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錚沒有壞心,純粹是覺得這表情實在有趣,於是含笑審視了她幾秒,纔開口轉移了話題,“你現在也算苦盡甘來了,進了慕家,享之不盡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顧桑青下意識的擡手,將衣領往上拉了拉,默默轉頭看向窗外,學校後山種着大片大片的迎春花,細小的,明黃的,風一吹,便有碎雪似的花瓣落下來,她艱澀的笑了笑,輕聲道:“如人飲水罷了,福氣還是晦氣,也由不得我選……”
陸之錚將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琢磨了幾遍,又細看了她的表情,心裡暗歎一聲,慕家這場大戲,果然已經轟隆隆的開鑼了!
陸家是B城幾大世家之一,陸之錚作爲嫡系的獨子,表面風光,其實活的頗爲憋屈,他的確胸無大志,無奈“要爲陸家揚眉吐氣”的教育時刻醍醐灌頂,明明毫無經商天分,可“和慕家搶錢搶糧搶地盤,誓要一決高下”的陸氏宗旨已經成了他這一生的使命--這一樁往事說來話長,簡言之就是陸慕兩家積怨頗深,慕家這一輩出了個慕安陽,幾次三番的憋着壞打擊陸家生意,陸氏一族哪肯善罷甘休,只得把希望寄託在血統純正的陸之錚身上。
他這一輩子的大好前程還沒展開,便先和一個男人結了段不清不楚的情仇恩怨。
陸之錚想着陸家,想着慕家,心裡厭煩的簡直想要去死,此刻看着顧桑青,他不由生出些同是淪落人的感慨,慕安陽的戀母情結舉世聞名,可想而知,顧桑青過的日子與活在火坑裡還有什麼區別!
“你……”陸之錚甚是憐憫的望定了她,目光忽然一頓,擡手向她的頭髮摸去。
顧桑青不明所以,開始緊張起來,她僵直了脖子,等着他越靠越近,直到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腦袋,向後,再向後,從她的頭髮裡撿出一片樹葉,“你剛纔是在樹上睡了一覺嗎?”
陸之錚的指間夾着那片樹葉,舉到她眼前,笑眯眯的眼睛裡帶着幾絲溫柔,英俊的簡直沒了天理,顧桑青斷斷續續的吸了一口氣,就覺得頭皮發麻,胸口怦怦跳的厲害,她知道自己沒出息,可別無他法,陸之錚是她的災她的難她的劫,她心知肚明,但又恬
不知恥、甘之如飴,然而等到她捕捉到他笑容裡那忍俊不禁的戲謔時,她又突然變得惱怒了,劈手奪下那破葉子扔在地上,她皺緊了兩彎細眉,“你在拿我尋開心嗎?”
陸之錚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看到桑青這麼生動的表情,有趣的簡直讓人想從她臉上捏下一塊肉來,屈指撣了撣袖子,他施施然站起了身,笑微微的望着她的臉,“看你這麼精神,應該是沒什麼大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就叫醫生,記得多喝水,看你剛纔渴的。”
顧桑青的心眼一向小的出奇,此時還沒緩過勁來,見他要走,非但嘴裡懶怠說話,還一曲身子躺了下來,一把扯過被子蓋在頭上。
看着牀上隆起的一團,陸之錚心裡又是一樂,頗想出言調侃兩句,可一想到她蒼白的臉色以及火坑般的生活,他活絡的興致頓時又萎靡起來,只好輕嘆一聲,默默的離開了病房。
等到門悄無聲息的關上了,一直豎着耳朵聽動靜的顧桑青才慢慢從被子裡探出頭來,仰面躺在牀上,她將手伸進領口,拉出掛在脖子上的那枚鈕釦,狠狠的在胸前攥緊了。
環顧着空曠的病房,她回想了一遍剛纔的情景,不由怨恨自己缺心眼沒情趣,生生將人給氣跑了,她苦惱的咬着脣,將臉埋進被子裡,悶悶的笑出了聲。
躺在牀上回味了近半個小時,顧桑青坐起身來,伸了個不大不小的懶腰,擡手一看錶,見時間還早,心裡掙扎了一番,還是決定回去上課。
此時正值課間,操場上熙熙攘攘,顧桑青經過籃球場時,還停下來欣賞了一會兒球員們的英姿,這才慢慢回到教室。
離得老遠,她就看見門口圍着一羣學生,一個個正滿臉興味的往裡瞧,顧桑青突出重圍,擠了進去,發現裡面遠比外面熱鬧的多,果然是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
顏映板着一張嬌俏的小臉,怒火沖天的坐在座位上,雪白的襯衫上濺了幾滴墨水,活像是被誰吐了一口唾沫星子。
宋小唯哭哭啼啼的跪在她桌前的空地上,涕淚橫流的臉上印着重重疊疊的五指印,想是剛被人狠狠教訓了
一番。
顧桑青向後望去,見她和宋小唯的課桌已經被推翻了,書本盡數散落在地,黑乎乎的被踩了無數個腳印,而上節課兩人共看的那本最慘,徹底被撕了個稀爛!
她知道顏映這是在借題發揮,她打的不是跪在地上的宋小唯,而是站在一旁看熱鬧的顧桑青!想到這裡,她簡直忍不住要拍手叫好了,好一個情深如許的顏大小姐,爲了個人渣,連身家性命都不顧了,也一定要跟她鬥上一鬥。
顏映身後的女生眼尖,瞥見了站在門口默不作聲的顧桑青,忙低頭附在顏映耳邊輕語了幾句,顏映略一點頭,表情不變的揮了揮手,那女生便走上前去,不顧宋小唯的躲閃求饒,劈頭照着她的臉又給了兩巴掌,正待再次揚手時,耳邊驀地傳來一陣疾風,她還來不及反應,腦袋忽然被個硬物擊中,登時便疼的一陣發暈,踉蹌着退了好幾步!
圍觀的學生頓時一陣譁然,推推搡搡的伸長了脖子看去,見那乒乓落地的兇器竟是一個板擦,濺起的粉筆末足有半尺高,扭過頭來又去找那兇手,尋尋覓覓的終於望定了袖口沾灰的顧桑青。
她向宋小唯走去,攥着胳膊將她拎起來,一把推到身後,默然擡眼,她望向顏映,心底簡直有些鬱悶了,這戲碼一場接着一場,半分都由不得她休息。
顏映大概報仇心切,頗像個等到對手的神經病,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憤怒指着她的臉,“顧桑青,你瘋了是不是?你竟敢打我的人!”
“你都是某人的狗,你手底下的東西也配稱爲人嗎?”
顏映被氣了個紅頭漲臉,她實在不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人,所以跟顧桑青的嘴架必是屢戰屢敗,但好在精神可嘉,永遠越挫越勇,“你……你……賤人!”
“顏映,我最後一次警告你,給我收起你那些小把戲,大家到底同窗兩年,何不給彼此留幾分薄面?況且萬一你日後走了狗屎運,有幸嫁入慕家,你我同居一個屋檐下,你還要滿口賤人賤人的叫我?”
顏映頓時一怔,她的癡情簡直到了瘋魔的地步,此刻竟然瞪着一雙俏眸問:“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