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斐一回府就看見大堂上的陸家衆位主子都聚齊了,虎視眈眈的盯着他,陸斐頭皮發緊下意識扭頭就走。
“站住!”
背後一聲怒吼,陸斐頓時腳步,訕訕地笑了笑重新轉過身來。
“祖母,父親,母親。”陸斐摸了摸鼻子走上前,收起了玩世不恭,乖巧的像個小綿羊,衝着三人規矩的行禮。
陸賦又氣又怒直接一腳踹在陸斐腿上,陸斐側過身子只捱了小部分,倒不是很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無辜的看着陸賦,“父親這是做什麼?兒子又犯什麼錯了?”
“你閉嘴,趕緊把這官給我辭了,簡直胡鬧!”陸賦氣的怒瞪着陸斐,語氣陰沉。
陸斐轉而看向了一旁坐着的陸老夫人,身子靈活的繞過了陸賦,來到了陸老夫人跟前。
“祖母,父親這是怎麼了,三堂會審吶,這麼多人審問孫兒?孫兒這些日子可沒犯什麼錯,這官怎麼了,不是當的好好的麼。”
陸老夫人無奈揉了揉腦仁,嘆息,“斐兒,你父親說的沒錯,你年紀尚小做什麼京兆尹吶,這可是個得罪人的官,偏你胡鬧求了你姑母要了這職位,才上任幾日就得罪了多少人。”
陸老夫人很寵愛陸斐,但更顧忌陸家的榮耀和興亡。
陸斐疑惑,陸璇衝着陸斐眨眨眼,朝着一處方向努努嘴,陸斐順着視線看去,桌子上擺放着錦盒,打開一看是隻玉做的戒尺,足足半人高,雕琢精緻細膩,上面還刻畫着栩栩如生的圖文。
“這是宣王府和定北侯府派人送來的賀禮,慶賀大哥新官上任。”陸瑕壓低了聲音說着。
陸斐勾脣冷笑一聲,扭頭看向了陸老夫人,“祖母,得罪那些大臣又如何,咱們陸家進京都本就處於風口浪尖上,有些事不是能躲得了的。”
“你閉嘴,你瞧瞧你把這兩件案子辦成什麼樣了,宣王府明明花錢買了鋪子,你倒好偏偏將鋪子判給了一個孤女,這不是明擺着和宣王府過意不去嗎,昨兒個定北侯府已經答應賠償,你倒好非要揪着不放,讓定北侯被罰,丟盡了顏面,你是不是成心要給陸家添麻煩!”
陸賦怒瞪着陸斐,一想起那條戒尺,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官職不適合你,明兒我就去跟太后娘娘提提,給你換個職位吧,不管京都城裡的水多渾,也不該你趟渾水。”
陸斐忽然認真的看着陸賦,“父親,陸家本就是九王爺的外祖族,宣王和定北侯府又是保皇派,是九王爺的攔路石,我不向着九王爺難不成還要幫着皇上對付九王爺不成。”
陸賦噎住了。
“咱們來京都城不就是來幫着九王爺的嗎,時至今日咱們不動手,明兒就該那頭對付九王爺了,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九王爺這條船翻了,陸家不是一樣全軍覆沒麼。”
陸斐的語氣十分堅定,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陸賦,“父親,您說是不是?”
陸賦忽然沒了話反駁,眼眸微微轉動,有些閃躲,好一會才憤憤道,“誰說不幫着九王爺了,就怕你魯莽給人添了麻煩,幫了倒忙!”
陸斐聞言臉上多了一份笑意,“父親何必多慮,天子腳下又有九王爺撐腰,他們犯了錯,我身爲京兆尹,爲民除害又有什麼錯,誰讓宣王府不謹慎挑了那樣的鋪子,我要是判給了宣王,姑母第一個饒不了我,還有定北侯府就更是咎由自取了,皇上早朝不是還誇我了麼。”
陸斐臉上多了份隨意和洋洋得意,“這職位是姑母賜的,父親若是有什麼想說的,儘管去找姑母,姑母若是罷免了我,倒也不錯成日裡吃喝玩樂也省得操心了。”
陸賦狠狠瞪了眼陸斐,沒了話,去了明肅太后面前指不定被駁回,倒顯的陸家袖手旁觀,不替九王爺出力了。
“哼!”
陸賦氣的指着陸斐,“你要是惹出什麼簍子被人算計了,後果自己擔着!”
