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我就醒了,瞪着天花板發呆。
w-w-w.-.c-o-m。樓是舊式的,總共十戶人家。我這套兩居室拾掇得比較乾淨。白牆新漆過,傢俱很簡單,一張桌子一張牀,幾張椅子和一組沙發。電器也就半成不新三大件,冰箱,洗衣機和電視機。好吧,我承認沒住過這麼這麼簡陋的房子,加上倒時差,開始幾天沒適應過來。直到兩星期後,睡覺才漸漸踏實。
“連臺電腦都沒給,怎麼發電郵?”我自言自語。想買新電腦,也得有錢才行。而我找遍揹包和衣服口袋,只翻出五百美金。“應該問大叔和周姐要點生活費的。”走得匆忙,沒考慮到錢的問題。
從牀上一古腦兒爬起來,刷牙洗臉用不了幾分鐘,套上白色運動衣和運動褲,打算喝杯牛奶就出去跑步。打開冰箱,裡面很空,連牛奶都沒有了。
“還有兩千港幣。”我盤算着。這兒物價貴的驚人,隨隨便便一杯熱巧克力要幾十塊,害得我什麼都不敢買。好在房子不用交租,要不然喝西北風了。尋思着要不要先找一份工打打,賺點生活費。
小區房子普遍老舊,很多人在這裡住了一輩子。社區建設不錯,有街心花園,茶餐廳,便利店。加上落在市區,交通方便,坐小巴哪裡都能去。
“阿鴻,晨練啊。”下樓時碰到熱心鄰居張媽媽買菜回來。
www_Tтká n_¢ ○ “是啊,順便買牛奶,沒早餐吃了。”我很無聊的這幾天,把樓上樓下混熟。鄰居們是好人,有股子早在摩登大廈裡消失了的古道熱腸。譬如四樓張媽媽,知道我剛到這裡,無親無故,硬拉着我在她家吃飯好幾回。隔壁鐘伯幫我修水管,三樓的小魯讓我用電腦,五樓唐嬸的麻將桌子我佔了兩晚。如今見了面,熟的和十幾年的老街坊似的。
“你等等。”張媽媽攔住我,從口袋裡掏出兩張券。**-
“樓下茶餐廳重新開張,送我兩張免費餐券,你拿着用。”
“不行不行,你們一家人去多好。”我連連擺手。
“只有早餐能用。我們家大的小的都在公司裡吃,我不喜歡一大早吃得太油膩。你還沒找到工作,能省就省。”她不由分說,硬塞進我手裡。
“那……謝謝張媽媽。”我找工作的事大家很關心,總給我打氣。
“年輕人吃飽才能幹活。趕緊走吧。”她提着菜籃子往上走。
一樓沒有住戶,以前有家茶餐廳,老闆全家移民後就空着。上星期終於被人頂下來。店名改成“肥仔食記”,略翻修後,紅紅火火開了張。從早點到晚餐,統統都做。據說食物很地道。客人川流不息。還吸引一些附近上班的白領。且有日漸增多地趨勢。昨天我瞧見隊都排起來了。
跑了兩圈,我攥着免費券走進肥仔。雖然還早。裡面幾乎坐滿客人。好不容易夥計給我找到一張小桌。
“看一下菜單吧。”我說。來港後第一次下館子,總要挑一挑。
“不好意思,我們這兒沒菜單。有餐牌,就寫在那兒呢。”夥計手指向一塊小黑板,上面草草寫着三個餐點,鬼畫符似的。我只看懂一兩個字,還連不成一道早餐。
“就三種?”餐廳那麼大面積,二三十張桌子,菜單都沒有一張?
