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密室中, 只有一個極小的天窗,透下微薄的光。邢架上綁着一個遍體鱗傷的男子,昏死着。在血漬與亂髮之間, 隱約能看見一張臉。居然是喬魚。
密室的鐵門“哐當”一聲被推開, 走進來一個黑袍男子, 他扶着一名紫衣女子。女子的眼被白綾蒙着。他們身後還有幾個黑衣人, 但都只列隊於門外, 一個都沒進來。
女子見腳步停下,便問:“主上,你說的有趣的地方到了?”
黑袍笑起來, 一雙眼透着敏銳卻狠厲的光:“是啊,到了, 這裡有樣東西, 你見了, 興許就會回心轉意。”
女子冷哼一聲:“主上,雖說相秋乃陳國子民, 擔着復國之責,可主上所說計謀,恕相秋不敢苟同,無法答應。”
“是嗎?別說得太絕對,來, 我們看看這東西, 可否叫你回心轉意?”說完, 黑袍解下白綾。
白綾綁了多時, 現在取下, 相秋眯着眼適應了一會兒,總算能看清。
可是, 這第一眼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個傷痕累累的男子。仔細一看他的臉,尤的一驚。
“喬魚!”相秋一把撲上去,搖了搖他的身體,卻又覺得自己弄疼了他,旋即鬆手,結果雙手上竟是血紅一片。而喬魚也並沒被她搖醒。
相秋心疼又疑惑,回身向黑袍,厲聲道:“你將他怎麼了?”
黑袍付手緩緩走到她跟前道:“幾日前,我見他鬼鬼祟祟跟着你,恐對你不測,便將他抓來拷問了一下。”
“主上多有誤會,他是我朋友,主上將他放了吧。”
黑袍又走到昏死的喬魚面前,欣賞着他滿身的血色:“哦,他也這樣說,你們是朋友,所以,我抓了之後一直沒捨得放。”
相秋一向曉得他們主上爲人,從前陳國還在時,他做事有些狠,而陳國滅亡後,他做事就不只是狠了,還很毒。可無奈,陳國王室也僅存他一人,她作爲忠良之後,理當追隨於他。“那主上留着他做什麼?”
“做什麼?”黑袍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十分挑逗地勾了勾相秋的下巴,相秋厭惡地別過頭去,只聽他笑道,“你越發不聽話了,叫你不要輕舉妄動,你卻跑去追殺公子棄疾,你就不怕暴露你我,最終遭楚王趕盡殺絕?如今,我叫你使美人計誘殺楚王,你卻再三拒絕,問你是否因爲喜歡我纔不答應,若是的,我便不要你去了,可你卻說你並非喜歡我。這第二條令我很傷心,你不喜歡我,所以我推測你大約是喜歡了別人。”他說着,朝邢架上瞟了一眼。
相秋佇立半晌,道:“你想威脅我?”
“喲,不是威脅,怎麼說是威脅呢?只是讓你更聽話些。”
相秋冷聲道:“你以爲你抓了他,便可威脅到我?”
“哎呀,我認爲可以耶,在梓邑時,你幫他奪新婦那樣拼命,如今他命在我手裡,我覺得大約是可以威脅到你了的。”說着,摸了摸下巴,一副思考後篤定的模樣。
“你跟蹤我?”
