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槿的話將顧維有些飄忽的心緒重新拉回了現實。
隨後他緩了緩氣息，回頭看了眼後方依稀可見的陵園入口，對槿說道：
“除了波斯卡民衆的問題之外，第二件事我倒真說不準正常還是不正常——我總覺着波斯卡的君主傳位傳的太穩定了。”
“照理來說一個傳承三萬多年的文明至少在踏入星空之前，內部的統治階層並不應該這麼固定纔對，某些時期連續更換統治者都有可能。”
說到最後。
顧維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些許疑惑。
儘管是被槿要求着進行表態，但這些內容確實也是顧維在參觀過程中產生的困惑。
按照剛纔在陵園中瞭解到的信息。
從三萬多年前的初代君主斯蒂芬·多伊爾出現至今，文明的最高統治者始終都是多伊爾家族，而且是家族的絕對嫡系。
期間的各類年號或者大事紀變更，實際上大多都只和版圖擴展.或者說文明等級提升有關。
很有代表性的就是波斯卡第一王朝與波斯卡第二王朝。
這倆名詞乍一聽好像是統治權更迭.比如華夏的唐朝統一戰爭、秦始皇一統六國之類的情況是吧？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
第一王朝從斯蒂芬·多伊爾開始持續了差不多兩萬多年，君主數量五百餘位，期間波斯卡文明正式將足跡邁出了母星所在的恆星系。
也就是從二階文明升級到了三階。
爲了【迎接一個全新的時代】，波斯卡時任君主便推動了王朝紀曆革新，成立了波斯卡的第二王朝，並且對母星開展了改造。
其他類似的什麼灰燼歷、霜葉歷也差不多，不是和事件就是與天體現象有關。
也就是波斯卡三萬多年的歷史裡，整個文明的統治者都是多伊爾家族的絕對正選族人。
這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現象。
晉升三階後的波斯卡第二王朝以及第一王朝後期倒是相對好說一點兒，畢竟恆星層次的文明統治者對於平民階層已經具備了降維性質的全方面優勢，保證王權過渡問題不大。
加上迷徑帶特殊的天體現象與構成，文明也沒有被外敵覆滅侵吞的可能性。
但問題是更早之前呢？
譬如文明處在封建時期的階段？
那會兒可是標準的冷兵器，武裝力量其實遠遠沒有階層代差那麼明顯。
至少以顧維.或者說地球古今中外的例子來看，一個家族的主脈想要在這種背景下統治一個文明大幾千年，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當然了。
霓虹那種沒有姓氏所謂‘萬世一系’的情況不包括在內——如今天皇是不是霓虹實權統治者另外討論，光是天皇本身在歷史上就多次出現過斷代的情況。
基本上自十六任仁德天皇開始，皇位的傳承就相當混亂了。
不誇張的說。
霓虹的天皇譜系比元朝皇帝還要複雜，像繼體天皇如今在霓虹內部都有大量民間或者專業人士對他的血統抱有疑問。
其他諸如大不列顛、西班牙王室的情況也差不多，玩過十字軍之王的都知道這玩意兒有多亂。
但波斯卡居然做到了——多伊爾家族順順利利的從初代君主開始統治了三萬年都沒翻車，並且看現在這情況還可能繼續下去.
