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死兆與回憶
薄霧森林，外圍。
正值白晝，淺灰色的霧氣仿若一層細膩的薄紗，於空氣中輕柔飄蕩。
只偶爾微風輕拂，帶起些微枝幹搖曳的“莎莎”聲，吹卷薄霧，在靜謐中透出森林的輪廓。
嘎吱——
伴隨着脆葉與腐壤在擠壓中碰撞摩擦的輕響，一根並不如何粗壯的落枝被自上方落下的皮靴踩斷，發出不合時宜的突兀聲響。
米白色的長袍垂落腳踝，衣角沾着草屑與土星；深栗色的利落高馬尾隨身體移動左右輕晃，就像是一根靈動小巧的毛茸尾巴。
薇柔爾獨自行走在森林深處。
纖細孱弱的體型與毫無防禦力可言的穿着打扮，完全不像是能夠在薄霧森林正常行動的模樣。
而其過於鎮定的從容神色，搭配那張白皙精緻的少女面孔，讓眼下所處彷彿並不是充斥着各類危險的魔物聚集地，而是某個僻靜安全的小花園。
相比起剛剛離開冒險者協會時的後怕與驚懼，此時的薇柔爾已然恢復了她作爲資深者應該展現的冷靜姿態。
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柄通體灰白，表面浮有自然深色縷狀紋路的法杖。
或許它那看似樸實的外表並不能體現其價值所在，但只通過那顆鑲嵌在法杖頂端，純度極高，內裡透着黑影與金斑，僅指甲蓋大小一顆就能在珠寶鋪賣上接近四位數金幣的黑蛋白石，便已足以表明這根法杖的昂貴造價。
而此刻隨杖身絲滑流轉，最後於頂端黑蛋白石迸發的魔法輝光，更顯露出這根法杖品級不低“附魔裝備”的身份。
放在市場上出售，其價格或許還要再翻個幾倍。
嗡——
淺色輝光化作一個半透明的淡藍護罩，將霧氣與危險隔絕在光罩之外。
——1環防護系【警報術-奧法歷932年改良Ⅶ版】
在保留【警報術】原有警戒功能的同時，還附帶物理保護、氣息隱匿等多種功效。
雖然法術模型複雜許多，所需施法素材和精神力消耗較之原本也有變化。
但對於薇柔爾那遠超同級別法師的意念操控能力與精神力儲備而言，也幾乎沒什麼難度。
從腰間的皮革小包中掏出一塊造型精緻的黃銅懷錶，低頭看了眼時間。
少女緩緩停步，謹慎目光細緻向周圍掃過，籠罩周身的半透明光罩悄然擴張，又猛地縮回。
確認周圍並不存在危險，她才拖着自己疲憊的身軀，就近找了一棵粗壯的橡樹。
也不嫌棄地上的泥壤，就這麼直接靠着坐了下來。
同時在心中估量：
眼下身體因爲長時間沒有得到充足休息，已經接近超負荷的狀態。
考慮到此時所處環境與後續可能遭遇的敵人……高效休息二十分鐘，應該能將自己的狀態維持到後半夜紮營休息。
思忖間，雙眼已然閉合，意識以最快速度下沉，進入休息狀態。
普通人最基本的睡眠，對薇柔爾卻是隻有身體意識接近過載崩潰，纔有資格享受的奢侈品。
於心中徘徊轟鳴的急迫感，就像是一張無形的大手，將她一刻不停地往前推。
一秒鐘也不敢浪費。
“簌簌。”
來自前方灌木，突然傳來的細微動靜，讓薇柔爾纔剛剛閉上的雙眼驟然張開。
雖然對自己改良後的【警報術】非常自信，清楚在薄霧森林外圍基本不存在有能夠繞過防護靠近自己的危險生物。
但這一刻的她，依然本能地進行着針對未知襲擊者的反制措施。
首先，是位於米白長袍下方，貼身存放的幾件魔法物品，意念已然勾動聯繫，隨時能夠觸發其所附魔的防禦法術。
與此同時，甚至還沒有完全從地上站起，在單手撐地，膝蓋彎曲，腳下踩地，肌肉發力起身的過程之中。
腦海深處早就準備好，專門用於眼下情況的法術模型，便已經被她的精神力轟然灌注。
塑能、惑控、變化……多種學派的法術模型，在意念推動下急速充能。
發縷間隙浮現魔法輝光，劉海無風自動。
在聲音傳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薇柔爾便已經在本能作用下做好了作戰的準備。
