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父親。”杜荔陽一邊喊着,一邊跑進杜峰的書房。
杜峰習慣晨起到書房裡讀讀簡櫝,大約是從前讀報紙習慣了。聽着女兒急切又略帶着興奮的聲音, 他頭都懶得擡, 不屑問:“又如此心急火燎的, 不能淡定些嗎?”
杜荔陽跑到他身邊, 直接把他手裡的簡櫝給奪過來, 再往旁邊的几案上一扔,賊兮兮問:“父親,我問你個事。”
杜峰看了看那幾案上被扔得亂七八糟的簡櫝, 無奈道:“放。”
杜荔陽蹲下身,環住杜峰胳膊:“父親, 昨夜住在西廂客房的, 是誰?”
“客房啊……”杜峰偏頭看向她, 見她小臉紅撲撲的,眼中秋水盪漾, “怎麼了?”
杜荔陽略帶羞澀:“那位公子,是誰呀?”
杜峰特意道:“哪位公子啊?”
杜荔陽嘟起嘴巴,使勁搖晃他的胳膊:“哎呀,父親,就是那個昨夜住在西廂的那個公子嘛。”
杜峰戲謔道:“怎麼?你看上人家了?”
杜荔陽低頭不語。
杜峰故意嘆口氣:“看來是女大不中留咯!”
杜荔陽嬌嗔:“父親!”
杜峰笑道:“不如, 父親我將你許配給他?”
杜荔陽驚道:“啊, 我們還沒互相瞭解, 就……”
杜峰道:“無妨, 父親會幫你考驗的。”
杜荔陽猶豫:“可是父親, 我只是看了人家一眼而已,這……也太突兀了吧, 再說,人家興許……保不齊……大概……還看不上我呢!”
杜峰洋怒:“我家寶貝可是無價之寶,嫁給他那是便宜他了。”
“可是……會不會太草率,我只見了他一眼,要不……我去接近接近他,和他了解一些了再說。”杜荔陽還是覺得見一眼就定終生未免太心急。
杜峰忙道:“你只告訴我,你見他第一眼,是個什麼感覺?”
杜荔陽望着房樑想了想:“感覺莫名熟悉,好像以前就認識,見到他,心還……怦怦跳。”
杜峰伸手撫摸着她的腦袋,像安撫一隻乖順的小貓,慈祥一笑:“爲父知曉了,你也不用去與他相識,就由父親來安排吧。”
杜荔陽向來是十分依賴父親的,許多事都由父親做主,自己做個乖乖順從的女兒,生活過得完全不操心。腦中浮現昨夜那窗裡的公子,心又開始胡亂地跳起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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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這邊,兩個人討論着進鄖城之後的發現,蔡從曾半夜出去走了一圈,竟沒什麼收穫。
“要說發現,從認爲,最大的發現就是,不成想這鄖公竟是個如此精明之人。”蔡從思索着,向棄疾道。
棄疾懷裡的小煤球“喵~”了兩聲,揚起頭來看了看棄疾。聽棄疾道:“此人的確有些深不可測,不知能否勸降。”
蔡從笑道:“若他能答應昨天我提的那交易,便好了。”
棄疾望一眼懷裡的貓:“恐怕沒那麼容易。”
正說着,一名侍者跑來:“我家城主有請二位到中堂議事。”
棄疾與蔡從對望片刻,隨侍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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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中堂,杜峰早已在上手坐好等着,他看上去十分悠閒,坐姿也十分隨意,斜斜地靠在扶椅上,見棄疾二人來了,閒閒揮手:“坐。”
兩人坐下,蔡從拱禮:“不知鄖公招我們前來,所爲何事?”
杜峰笑道:“昨夜可睡得安穩?”
蔡從想到昨夜後半夜出去考察,心思轉了轉,平靜道:“昨夜睡得十分安穩,有勞鄖公記掛。”
杜峰緩緩道:“你昨日說的那個交易,本公思考了一下。”
蔡從與棄疾巴巴地望着杜峰。
杜峰停頓了許久,才接着道:“原來……你蔡從是來做說客的。”
蔡從萬沒料到他竟說這個,尷尬笑了兩聲方道:“不論從出於何種目的,我所說的那個交易鄖公並不吃虧。”
杜峰點點頭:“這倒是,不過……我有時就是喜歡吃吃虧,有句話叫……什麼來着……哦……吃虧是福。”
蔡從和棄疾哪裡聽過這樣的說法,但都曉得估計杜峰不會答應那交易了。蔡從忙道:“縱使吃虧是福,可爲了整個蔡國,能不吃虧還是不吃虧的好。”
杜峰笑出聲:“你就不怕你們公子棄疾說你身在楚國心在蔡?”說完,還不經意望了一回蔡從身旁的棄疾。
蔡從笑道:“如今我來投奔鄖公,自然心在鄖了。”
“哈哈哈……”杜峰揚起頭來大笑好一陣才收住,又道,“本公才懶得管你那麼多,今次叫你們來,是爲了一樁事,看你們可感興趣,若不感興趣,趁早還是回吧,我鄖城正逢打仗,糧草也不多,養兩個閒人還是有些費事的。”
蔡從恭敬道:“鄖公有事,但說無妨。”
杜峰這才坐直身子,一副認真模樣:“本公有一女,至今未婚嫁,如今本公想給他找個夫家,陪嫁我打算送一座城池。”
棄疾與蔡從皆愕然。蔡從道:“鄖公,如今楚軍就在城外,恐怕無人敢要這座城池吧。”
杜峰傲然一臉:“怎無人敢要了,據我曉得的,就有兩個。”
蔡從一臉茫然。
杜峰笑道:“不明白吧!”