比起數學層面的細小概率，顧維更願意相信背後有其他某些隱情。
隨後顧維輕咳一聲，腳步放緩了些許：“唔槿，我能想到的就這兩個不對勁的地方了。”
“挺不錯的，比我預期的要好上不少，”槿聞言點了下頭，誇了一句：“我這可不是在尬吹你——那種場合裡換成一般的星海萌新剛開始或許能集中注意力，但在見到那些雕像羣后多半就會走神了，一整趟下來的關注重點都集中在景象本身——早些年我見到過不少這樣的例子。”
顧維飛快眨了眨眼，捕捉到了槿話裡的某個字眼兒：“早些年？”
“是啊，讀書前後的事兒，那會兒勤工儉學嘛，”槿輕輕將一顆路面上的小石子踢開，語氣帶上了些許追憶：“當時我的工作是帶一些低階文明遊客去參觀各類特殊的天體現象——比如黑洞還有你之前見過的磁重聯帶或者活動星系核啥的，刺激點的就是坐在中子星上轉圈，一秒biubiubiu幾百轉的那種。”
“那些遊客所屬的文明基本上都是剛剛加入星海聯盟的純新人，根本談不上閱歷見識可言，近距離接觸天體現象後失態乃是家常便飯，甚至有不少人當場嚇暈被送去搶救。”
說着槿轉身看了顧維一眼，語氣帶上了一絲莫名的情感：“其實我挺好奇你的家鄉文明要是有那種機會，會拿出什麼樣的表現。”
顧維頓時一愣：“機會？表現？這啥意思？”
“是呀，”槿手指在空氣裡比劃了幾下：“這和星海聯盟體系裡的文明發展評級有關——你還記得那玩意兒不？”
顧維點了點頭。
文明發展評級他倒是印象深刻，畢竟之前大家分析波斯卡機甲數量的時候剛提到過一次。
它是一項文明加入星海聯盟時必須完成的評定，直接關係着諸如文明貸款或者星海聯盟資源的傾斜程度。
早先顧維還曾經計算過地球的文明發展評級，如果華夏能成爲文明主事人的話評級還算湊合，其他國家的話就夠嗆了。
“嗯，那個評級其實是一個動態體系來着，”槿擡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空，解釋着：“除了文明自身人文歷史的評分之外，聯盟還設立有一些比較特殊的評分小項。”
“譬如以輔助新成員融入聯盟的名義發十幾二十個特殊天體的參觀名額，然後觀察參觀者的表現——有些文明會把這些名額分配給權貴或者公開拍賣做成生意，有些文明則會將它看做外事訪問派出一些政客首腦出現，還有一些文明則會除了必要的領隊之外，將所有名額分配給科研人員。”
顧維又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分配給科研人員？
這是要幹啥？
不過很快，他便想通了什麼：“槿，你是說”
“是的，”槿點點頭，肯定了顧維的猜測：“他們在參觀過程中除了必要的問題之外，都在竭盡所能的收集着各種天體資料。”
“因爲這對於那些文明而言是幾千甚至上萬年都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也許那些天體資料短時間不會有任何用處，但當文明發展到某個節點之後，這些資料將會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價值。”
“至於這些行爲則會同步被聯盟記錄在案，成爲整個評級體系中的重要參數。”
顧維：“.”
原來發展評級還有這種隱情？
不過想想也是。
如果前往星海的首次參觀都要搞成組團旅行，那這個文明的潛力說實話也就那樣了。
隨後顧維又看了眼槿，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問道：“話說槿，你爲啥會突然提評級的事兒？是因爲.我說的那羣人？”
這個老司姬可不是那種主動拋出話題的人，並且雖然她此前也研究過地球的信息，但更多是針對整個地球文明或者說是爲了研究顧維爲什麼會穿越。眼下她會有這種表現.
要麼是突然看上了顧維，要麼就是因爲顧維提到的那羣人。
顧維對自己的顏值還算有點逼數，畢竟又不是自己穿越前那些帥如謫仙的讀者老爺。
因此可能性自然剩下了第二種。
“沒錯，如果他們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槿坦然的承認道：“以你目前的認知框架很難理解那類人對一個文明的重要性，他們對文明影響之深遠遠超你的想象，甚至在星海中都沒太多文明能有那種榮幸。”
“當然了，受限於那些信息僅僅是由你描述的緣故，我對地球目前的態度也同樣僅限於‘有興趣’而已——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更願意眼見爲實，親自去看看。”
眼見爲實？
顧維微微一愣，緊接着，呼吸瞬間急促了許多：“你是說我有機會回到地球？”
“這我可沒法保證嗷，”槿乾脆利落的一攤手：“我只是說有機會的話，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不過概率非零就是了。”
顧維：“？？？？？？！！！！”
我嘞個豆
真的假的？
要知道。
自己面前這個老司姬雖然經常講黃段子亂飆車，但她的科研力卻強得離譜，並且按照這段時間的接觸，她也不是那種會隨意拋出無關話題的人。
加上星海文明存在的躍遷點這個可以超距移動的大掛壁技術.