只等敵人現身，亦或者她完成對其身份檢測的一瞬間，就能將魔法粒子實質化的憤怒傾瀉到對方身上。
下一秒。
“莎莎。”
前方灌木又輕微搖晃了一下。
隨即，一根蓬鬆毛茸的大尾巴，與兩顆懵懂純淨的小眼睛，映入了她的眼簾。
“豔尾絨松鼠？”
望着眼前這隻渾身長有淺紅色絨毛，眼眸清澈而愚蠢的大尾巴松鼠。
薇柔爾沒有放鬆警惕，而是釋放自己那幾項確認敵意與檢測變化隱匿類效果的法術，確認這隻松鼠並非敵人僞裝，才終於放下心來。
緩緩鬆了口氣，重新坐下。
嘗試着重新閉眼小憩，但於方纔一瞬集中的注意力，與魔力流轉下高度活躍的大腦，卻也讓其短暫失去了入眠的可能。
或許是改良版警戒術讓薇柔爾作爲生物的存在感降低，也可能是她身體周圍躍動的魔法粒子。
擾亂了其休息的罪魁禍首，那隻豔尾絨松鼠，竟是邁動着它那短小的四肢，跳到了薇柔爾的身邊。
琥珀般的晶瑩眼眸倒映着地上的小巧身影，她下意識伸出手，指尖輕撫小傢伙的腦袋。
感受着自指腹傳來毛茸茸的細膩觸感，不知爲何，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冒險者協會的遭遇，想起了那道凌厲身影。
薇柔爾的呼吸驟然停滯，心臟好似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豔尾絨松鼠……”
嘴脣張合，她無意識呢喃着，思緒悄然流淌。
這種擁有着豔麗皮毛的小生物，如今在普通人當中並不算多麼出名，只偶爾纔會在市場上出現。
但自從五年後，某個大城市的貴族宴會上，公爵夫人穿了一件由豔尾絨松鼠皮製作而成的披肩。
由它皮毛製成的衣物，便以極快的速度成爲了一種席捲上流社會，象徵地位與奢華的極致裝飾。
一個名爲“金麥商會”的組織嗅到了商機。
他們一邊編織着“豔尾絨松鼠的皮毛能夠帶來好運與庇護”的謊言，暗中拉高售價；
一邊以火油與鋼斧開路，在森林裡劃出禁區，帶着訓練有素的獵鷹和塗抹着麻痹毒素的吹箭。
成批獵殺這些不過巴掌大小，卻價值不菲的無辜小生物。
貪婪驅使下，哪怕是某位拒絕出售祖傳林地的男爵，連帶着家族城堡與親人僕役，也在某個深邃的夜晚被大火吞噬。
對此，以極快的速度低價買下了林地的金麥商會，只聲稱是男爵自身導致的意外，與他們無關。 但很快，這個以血腥手段短暫壟斷了絨松鼠皮貿易的組織，因其對攔路者暴戾殘忍的行徑，與皮毛中隱藏的巨大利潤，引來了真正的掠食者。
——鐵砧兄弟會。
一個勢力範圍囊括十數座大城市，由刺客與遊蕩者組成，隱藏於陰影下的龐然大物。
一場令人毛骨悚然的刺殺與清剿，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快速結束。
金麥商會成爲了歷史，積攢的財富被同行與貴族瓜分，而豔尾絨松鼠的生意，自然也由兄弟會掌控下的明面組織所接手。
薇柔爾凝視着手掌中這隻向自己投來懵懂目光的小生物，被深深印在腦海深處，遙遠記憶陡然清晰。
“鐵砧兄弟會”，這個以利益與鋼鐵手段彙集着大量職業者的龐然大物。
它的傾覆僅僅源於一次微不足道的“娛樂”。
兩個剛剛完成了收貨任務的遊蕩者，帶着滿滿一車的松鼠皮，與一整隊從各個村莊擄掠，打算賣往地下黑市的年輕少女。
在回程休息的路上，打算去附近的小鎮子裡找點“樂子”。
然後，他們招惹到了那位存在，被當場削掉了腦袋。
而鐵砧兄弟會自然不會放任自己勢力範圍內，如此針對兄弟會成員的惡劣行徑。
於是……隱匿於黑夜深處的鐵砧兄弟會，迎來了他們的黎明。
直到現在，薇柔爾仍然記得那個跟隨着導師，來到鐵砧兄弟會總部的夜晚。
代表陰影與死亡，象徵着榮耀，兄弟會成員最爲重視的組織旗幟，化作一片片破碎的布縷，如酒館桌上的抹布般靜靜躺在角落。