“不,那時許久不見你,我只不過是派人去找了找你,沒成想,找到你時,你正巧在參觀人家婚禮,順道還幫人家搶新婦來着。”
相秋道,“主上,你如意算盤打錯了,我與他……”說着,瞥向喬魚,“只不過萍水相逢,他救我一命,我只不過是還他的情。”
“情?”黑袍哈哈一笑,“是個好東西。我將他叫醒你們聊聊?”還沒等相秋回答,兀自朝門口一招手,就進來個黑衣人,“你,那地上有桶鹽水,洗洗他的血漬。”
黑衣人立馬提起旁邊一隻木桶,準備澆過去,哪知相秋跑過去擋在了喬魚身前,他便停了停。
“住手!”相秋焦急地喊道。
黑衣人看黑袍一眼,黑袍簇了簇眉:“既然你如此想同他一起洗澡,那我也不攔你。”說完,一揮手,示意黑衣人。
黑衣人正準備將鹽水潑出,哪知這水才盪出去幾滴,就被相秋飛起一腳把水桶踢了個粉碎。頓時水花四濺,雖沒有近數潑到她和喬魚身上,但還是不能倖免地沾了許多。
щшш✿ Tтkд n✿ c o 有的撒到了喬魚的傷口上,疼得他還未醒時就已皺眉咧嘴。陣痛後,喬魚幽幽地睜開了眼。入眼的,是一個紫色的纖巧的背影。
“喲,醒了?”黑袍興奮道。
相秋忙轉過身,這一眼,她卻莫名地溼了眼眶。
“相秋?”喬魚微弱而艱難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對不起,都是因爲我!”相秋已有淚滑落臉頰。
“你也是被他們抓來的嗎?”喬魚關切問。
相秋搖搖頭。
此時,黑袍走到近前:“她?她是我們一夥兒的。”
喬魚看向黑袍,他記得就是此人,命人打他,還問了許多話。
“怎麼?”黑袍對喬魚道,“你不信?”
喬魚不想同他說話,不再看他,轉向相秋道:“他們沒爲難你吧?”
相秋又搖搖頭:“沒有。”搖得眼淚大滴從眼眶裡滾落。
黑袍驚訝地捂住嘴,看着相秋:“什麼?你如今已把瞎話說得如此溜了?我沒有爲難你嗎?還是我爲難得還不夠?”
喬魚冷眼瞧向他,相秋也轉身望着他。
黑袍瞧瞧他倆,又笑起來:“哦哦哦,你瞧瞧,連眼神都一模一樣,還說你們只是萍水相逢?”
相秋沉聲道:“放了他。”
“放了他可以,只是……”黑袍故意賣關子,而相秋並沒搭理他,他覺得無聊,便自己說下去了,“只是……他身上的食骨毒就解不了了。”
“你!”相秋氣結,“想我相秋也是陳國忠良之後,你作爲陳國唯一的王室後人,難道就是如此對待忠良之後的?”
黑袍一副深思的表情:“嗯,你說得有理。可是……他又不是我陳國忠良之後。你看,你半點傷都沒受,流血的也是他啊。”
“解藥拿來!”相秋把手攤到他面前。
黑袍看看她的手,彷彿很驚喜一般,一把握住她的手:“喲,沒想到你練武之人的手也如此細嫩光滑。”
相秋嫌棄地抽回手。
黑袍擡起抓了相秋手的手,拿到鼻下聞了聞,很是陶醉的樣子:“解藥嘛,相信你也曉得,陳國宮廷秘製□□,只有王室之人才知道解藥。不過你若要,我可以給你,只是……”
“好,我答應你!”相秋斬釘截鐵道。食骨毒她怎麼不曉?中此毒者,只餘一月多壽命,若不能及時服用解藥,那中毒者便會全身骨骼奇痛無比,最終在痛苦中毒發身亡。
黑袍眸中亮了亮:“如此爽快,我喜歡!不過,一月爲期,若你一月後未帶回楚王人頭,那他就吃不着解藥哦!”
喬魚急道:“相秋,你答應他什麼了?到底答應他什麼了?楚王?他讓你去殺楚王?不,不要去,宮裡守衛何等森嚴,你去是送死!”說得太急,扯得全身傷口疼。
相秋再凝望他一眼,眼底千萬情絲繞過。然後,徑直離開了密室,不再回頭看他。
黑袍笑着,走到喬魚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喬魚躲無可躲。只聽他道:“小子,豔福不淺吶,居然讓我們陳國的大美人給喜歡上了。”
“什麼?你說什麼?”