說着陸賦甩袖而去。
陸老夫人拉着陸斐,“罷了罷了,難得見你這麼有上進心,不過你父親也是一番好意,不能一時得意忘形被人算計了,還是要小心謹慎,若是抵擋不住了記得告訴祖母,祖母進宮去找太后娘娘。”
陸斐笑眯眯地應了,只是笑意未達眼底。
一旁的閔氏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替陸斐說句話,溫婉地坐在椅子上,只是眼神看着陸斐卻是柔和的擔憂。
陸斐心裡有些過意不去,衝着閔氏咧嘴一笑,明白閔氏的擔憂,很快找了個歡快的話題。
“府上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陸陸續續的請帖也都散發出去了,這幾日兒媳就會準備宴會的事。”
閔氏衝着陸老夫人笑着說,半個字沒提方纔的不愉快。
陸老夫人對閔氏點了點頭,和顏悅色,“不必興師動衆,請幾個熟悉的夫人來坐坐客就行了,一切從簡,千萬別給九王爺添麻煩了。”
陸家是明肅太后的母家,所以一回京都就處於風口浪尖,還沒站穩腳跟呢,陸老夫人想了想還是要低調些。
閔氏點了點頭,“母親放心吧,兒媳明白,除了邀請了郡主府的兩位,餘下的都是以往的舊相識,不會太過宣揚,只是恰好趕上罷了,母親身份擺在這,府上熱鬧熱鬧也好。”
“你知道分寸就行了。”
陸璇忽然扭頭看向了閔氏,“母親,郡主府的兩位是說臨裳郡主和琅華郡主嗎?”
閔氏笑着頜首。
談論起宋婧,陸老夫人也有了幾分興趣,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桌子上,瞥了眼兩位如花似玉的孫女,笑道,“琅華郡主和你們年紀相仿,過幾日趁着機會邀請幾個姑娘來府上聚聚,孩子們熱鬧熱鬧,誰也不會多說什麼。”
說起這個陸老夫人的眼眸閃過惋惜,無意間喃喃着,“聽說琅華郡主和九王爺之間的婚事定下來還沒多久呢……”
閔氏並沒往深了想,只道,“大概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聽說還是九王爺親自挑的,琅華郡主是京都城拔尖的美人兒,傳的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兒媳還真想瞧瞧。”
“不止是母親想見,我和瑕姐姐也很好奇。”
陸璇見氣氛不如方纔那般緊張,膽子大了些,說着討巧的話哄着陸老夫人開懷大笑。
陸瑕也跟着附和,“是啊,之前臨裳郡主被囚,琅華郡主小小年紀被扔在府上無人問津,受盡欺凌,現在終於是緩過來了,不必再遭受磨難了。”
陸瑕的語氣裡還有幾分同情憐憫的意味,一個孤弱女子無依無靠在侯府大院生存實在不易。
陸老夫人聽着深有感觸,“這孩子的確曲折不少,也不知將來是不是個有福氣的……”
陸老夫人想着若是早一個月進京都城,被賜婚的也許就不是宋婧了。
一聽說九王爺和宋婧賜婚的事,陸老夫人就已經將宋婧的事打聽的徹底,包括被逼做妾以及淮安伯府發生的事,心裡隱隱有些牴觸,總覺得宋婧小小年紀經歷了這麼多,有些招惹是非之嫌,桃花過旺。
最重要的是有一張漂亮的容顏,但心思麼,肯定不如大家閨秀那樣純善,否則又怎麼會哄着九王爺放着京都城這麼多貴女不要,單單讓她做九王妃呢,可見是個手段不俗的。
陸老夫人想着入神,看來過些日子還要進宮一趟了。
“九王爺選了琅華郡主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也不全然是貌美如花的緣故,九王爺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琅華郡主必然有過人之處。”
陸斐開口了,在他認爲趙曦就是個極其挑剔的,能入眼的女子肯定不俗。
陸老夫人聽着臉上的笑意淡了三分,點了點頭,好一會揉了揉腦袋有些疲倦了,攙扶着丫鬟的手進了屋休息去了。
閔氏倒是沒說什麼,陸瑕和陸璇也沒說什麼,對剛纔談論的二人並不感興趣。
“母親,兒子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了。”陸斐站起身就要離開。
“斐兒,你多注意安全。”閔氏再三叮囑,陸斐點了點頭很快應了離開。
閔氏想着還是不放心,可很多事由不得她這個婦人做主,只能在心裡默默替陸斐祈禱。
“母親,明兒是觀音壽誕,靈山寺主持會發放平安符,不如替大哥領一個吧,女兒聽說靈山寺香火鼎盛很是靈驗。”
陸瑕緊握着閔氏的手,看得出閔氏很擔憂陸斐,來了京都城有些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除了擔憂還是擔憂。
“是啊,我相信大哥一定有能力辦好這份差事的,母親就不必擔憂了。”
陸璇看着陸斐遠去的背影,兩隻眼睛都亮了,絕非京都城那些紈絝子弟可以比較的。
閔氏點了點頭,“也好。”
