人眼睛都痛了,時永亮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那個人,真的是海燕嗎?記憶裡的海燕,一頭男孩般的短髮,要麼穿着運動服在籃球場上跑跑跳跳,滿身的青春活力;要麼在教室裡和老師針鋒相對,拗口的詩詞語句流水價從她嘴裡說出來,說有多傲氣就有多傲氣。而,眼前臺上的那個人呢,戴着銀邊的眼鏡,長長的頭髮,燙的微微卷起垂到腰際,一襲雪白的羊毛衫裙,火紅的小羊皮靴,打扮的像個公主一般。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相較於她身邊那個風度翩翩、瀟灑俊美的丈夫,戴着薄薄的羊皮手套握着個小手袋面無表情的她,就像個沒有靈魂的精緻的娃娃,漂亮是漂亮極了,可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海燕,怎麼會變成這樣?
臺上,那個極具魅力半點看不出已有四十高齡的尹天正笑容可掬的在發表講話,鼓勵K大的莘莘學子們努力用功,奧神的大門永遠爲有才能的人敞開云云。接下來就是頒獎儀式,通常那個最高額的獎學金都是頒發給高年級的學生的,這一次也不例外,是生物系的一個大三男生,即將出國深造。
臺上頒獎頒的熱鬧,臺下嗡嗡作響,大家都在小聲的議論着這個新任的總裁夫人,時永亮不太敢去看緋堂光的表情,只是下意識的豎起耳朵捕捉着周圍的聲浪,離他不遠的幾個大四的學長學姐們討論的正歡:
“這個果然年輕好多啊,不過說真的,論長相,還不如上一任呢!雖然那個已經有點老了。”
“有錢真好,多年輕的都能娶到。這個看起來簡直能當他女兒了,真不知道他兒子女兒怎麼稱呼她。”
“這一個本來就很小啊,據說剛滿十八歲就嫁給他了,那現在也才十九歲而已,比我們還小呢!”
“不過這個很樸素啊,一點妝都沒化,全身上下也沒半件首飾,以前那個誇張的要死,渾身亮閃閃的看的我都害怕。”
“去你的,你少土了。人家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年輕就是本錢,化哪門子的妝啊!再說,你知道她那一身衣服多少錢嗎?那可是巴黎最新一季的春裝款式。嘖嘖,不得了啊!我好好奇她的結婚戒指,可惜她戴了手套。沒趣兒!”
“她都不笑耶!也不講話。是跟她老公吵架了嗎?”
“說不定人家就喜歡她的冷淡呢?嘻嘻!”
“咦,你笑的好惡心哦!”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時永亮的冷汗都冒出來了,眼睛定在臺上,海燕一直都是微低着頭,不笑,也不講話,沒有一點兒表情。尹天間或笑嘻嘻的對她附耳說兩句話,她也是漠然面對,不置可否。獎頒完了,校長在前面引路,他攬着她的腰,前呼後擁的往後臺走去,時永亮死盯着放在她腰際的那隻手,覺得刺眼極了。然而,那個除了緋堂光外不肯讓任何人碰觸的海燕,卻沒有拂開那隻漂亮的像女人的手!
我在想什麼啊?時永亮苦笑着抹了抹臉,那是她老公啊!摟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身旁的緋堂光輕輕的開了口,“你看到了?”
“嗯,看到了。很——漂亮!”除了這個詞,時永亮想不出別的話來,跟以前比起來,現在的海燕的確漂亮的多了。
“男的瀟灑倜儻,女的小鳥依人。果然是相配的一對啊!”緋堂光微微一笑,轉身往外走去。時永亮一言不發的跟着他,他沒什麼話好說,總之跟緊木乃伊就對了。
出了禮堂,時永亮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氣,禮堂裡太悶了,還是外面的空氣新鮮。因爲K大里有好多樹,雖然地處鬧市,但隨處可聽到小鳥的鳴叫,空氣異常的好。話說回來,如果不是爲了看海燕,緋堂光打死也不會到這麼擁擠的禮堂來吧。
緋堂光不說話,只默默的在校園裡兜圈子,時永亮跟他並排走着,也不吭聲。兩個人兜了個把小時,時永亮實在忍不住了,剛想開口,緋堂光卻突然停住腳步,渾身冰冷氣息如排山倒海般襲來,時永亮一驚,猛的擡頭,海燕那一襲雪白的剪影撞入眼簾。
眼前這一幕景色實在是可以入畫了,一排高大挺拔的銀杏樹下綠蔭依依,中間的那顆樹下鋪着那種蘇格蘭毛呢格子方巾,滿身雪白的海燕就那麼坐在地上,背倚着樹幹,膝蓋上還攤着一本書,銀邊眼鏡取了下來,放在一旁。幾片嫩黃的銀杏樹葉飄落在她的四周,還有兩片落在她的裙子上,她也沒有拂開,就這麼靜靜的靠着樹,閉着眼睛,似乎已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