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又裝三輪車,彩娟和美芹勤快地各拉一車麻利地走了。銀漢卻不想動,去午睡,好大會才睡着,醒了不想起,躺牀上哭起來,胸腔裡開始難受。悲傷肺,銀漢忙起牀,喝點水接着收拾東西。美芹又跑來,高興地支料:“這個拿走吧,小鏟用不着了,拿那院裡去。”“有花盆,用得着。”“大鐵盒子我拿走吧,還有哪個要拿?”“不用了。”美芹殷切地說:“用不着的,拿過去礙事。放咱院子裡,啥時候用都現成。”銀漢回過身來,看着美芹說:“我這院子裡的東西,你看上什麼隨便拿。”美芹愣一下說:“我是想幫你搬。”銀漢說:“別累着,歇着吧。”美芹說:“我不累。我不是想要東西,我要東西有啥用?我啥都用不着了。”銀漢進屋喝水。美芹站在院裡不自在:“我走吧。”銀漢出去收晾曬的衣物,美芹和彩娟站在大院裡。美芹說:“他不理解。”彩娟不耐煩說:“不讓拿你拿它幹什麼!”彩娟進家,銀漢說:“想喂喂蜜蜂找不到紅糖,都拿走了?”“都拿走了。”“還得喂蜜蜂,急什麼。”“再拿回來一瓶。”彩娟忙說。過一會美芹也進來,彩娟嘟囔說:“不讓拉拉啥,放這兒。”銀漢說:“沒不讓拉,讓你們隨便拿。”二人沒吭聲。
三人一起上路,來到新房子樓下卸車往上搬。銀漢往樓上就搬,彩娟把捆好的幾本書提起來先試試重量,哎呦做很沉很累的樣子,眼睛卻看着銀漢不動。美芹尖聲高嚷:“再上一趟吧。”彩娟說:“我一次搬上去算了,賺跑路子累得慌。”銀漢把幾樣東西放在鍋裡,搬起來就往上走。彩娟忙喊:“哎呀,我搬。”“我搬好了。”“又犯病了。”“我一看你‘那麼痛苦’的樣子,能讓你出力嗎。”
回來的路上彩娟說:“在街上吃點吧,累得不得了。吃包子行不?”銀漢說:“我想吃麪條,你們吃包子去吧。”彩娟馬上親熱地拉住胳膊說:“跟你一起吃。”買了拉麪,美芹用能聽二里地的聲音高嚷:“還沒在外面吃過飯呢。”銀漢沉着臉不語。彩娟問:“還要點肉不?”銀漢一說行,彩娟開心推着他就走。銀漢說:“別推,腿肚子哆嗦,再摔了跟頭。”
買了菜,銀漢拿筷子夾一塊嚐嚐,彩娟說:“筷子沒拉,有倒刺,給你這個。”銀漢說:“已經用了。”“扎手!”“沒關係,你吃吧。”彩娟說:“再扎着手了怎麼辦!給我,給你拉好了這雙,用吧。給我,給我呀,你聽見嗎。”銀漢遞給她。彩娟快速一奪,後面的木茬掛着銀漢的手,血往外冒。銀漢忙捏住傷口站起來去看師傅拉麪。彩娟在後面氣餒地說:“你坐下唄。”銀漢夠得慌,只好又坐下。彩娟看着菜說:“菜鹹,油膩,怎麼吃。”吃完飯各自回家。
銀漢心裡夠得慌,心煩意亂穩不住。頭暈暈的,忽然想起防震牀可能會砸壞地板磚,打電話給彩娟,她關機。想起彩娟的種種表現:想吃月餅,她們放壞也堅決不說給;一見別人高興她就煩;在泳利園愛惜臉盆,放一個不鏽鋼盆也嫌碰了瓷。把人命看得如草籽,搬過去凶多吉少。銀漢陣陣發暈站腳不住,就睡下了。躺在牀上卻更加難受,想起扈美芹種種表現,越想越擺脫不了陰霾,瞬間崩潰了,哭了又哭。好一會清醒過來,想起姐姐說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決定找人訴說。“我得自己救自己,不然就完了。”銀漢哭着起牀,撥了110。
接電話的竟然是個小姑娘:“先生,請問有什麼能幫您的?”“我,我……”銀漢幾乎不成腔的說了兩個字,忍不住哭。她說:“您別哭……”銀漢說:“我活不下去了,想自殺,又想殺人。”“有什麼能幫您……”現成的背誦語小姑娘說得語無倫次。銀漢幾乎暈過去,說:“我得歇一會。”掛機歇息了片刻,又撥一次,問:“還是您嗎?”姑娘說:“還是我。”銀漢說:“您在什麼地方,我想過去跟您說兩句話好嗎?”姑娘“咔嚓”掛機。銀漢放下電話,伏在桌上喘息。過了半分鐘,110又撥回來,銀漢接起來問,對方不吭聲卻掛機。