靈山寺山腳下,宋婧陪着臨裳郡主款款往上爬,虔誠的雙手合十,嘴裡不停的唸叨着什麼。
兩人裝扮不算華麗,只帶着幾個貼身伺候的丫鬟侍衛,輕裝簡行的上了山。
臨裳郡主站在半山腰處往下俯瞰,臉上掛着淡淡的微笑,渾身上下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淡雅氣質,鼻尖的檀香氣息越來越濃,讓人不自覺心生敬意。
臨裳郡主之前在鐘山寺修行整整十幾年,如今站在寺裡有一種恍然,有些熟悉。
這次臨裳郡主來寺中不僅是因爲觀音壽誕,而是爲了一個人蓮若師太,據說蓮若師太這次是來靈山寺授禪語的,所以臨裳郡主忍不住過來瞧瞧。
因着觀音壽誕的緣故,靈山寺裡的人格外的多,遠遠望去很多百姓也都來了,山腳下還有不少的馬車停靠在一旁,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貴家夫人都是來祈福的。
香爐裡升起一層白煙繚繞,檀香味越發的濃了,臨裳郡主手握三根香,對着佛像虔誠的拜了拜,跪在蒲團上喃喃細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宋婧同樣跪在蒲團上,心裡默唸着的全是趙曦,她能感受的到這些日子趙曦經歷了很多,遠不如表面那樣波瀾不驚,許是怕她擔憂,有幾日沒見面了。
三炷香插入香爐中,臨裳郡主將位置騰開,隨着小師傅的指引朝着後院走去。
“臨裳!”
臨裳郡主扭頭竟看見了大夫人,大夫人迎上前,“剛纔瞧着就有些像你,果然是你。”
“大伯母。”宋婧輕輕喚了一聲。
大夫人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眼二人,“你們近些日子如何?”
“府上人少了麻煩事就少了。”臨裳郡主淡淡的開口,瞥了眼大夫人,彷彿一夕之間又老了不少,眉宇間遮掩不住的憂愁。
宋婧也看得出來大夫人近日過的不如意,宋府上沒有個正經的女主子,全靠大夫人一個人支撐,以往還可以爭爵位,如今已經沒了爵位,留在宋家反而成了負擔了。
大夫人點了點頭,“少了麻煩好啊,瞧你氣色不錯可見是我多慮了。”
兩人現在雖然不是妯娌了,臨裳郡主也不計較往日的恩恩怨怨,難得和大夫人多聊了幾句。
大夫人很羨慕臨裳郡主的敢作敢爲,瀟灑自如,可是她卻不行,她還有孩子呢,離開了宋府,受罪的是兩個沒成家的孩子。
只簡單的聊了一會,臨裳郡主帶着宋婧就離開了。
“大伯母倒是看開了不少,祖父若是想得明白,大可不必趟渾水,日子過的也算逍遙自在。”
臨裳郡主看了眼宋婧,搖了搖頭,“你祖父爭強好勝一輩子,恢復爵位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如何不惦記着,又如何甘心如此平庸下去,婧兒,你只管記住了,堅持你自己要的不要旁的連累,宋家的事咱們也不必插手過問,都是命數。”
宋婧點頭,笑顏如畫的看着臨裳郡主,“母親放心,女兒明白。”
臨裳郡主是怕宋婧心軟,被所謂的親情利用,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傷人傷己,所以才忍不住時時提點。
看着女兒聰慧清澈的眼眸,臨裳郡主就知道自己的擔憂多慮了,很快拋卻了剛纔的小插曲,一路跟着小師傅來到了一座小禪院。
“今夜咱們許是回不去了,聽禪語悟道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的,你帶着丫鬟回禪房休息吧。”
宋婧想了想點點頭,帶着畫眉和書語去了禪院房,屋子裡擺設簡單卻很乾淨,點着薰香,淡淡的很好聞。
後院大多都是婦人暫時借居的地方,所以看守的很嚴,不會有任何男子靠近。
臨近午膳時間,畫眉取來齋飯,很樸素簡單的飯菜,宋婧等幾人聽了膳以後就在屋子裡休息。
“瞧今日的情形明兒的平安符怕是不夠用,奴婢聽說只有一部分人能拿到,主持一是不分身份貴賤的發放。”畫眉低聲道。
“今年比往年人多,沒準備出來也是正常,明兒早些去排隊等等吧。”
宋婧是寧可信其有,希望趙曦戴上以後一直平平安安。
“小姐說的是。”
一下午宋婧都在看經書,不知不覺時間飛逝,天色漸黑已經到了晚上,臨裳郡主纔回來,渾身上下有一種被洗禮的氣質,不被凡塵俗事牽絆,美的恍若仙子跌落凡間。
“母親回來了。”
臨裳郡主衝着宋婧笑了笑,“許久不見師傅,有些事想不開便讓師傅幫着開解,多聊了一會,婧兒,時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兒咱們回去。”
寺里人太多臨裳郡主不願跟着湊熱鬧,辦完了想辦的事不如早些回去。
宋婧點頭。
次日清晨,天剛亮宋婧就被吵醒了,畫眉進屋幫着宋婧洗漱。
“天不亮好多百姓都來了寺中求符,已經走了一些了。”
宋婧聞言洗漱後換了件衣衫,簡單的裝扮,帶着兩個小丫鬟就出門了。
“這麼多人!”