“還請賜教。”
杜峰又道:“第一個,是想要我鄖城的公子棄疾,第二個,是想要我還魂珠的公子。”
棄疾原本端着茶喝了一口,聽他這麼一說,自己的茶杯都差點抖到了地上。
杜峰繼續說:“既然有兩位公子,所以本公決定安排一場比試,誰贏我就將女兒嫁與他。”
蔡從瞥了棄疾一眼,又賠笑向杜峰:“鄖公,那還請放從出城與大司馬商量商量。”
杜峰起身,面色變得嚴肅:“不必商量,要麼來比試,要麼讓他攻城便是,本公先將話放在這裡,但願楚軍有那麼多兵卒經得起一波一波地來送死。”說完,徑自離去,不再理會他二人。
棄疾臉上沒什麼表情,讓蔡從心裡很沒底,見中堂上無其他人了,蔡從猶豫道:“公子……”
棄疾起身:“他鄖公的女兒是嫁不出去了麼?”
蔡從忙道:“要不……我去向鄖公說一說,隨便找個年輕小將軍來比試,若贏了,小將軍得鄖公之女,楚國得鄖城。”
棄疾冷笑:“他若是肯讓其他人娶,爲何非要點出本公子與另外一個公子,想來,那另外一個公子也是來頭不小。或許,他這麼做,有其他陰謀。”說着,兩人走出中堂。
“那……公子可打算參與比試?”蔡從試探問道。
不出所料地,棄疾沒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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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吳子光也被叫到了中堂。
“今日叫公子前來,只爲告訴公子,那還魂珠已找到。”杜峰平靜道。
吳子光聞言激動地站起身:“當真?”
杜峰笑道:“要給公子,也並非不可,只是……”
吳子光興奮道:“只要鄖公肯予還魂珠,光任憑鄖公差遣。”
杜峰笑出了聲:“也無甚,只不過本公打算將這城池以及還魂珠做女兒出嫁時的陪嫁,所以,只有做了本公之婿,方得鄖城及還魂珠。”
吳子光譁然:“什麼?”
杜峰又道:“我瞧着前一兩日,公子在後院偶遇小女,兩人不是相談甚歡麼?”
吳子光猶豫:“可是……”
杜峰打斷道:“如今除了你,還有一人慾娶小女,爲人父母的,都希望自己女兒能有個好歸宿,所以本公打算安排一場比試,你與那公子一較高下。”
吳子光訝然,心裡也不知鄖公是怎麼想的,爲何非要將自己女兒的幸福與鄖城及還魂珠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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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裡,西廂的兩名客人雖然待在同一房間,卻各自安靜。棄疾抱着小煤球不言,蔡從望着棄疾不言。
蔡從他並非無話可說,只是怕他一開口,就會被棄疾給訓斥一番。欲言又止地在棄疾跟前踱着步。
棄疾被他晃得頭疼,終於忍不住開口:“別轉了,你若是爲勸我答應比試,便不用勞神了。”
蔡從停下腳步,詫異地看着他。
棄疾又道:“不過是娶個女子便能得一城,有何不可?”
蔡從忽然有些心疼他,竟不知不覺帶着些憐惜與不忍的眼光將他望着。想當初楚鄢和親,他答應娶公主,也是這樣一個態度,覺得無所謂,不過是娶個女子,可蔡從知道,就衝他當年對相憶那份情,就曉得他其實是個情種。好不容易,他與公主相愛,可誰料公主又墜了崖。而這廂,又要爲楚國去求娶鄖女,這個年輕的公子,竟是個福薄之人,終是不得與相愛之人廝守。
“哎……”蔡從想着想着,就下意識嘆了口氣。
棄疾淡淡道:“今夜星空甚明朗,你出去看看,可有興王之人的命數徵兆。”
蔡從恭敬行禮,走出房間。
房間內只餘棄疾一人,他將小煤球放到地上,自懷裡摸出那半枚玉髓,輕柔地撫摸那斷口,神色已不如先前那般淡定,眉宇間竟是傷感無限。
一會兒後,蔡從自院中進來,衝棄疾行了禮,道:“公子,方纔從仔細觀了一回星象。”
“如何?”棄疾沒看他,只愣愣地看着那半枚玉髓。
蔡從垂下眼眸,有些爲難:“雖說其餘星子明朗,但……興王之人的命數之星四周仍然晦暗無光,烏雲密佈,看不出任何徵兆。”
“沒有任何徵兆?”棄疾的語氣似乎十分平靜,可說出的話,卻叫人星海翻騰,“是不是……陽陽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就像星子已經隕落,所以才晦暗無光。”
“公子!”蔡從不忍地喚了他一聲,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如何說。若要他騙說自星象看公主還在人世,又不忍心說出這樣讓人絕望的希望,雖然,棄疾一直都期待着他能這樣說。
“睡去罷!”棄疾無力地輕吐道。
蔡從再望了他一會兒,才默默退下,去了另一間房。
棄疾終於忍不住,兩行男兒淚奪眶而出,滑落臉頰,其中一滴還好巧不巧地落在了手中玉髓的斷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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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來人……啊……啊……來……來人……”杜荔陽扶着燈柱,心痛得幾乎暈厥,莫名地眼中的淚止也止不住。
有名侍女跑進房間,見她一臉痛苦的表情,急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杜荔陽捂住心口,淚水不斷往下滑落:“去,快去……叫……叫醫者。”
侍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杜荔陽終於站立不穩,跌坐在燈柱下。想她從來就沒有心痛這樣的毛病,可就在方纔一瞬間,心上像是被滴上了硫酸一般,整個意志被腐蝕殆盡。她也不是一個一痛就流眼淚花花的人,可這一次眼淚跟氾濫的洪水一樣,完全不受控制。
她在地上掙扎了片刻,終於還是暈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