“你不知道?你看不出來?”黑袍表示訝然,隨後又一嘆,“哎,你說我拆散你們,會不會遭天譴,我讓她去勾引楚王,若她不幸失身,你不會嫌棄她的,對吧,到時候我爲你們辦一場婚禮,彌補彌補。”隨後又捂住心口,自言自語道,“看來只有如此,才能彌補一下我心中愧疚!”然後嘆着氣,也離開了密室。
“回來,你給我回來,你放過她,你這個瘋子!聽到沒有,叫你放了她……”
鐵門再一次被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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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相秋離開的背影,黑袍長長嘆了口氣,對他身邊的鐵甲護衛魏狄道:“你說,她能否贏得楚王青睞?”
魏狄一向面無表情,不苟言笑,他鐵着臉道:“素來聽說楚王愛美人,且爲細腰美人,相秋她自小就生得身段玲瓏,當是能引得楚王注意的。可是,屬下不明白。”
黑袍道:“說來聽聽。”
魏狄繼續道:“復我陳國,單殺一個楚王,恐怕並不行。”
黑袍笑起來:“殺王,只不過乃亂楚之計而已。”
魏狄又道:“主上難道忘了?殺了楚王,還有太子,以及公子比,公子子皙和公子棄疾。”
黑袍道:“你說的這幾個,除了公子棄疾,都不足爲懼。不過,再怎麼輪,那楚王之位也輪不到他。所以一旦楚王死,楚國大亂,幼年太子繼位,便是我等興兵復國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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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虔近些日子心情極好,想如今陳蔡二國盡數歸楚,他楚王的面子最近掙得很足,很是滿意。再加上那所謂的興王之人已除,壓玉之言就此破解,再無人能憑藉那所謂的天命威脅到他了。
所以他決定最近去放鷹臺狩獵,特地招來棄疾到他寢殿。
“近日天氣不錯,寡人打算出城狩獵,棄疾,到時你也一同前往啊,去年時,你我二人比賽,你贏了寡人,今年寡人要贏你一回。”熊虔斜躺在矮榻上,笑道。
棄疾坐在不遠處,聽了他這番話,垂首道:“請陛下恕罪,近日臣弟府上有些事,不得不處理,那狩獵,臣弟便不去了。”
熊虔也不勉強,“如此,那你便不去吧。不過,你府上的事……寡人倒是好奇,你一向宅院清淨,會有何事?”說完,忽又想起什麼,又道,“哦,前些時日,你聘了一個鄖女做妻,莫不是她如何了?”
棄疾嘆一聲:“前幾日臣弟訓了她幾句,她離家出走了。”
熊虔意外道:“哦?那可找回了?”
棄疾沮喪道:“找了幾天了仍無消息,所以臣弟想親自出城尋找。”
熊虔笑道:“能讓你勞師動衆的女子不多啊!”
棄疾拱禮:“讓陛下見笑了。”
“哎~多情是好事,寡人也不會笑話你,相反,替你高興還來不及,你從前斷不喜男女之情,如今肯爲個女子上心,自然是好事。”熊虔說着,忽想到近日宮中排了一場歌舞,“對了,前些日子宮裡排了段新舞,招來你我欣賞欣賞,據說這舞娘都是精心挑選的一等一的美人。”又召喚析父道,“析父。”
析父自外頭進來:“陛下。”
“不是排了一段新舞嗎,去招來跳來看看。”
“唯。”析父退下。
不一會兒,便從門口蓮步移來十多個鶯鶯燕燕,奏樂的奏樂,跳舞的跳舞。
棄疾看看那些舞娘,個個纖腰細肩,婀娜多姿。又瞥了一眼熊虔,他正盯着那些舞娘眉飛色舞的樣子,心下不禁暗嘲一番,自己斟了一爵飲了。
世人皆知,楚王好細腰,宮娥多飢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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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疾自宮中回來,便招來蔡從。他一邊握着那泥陶人,一邊問蔡從:“可有夫人下落了?”
蔡從拱禮:“回公子,從正要稟報公子,派出去的人打聽到曾有人見兩名女子,其中一個蒙面,朝蔡地方向去了。”
棄疾聽後,旋即吩咐:“準是她,她無處可去,當是回鄖城了,爲何先前本公子沒想到。蔡卿,速速備馬,我要去一趟鄖城。”
蔡從見他面有急色,忙應下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