剛下馬車的陸璇翹起紅脣,瞧着人人手裡都拿着一支紅色疊成三角形的平安符,有些甚至掛在了脖子上。
陸瑕也有些驚訝,“也不知山上還有沒有了。”
總不能白來一趟吧。
“來都來了,上去瞧瞧吧。”閔氏柔柔地說着。
三個人一路往山上走,她們凌晨就出門了,緊趕慢趕的一路趕來,天色才微微亮,算是很早了。
陸陸續續有一部分離開,相比較昨日的擁擠,今日還算人少了,領到平安符的人都離開了,並未久留。
三個人步伐很快,眼看着不遠處還有一條長長的隊伍,最前端有個僧人在發放。
每人只可以領取一枚,領到的人都會雙手合十衝着大堂內的佛像虔誠的拜了拜。
閔氏帶着人先進了門,跪在蒲團上唸叨着什麼,陸瑕和陸璇二人也乖巧地跪在蒲團上,嘴裡時不時念叨什麼。
三人上了香,陸瑕卻被不遠處的算籤文吸引,有一個老師傅正拿着一支籤文細細端倪,面前坐着的是一位少女,也不知老夫人說什麼,那少女嬌羞地低着頭,連連道謝。
“瑕姐姐,瞧什麼呢?”
陸璇順着視線看去,抿嘴一笑,“那是算卦的,不如一會咱們也算一卦,來都來了。”
陸璇眼眸流轉有幾分小心思,陸瑕小臉一紅,“也好,先陪着母親去領符吧。”
陸瑕回過神來,跟上了閔氏的步伐,閔氏一臉惋惜的嘆着氣,陸瑕也瞧見身後的人紛紛離開,老師傅手裡已經沒有符了。
“真是可惜。”陸瑕懊惱地咬了咬脣,要不是她剛纔走了神,肯定能替大哥領一支。
陸瑕眼眸微動順着視線看去,少女手指纖細白嫩,手裡夾着一枚平安符,身穿一件淺白色的長裙,乾淨素雅,身後跟着兩個丫鬟,衣着得體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陸璇也注意到了,人羣裡最耀眼的就屬眼前這位姑娘了,手裡拿的恰好就是最後一枚平安符。
沒了領平安符的百姓,院子裡頓時空曠了許多,讓人想不注意都難,而且陸璇瞧着閔氏失望的眼神,忍不住咬着脣上前。
“這位姑娘請留步。”陸璇上前一步,禮貌的走到宋婧身旁,頓時就被宋婧的容顏吸引了,眼中閃過驚豔之色。
雖然是一襲淡雅的衣裙,卻是襯托的宋婧宛若仙子一樣,千塵不染,尤其是那雙皎潔的眼眸,恍若星辰一般閃耀,清澈見底。
宋婧擡眸,疑惑的看着陸璇。
陸璇清了清嗓子,眼睛盯着宋婧的手中平安符,“這位姑娘能不能將這枚平安符贈與家母,家母天不亮就來趕路,爲家中大哥祈福,圖個平安。”
“璇姐兒!”閔氏愣了下,沒想到陸璇會上前去找宋婧,“璇姐兒不許胡來,這位姑娘我家小女不懂事,冒犯了。”
陸瑕低聲道,“母親,咱們不是白來一趟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