碎肉夾雜着內臟，斷裂肢體浸染着粘稠鮮血，散落在房間的每一處，彷彿連空氣中都凝固着血色。
而那位野心勃勃，夢想着將兄弟會發展成艾法拉大陸最強大地下勢力，已經完成了超凡轉職的組織首領。
也在當天晚上，與兄弟會總部的全部成員一起。
被用腦袋壘成了高聳的屍冢。
直到那天，薇柔爾才從導師口中，第一次知曉了這位存在的名字：
——“死兆”夏南。
撫摸着松鼠腦袋的手指不自覺發力，指尖隨之傳來一抹刺痛。
眼前淺紅身影閃爍，豔尾絨松鼠受到刺激，吱呀叫着消失在了草叢深處。
而薇柔爾的手指上，也多出了一道滴着鮮血的細小傷口。
“該死！”再一次回想起協會會議室內，坐在桌子對面的黑髮青年，她的面孔驟然一僵，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委託，爲什麼會讓我遇到這種存在？”
“而且……”
薇柔爾腦袋低垂，劉海遮下的陰影讓她的神色顯得陰晴不定。
記憶中，這位兇名赫赫的大人物，應該要在三年後，才於某次冒險任務中嶄露頭角吧？
按照時間推算，對方現在應該纔剛剛入行沒多久纔對，距離職業者更是相距遙遠。
可眼下，卻分明已經擁有了踏上協會二樓的資格。
這也意味着，對方不僅獲得了職業等級，還已然完成了協會的晉級任務。
而且……在二樓會議室裡，薇柔爾擔心惹到對方懷疑，沒敢放開精神意念仔細感知。
但僅那匆匆幾十分鐘的時間，與對方相處一室，她便已經清楚地感受到了從其身上傳來，那股凝練的氣勢。
遠比剛成爲職業者的新人要厚重的多。
就像是一位已經在職業道途上探索多年的資深者。
“爲什麼？”
薇柔爾的疑惑幾乎要從心中溢出。
“爲什麼這麼快？”
“難道是因爲我帶來的連鎖反應？”
“不！不可能！”
“距離我回來也不過幾年，單是在城裡重新記憶法術、摸索情報、冥想提升精神力就耗費了許多時間，且與河谷鎮的距離非常遠。”
“怎麼也不可能影響到這裡！”
“那又是爲什麼？”
薇柔爾百思不得其解，逐漸脫離掌控，與未來記憶發生變化的陌生事件，讓她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同時，內心深處卻又止不住地生起一抹慶幸。
幸好她曾經在許多地下組織的懸賞令中，見過不同時期夏南的面孔，清楚他的模樣，也大致知道是攀雲行省出身。
這纔在走進會議室的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對方的身份。
不然要是因爲自己的態度或者其他什麼原因惹惱了對方。
她可不想被砍下腦袋，壘在屍冢上。
現在再回想起來，當時自己的表現，相較於兩人第一次見面的關係，似乎過於熱情了，有些唐突。
“會不會讓夏南產生懷疑？”
薇柔爾不安地想道。
但不管怎樣，自己切實以遠超市場平均的價格，買下了對方手裡的共鳴遺物。
甚至還主動提供了一次淨化服務，爲他解決了獸化詛咒的麻煩。
都做到這一步了，不說是否能夠在其心中留下好的印象，總不能還讓對方產生不滿吧？
“也不一定……”回想着記憶中夏南在職業者中的風評，她不敢確定。
“算了，反正已經安全離開了會議室，以後小心點，不要再接觸就行了。”
夏南本身與薇柔爾的使命沒有衝突，也不存在關聯，沒必要因爲對方以後大人物的身份，就強行湊到身邊抱大腿。
況且以對方在她記憶中流傳的兇名……還是稍微離遠些爲妙。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夏南的成長速度比記憶中快了那麼多。
但眼下時間緊迫，她不想，也不敢靠近探尋其中變化。
“應該快到了吧？”
散去腦中雜念，薇柔爾站起身，目光望向前方密林，心中估算着與目的地的距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