而如果回到地球真的存在某些可能.
那自己豈不是還有機會見到父母？
不對不對，如果真到那一步，很多問題反而需要考慮進去了——比如慢鍾效應，比如如果自己所處的是膨脹外宇宙甚至光錐之外.
話說回來，田燁應該有把電腦給砸了吧？
總而言之。
槿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顧維已經許久沒有慌亂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了起來。
“行了行了，你先冷靜點兒，”就在顧維內心瘋狂腦補各種畫面的時候，槿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你船員手環都快震的按摩棒似的了，再這樣下去你得以骨灰盒的形式回地球——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呢就這麼激動，跟個啾啾啾似的.哦，你就是啾啾啾來着，那沒事兒了。”
顧維：“.”
隨後他用力吸了好幾口氣，花了足足有小半分鐘，整個人的心緒才平復了下來：“抱歉，有有點激動，主要”
“沒營養的話就別說了，”結果顧維話沒說完，槿便打斷了他：“你小子的心態還得多練——回個家就這麼興奮，要是見着你說的那羣人不得立馬當場去世？”
顧維：“？！”
接着槿大喇喇的一拍他肩膀，指了指前方的路：“今後的事兒今後再說，眼前還有個爛攤子沒解決呢。”
“哦哦.”
顧維這纔將注意力拉回到現實，聽槿這麼一說倒是想起了之前的事兒：“話說槿，我剛跟你講的那兩件事兒是有問題吧？你又收集到了啥線索？”
“問題肯定是有的，”槿從顧維肩上收回手，重新插到了兜裡：“我發現的狀況也不少，但波斯卡這事兒還有一些地方不對勁或者說解釋不通。”
顧維撓了撓頭髮：“解釋不通？”
“嗯，一個很關鍵的節點，”槿細長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會跑去哪兒了呢”
一旁的顧維：“.”
這算是報應不？
自己上輩子.啊呸，穿越前可沒少裝神秘，結果到了星海之後，自己居然也遇到了個謎語人。
謎語人斷章狗什麼的都去死吧(╯‵□′)╯︵┻━┻！！！
隨後他舔了舔兩下嘴角，組織好語言後問道：“槿，博科三世他到底出了啥事兒？”
“博科三世？”
槿聞言停下腳步，用有些莫名的目光和顧維對視了一眼：“這可不僅僅是博科三世那麼簡單。”
說完。
槿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擡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空，目光彷彿穿過了雲層，最後緩緩下移，落到了.
街邊那一座座流水線風格的居民樓上。
“顧維。”
槿就這樣朝四周看了好一會兒，方纔收回目光，對顧維問道：“你覺得這裡像個什麼？”
這裡？
槿的描述有些模糊，但顧維卻很神奇的跟上了她的思考頻率。
於是他也擡起頭，同樣自上而下環視了一遍這處空間。
上方。
灰白的雲層如一口倒扣的巨釜，嚴絲合縫地壓住天際線。
沒有裂痕，沒有起伏。
只有凝固的絮狀物在上方結成密實的棉胎。
水汽在看不見的高處繼續編織，將本就不透光的雲毯越織越厚，直到所有向上的視線都被這種柔軟的窒息感彈回。
左右兩側，入眼處盡是完全相同的牆面和窗臺。
工業化的銀白色金屬材料反射着淡薄而又冷厲的光線，像是兩道無限延伸的金屬牆面，窗臺透出慘白的燈光，卻照不亮任何東西。
顧維和槿來的時候還能見到些許潦草的塗鴉，但返回時卻已經被清理的一乾二淨。
至於腳下
則是半透明的晶質人行道板，既不發出聲響，也不傳遞溫度，彷彿只是一層薄薄的假象，覆蓋着某種更加深邃的空洞。
沒有天空，沒有岔路，甚至沒有影子。
能供選擇的，只有前與後。
一股比先前更壓抑的感覺從顧維心中冒了出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頸窩——每當顧維感覺到不舒服的時候，他就會不由自主的摸兩下這個部位。
“.”
隨後他緩緩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對槿說道：
“我感覺像是”
“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