“今天早上老闆心情不好,所以就這幾樣。”夥計難爲啊。
“那明天呢?”心情不好,就拉着所有的客人一起陪他鬱悶哦?我聽出興致。
“老闆還沒想好呢。
w-w-w.-.c-o-m。”夥計說。
“每天早上的餐牌都不同?”好有趣,這麼隨心所欲的餐館老闆。
“每日三餐牌子都會換,客人只能點餐牌上的東西。至於老闆怎麼做,客人不得有異議。”夥計回答。
我呵呵一笑,碰上好玩的事了。聽起來,老闆兼大廚非常有個性,餐點沒得挑,作法沒得選,天上地下他最大。服務業中一句經典“客戶是上帝”,在他的店裡該改成“我是老大,我怕誰。”
“那麻煩你,幫我念念黑板上的字。太草了,我看不懂。”好吧,我向來隨遇而安。既然三道餐就能坐滿這麼多桌子,總有道理。說這話時,我正坐在靠廚房門口的位置。
“誰說看不懂我的字?”有人在廚房裡大吼。
把夥計嚇得縮頭,湊到我耳邊:“快走。”
我當然不會走。非但不走,偏要擡高聲說話:“看得懂纔怪,草書都比這像字。”
哐哐——門裡那人大概甩了鍋子,像風一樣衝出來,站到我面前。
“老闆。”旁邊的夥計小聲喊。
“這兒坐了二十桌客人,沒聽見有人對我的字有意見。”他很年輕,比我高一個頭。一手拿鏟,一手叉腰,兩眼瞪圓,凶神惡煞。
“沒聽見,不代表沒人說。你問問夥計,今早上,我是第幾個問餐牌的。”看得明白就出鬼了。我再瞥一眼黑板,現在有些像甲骨文。
“你說。”他馬上轉向我身邊那片在寒風中顫抖的小樹葉。
“老……老闆,那個……沒……沒……”小夥計面對老闆氣虛,看着我,又心虛。
我用手撐着下顎,頭微側,笑意盈盈得回視夥計。
小夥計呆了呆,眼睛不知不覺瞪大,說:“我負責的幾桌都問了。”
嗖嗖——抽氣聲在我身後此起彼伏,更誇張的還有人打破碗碟,大概是小夥計的同事。
老闆的眼光差點沒把夥計給斃了。那眼神在說:“吃裡扒外。”
夥計自己也嚇一跳,他只覺得那個女生眼睛很美,眸子裡流動着彩虹的顏色。一時間看傻眼,才說出真話。
“走,走,我親自來招待這位客人。”老闆一腳踹走這個叛徒。
“謝啦。”我用手指輕敲桌面,“請你先給念念餐牌吧。”
“不用,你點我做。”又是抽氣聲,然後滿屋子的人都在看我們倆。“吃完了,你要給評分,不準確就再不能進我的地盤。給對了,今後在這裡吃飯免錢。”
在這裡吃飯要守這裡的規矩,老闆說什麼就是什麼,大廚做什麼就吃什麼。這是飯齡一週半老客一清二楚的。有人也像這女孩不守規矩,肥仔也說“你點我做,再給評分”,吃完的人直說好吃,給再高的分卻被老闆否決,以後求着也不能上門。後來大家學乖了,想要嘗人間美味,就得規矩。
我不吱聲,心裡正撥算盤珠子,沒留意大家同情的眼神。“老闆,我點你做是沒問題。不過免費餐券包不包的啊?不包可不吃,我沒錢。”現下新餐館開張促銷送禮券,常常給人下套。說是免費,等吃完了才說,這菜不算,那湯另收。
轟隆隆亂響,我身後倒了一大片忠實觀衆,感嘆蠢人的不知好歹。
“你他……”老闆幾乎罵粗口。哪來的吝嗇鬼,白吃還那麼多廢話。
我斜睨着他,成功封殺了髒話。
“不收你錢。”他吼。這丫頭邪門,眼神高壓,硬壓下他的火氣。
“好吧。一碗小餛飩,兩隻香菇菜包。”我已經很餓很餓了。
“等着。”他還以爲會被怎麼刁難呢。
吃完的客人沒有買單的,剛進來的也忘了點東西。精彩的一場戲,大家正看得津津有味。
三十分鐘過去了,沒有動靜,我餓得胃抽抽。五十分鐘過去了,依然沒有動靜,我餓得頭昏眼花。一小時十分鐘,早餐終於上桌,我狼吞虎嚥。二十分鐘後,喝完最後一滴湯,碗碟全部乾淨。我站起身,老闆盯着我,所有人也盯着我。
“75。”我說。
“爲什麼?”他問。
人們在吸氣,然後屏息。
“姜,一分。筍,一分。慢,半分。”我回答。
他眼珠子快掉出來了,我想好心提醒。其實他不兇不吼的時候,竟然是一張娃娃臉。眼睛圓圓,憨憨的像只狗狗。就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寫幾個字,遞給我。“只要我的店開着一天,決不收你半分錢。”
我拿着卡片,還是看不懂他寫什麼。不過沒關係,免費飯票誒。手機響了,我匆忙走出去,將肥仔餐廳裡突如其來的譁然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