銀漢覺得胸腔要炸了,絲毫不能緩解窘迫心理,這時候區公安局肯定有人值班,問問有什麼出路。銀漢渾身發抖,彷彿又回到了住院時的那種狀態,恐懼、憂慮加上不能支持,還有控制不了的情緒,天真的塌了。銀漢掙扎着開箱子,找出棉衣棉褲穿上,慢慢步行到區公安局,兩腿僵硬不能邁,抓住鋼網定神一會才接着走。來到電動門前,門關着,傳達室小屋裡隔着簾子裡面開着燈。拍門,出來一高一矮兩個警察。高個觀察着着銀漢不語,矮個問:“幹什麼?”銀漢卻很難說出話來,兩手無意識抓住電動門,昏昏沉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矮警察連連問,語速很快:“哎,你幹什麼?你拍門怎麼不說話?你是幹什麼的,到底有什麼事?哎,問你呢。”銀漢已經反應不過來,舌頭也不聽使喚,艱難地說:“我……啊……報案。”“報案,什麼事?”“我想……跟你……說句話。我……活不下去了,光想自殺……還想殺人。”“你打110說。”“110……不接……我的電話。”矮警察依然語速飛快:“不可能,你再打一個我看看。”銀漢說:“我……打……了,怎麼會是……小姑娘?”矮警察口齒利索地說:“就是小姑娘。”“她,你……”銀漢暈倒在地上。二人飛跑進傳達室:“110嗎,誰在家呢,我是區公安局傳達室。有個人暈倒在門口,情況很緊急。啊?哎對,那快點吧,在我門口吶。”
銀漢一會明白過來,慢慢翻身,伸手拽緊電動門這才站起來:“人呢?”倆警察從房子後面繞出來,恐懼地看着他。矮個說:“打了110,你等一會。”銀漢慢慢坐下,定神喘息了好一陣子也上不來氣,又站起來說:“怎麼沒人來……出來……一下,我打聽一件事。”他倆又繞出來,比上次離得更遠,儘管隔着門。矮個顫聲說:“打完110了,他們一會就來人,你跟他們說吧。”銀漢舌頭不聽使喚,慢慢說:“你害怕什麼,我又不……怎麼你。”他倆果然好了些,隔着門走到離銀漢三米遠處,就再也不過來了。銀漢前言不搭後語地說:“政府裡面有沒有一個……專管,民事問題的……”矮個說:“屬於信訪辦吧?人民來信來訪歸他們。”“大概……是吧,我有些話……不能不說,哪個……部門該聽?”“在政府裡,政府辦公室一準知道。你住哪?”銀漢說:“咱們是一個……地盤的,和諧社區,歸……王勝魁……管轄。”“你找王勝魁去多好,看他今天值班不。哎,110的車來了,你等一會。”矮個說着又朝前方喊:“在這呢,過來吧。”
李銀漢好一會才定住神,慢慢轉過身來,一輛110小型麪包車開過來,車上下來三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其中一人還端着槍,飛奔過來。“啊……”銀漢一跤跌倒在地上。高個已經不怕銀漢,隔着門安慰說:“你別緊張,沒事。”銀漢慢慢坐起來,爲首一個年長的警察過來問:“怎麼了?”銀漢便原樣說了一遍:“我活不下去了,想來……找人說……兩句話。”“起來。”年長警察伸手拉。銀漢一手扶地一手抓住門慢慢站起來,倚在門上,努力發出聲音:“我……控制不了自己,光想自殺,還想……殺人。不知道公安部門遇到我這種情況……都有什麼辦法?”“什麼原因?”年長警察揹着手,警惕地看着他問。110的另兩個警察都是年輕人,站在旁邊默默地看着兩人說話。銀漢說:“我住在這個地方,就是跟他們一樣,在王勝魁……管轄範圍……內。我岳母待人心狠,在她們家,不是人過的日子。她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整死人……不準離婚。我一看見她,就……不想活。我從岳母家……搬出來,精神病好多了。可是現在家讓拆遷……單位開發,協議……協議已經簽完,再住就犯法。可是我沒地方去,搬回去還是得死。我惹不起、躲不起,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