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柔爾的兩個條件。
對於夏南來說，已經不是簡單的“優厚”就能形容的了。
幾乎和白送沒有區別。
並不知曉“世界線偏移率”的概念，也不知道法師少女已經超額完成了計劃的目標。
從他自己的角度出發，便是薇柔爾付出了相當的代價，爲護送小隊放逐了一條成年紅龍。
現在想來也有些不可思議，但對方確實做到了。
而以此爲前提，她卻主動放棄了對戰利品的分配，轉而向自己提出了兩個模棱兩可的條件。
說實話，在來之前的路上，夏南甚至已經思考了無數遍，要通過何種方式，付出多少代價，才能夠將【織夢迴廊】留在身邊。
眼下發展，卻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當然，縱使如此，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因爲情緒的起伏而盲目同意，亦或者故作大方，提出額外酬勞。
而是開始仔細思考起薇柔爾提出那兩個條件的可行性。
首先，向對方解釋【織夢迴廊】的大致功效。
毫無疑問，【織夢迴廊】提升戰技熟練度的特殊能力，對於這個世界任何一位職業者，都是堪稱“神器”的珍貴裝置。
在正常情況下，爲了自身安全，他自不可能向他人透露裝備的作用。
但眼下情況卻有差異。
此刻站在夏南身前，想讓他解釋【織夢迴廊】裝備效果的，是一位職業等級明顯還沒有超過五級，卻能夠將一頭挑戰等級高達“17”的成年紅龍永久放逐的神秘法師。
背景、實力成謎。
在合乎情理，且對方並未表露敵意，甚至明確表達作爲隊友善意的情況下。
夏南覺得自己不應該隱瞞這些信息。
或者說，面對對方的提問，如果自己刻意隱瞞，亦或者胡亂編造信息，反倒可能讓本應該輕鬆進展下去的局勢，往糟糕的方向發展。
甚至到最後演變爲雙方難以化解的矛盾。
如此，唯一需要顧慮的，便只有部分可能暴露他金手指“屬性面板”存在的信息。
而考慮到薇柔爾話語中特別提出，對涉及自身隱私部分可以進行保留。
那麼也就沒多大問題了。
第一個條件，可以接受。
夏南在心中權衡利弊。
至於第二個條件——一個將用在至少三年後，用於清剿龍巢的人情。
倒也還行，在能夠接受的範圍內。
以自己眼下的成長速度，三年時間，怎麼都lv5了，更高也不是不可能。
在這種情況下，以自己身上的幾張底牌，與“引力”類的特殊能力，面對主人不在的龍巢，不說絕對能成功，保命應該沒什麼問題。
且薇柔爾戰力神秘，以自己觀察到的對方性格，能夠有此提議，便已經代表着她有充足把握，現在就已經能夠放逐巨龍，等三年後做足準備，應當會變得更加可靠。
能夠接受。
夏南暗中點頭，不禁回憶起方纔薇柔爾的用詞，心裡面有些犯嘀咕。
一個人情……自己的人情原來能這麼值錢麼？
空氣寂靜。
自薇柔爾提出那兩個條件之後，便再沒有人說話。
琥珀色的眼眸，幾乎是被強迫着的，緊緊注視在前方的黑髮身影之上。
連腦後向來靈動的栗色高馬尾也停止了起躍。
少女面孔上的緊張濃郁到幾乎要溢出，隱約能看到那兩瓣略微失去血色的脣間，緊密閉合的牙齒。
如果此刻有人具備有讀心術之類的能力，便能輕而易舉地察覺到薇柔爾心中紊亂煩雜的思緒：
“爲什麼不說話，是不是我的條件有些太苛刻了？”
“不應該啊，明明我昨天考慮了一整晚的！”
“他怎麼在皺眉啊！？完了，完了，要不還是算了吧？”
“可如果我現在提議條件擱置，會不會反而產生負面效果？”
“答應也好，拒絕也行，快一點，快一點！”
“你倒是說句話啊……”
終於，在薇柔爾全神貫注的注視下，夏南結束了思考。
雙眸重新回神，看向法師少女。
輕輕點了點腦袋。
“可以。”
呼——
很難想象薇柔爾此刻的心情，彷彿此前心中積醞的重壓在一瞬間得到釋放，整個人頓時鬆了下來。
如果不是眼下對方還站在身邊，她怕是已經直接癱坐到地上。
汗水不知何時將少女後背外袍下的襯衣染溼，連呼吸頻率都隨之急促了幾分。
與此同時，伴隨着極度高壓後的剎那鬆懈，是無與倫比的成就之感。
她做到了！
憑藉着自身堅韌頑強的意志，短暫克服了那根源來自前世，於前些天又再一次加強深化的恐懼陰影。
冷靜、鎮定而保有底線的，與眼前名爲“死兆”的男人，完成了一次冒險者之間的公平交易。
此刻的薇柔爾在心中甚至開始不禁感嘆起來，重生的經歷與肩膀上“拯救世界”的沉重擔子，果然讓她獲得了成長。
或許實力比重生之前還差了許多，但精神意志卻逐漸提升，而愈發堅定。
目光中帶着些微妙，夏南瞥了一眼身前立定，神色顯得有些恍惚的少女。
已經習慣對方那顫悠中故作鎮定的表現，他指腹摩梭着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組織好語言，省略掉那些可能暴露屬性面板的信息，緩緩開口道：
“這件物品的效果其實很簡單，能夠讓使用者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歷一場近乎真實的完整‘夢境’，且‘夢境’的具體內容可能有關使用者所掌握的戰技。”
“在‘夢境’結束之後，使用者能夠獲得大量關乎‘夢境’內容的戰技熟練度。”
“我當時正是在這個裝置的作用下，纔將一門本就接近‘精通’級別的戰技突破瓶頸，獲得了職業等級的提升。”
“但裝置的使用並非毫無消耗，它的使用條件……可以說是非常苛刻，當時的我也只是在機緣巧合下才勉強激活，無法復刻，且短時間內也不具備再次使用的能力。”
聞言，心中情緒逐漸平靜下來的薇柔爾，也下意識進行了思考。
“能夠提升戰技熟練度？”
“難怪前世薩瓦在這趟任務結束後，像是遇到了什麼人生轉折點，各方面都開始向上飆升。”
“這麼看來，莫爾頓家族的傳聞倒也多了幾分可信之處，他們的先祖恐怕就是靠着這件裝置，才完成了從平民到開國公爵的躍遷。”
“而‘死兆’口中的使用限制，也正是莫爾頓家族後面再無人重振先祖榮光的原因。”
“不過……”
眼下薩瓦已死，裝置卻落在了夏南手上。
這位同樣出身普通，卻天賦卓越，在後世創下赫赫兇名的存在，於如今這個時間線，本就已經展現了反常的發育速度。
現在更多了這件莫爾頓家族的傳承寶物。 提升的速度，只會比前世更快。
而在未來取得的成就……
薇柔爾不禁又打了個寒顫。
不管怎樣，東西放在他那裡，總比被薩瓦這個聯盟的大叛徒拿到手好。
少女在心中這樣安慰着自己。
同時從腰包中取出一小顆指甲蓋大小，暗紫色的菱形水晶。
伸手遞給夏南，置於對方掌心。
“這是經過特殊改造後的通信晶石，等到時候我準備好了，會用這東西聯繫你。”
“放心，晶石材料脆弱，使用次數有限，我平時不會打擾，等完善好關於紅龍巢穴的計劃，纔會使用。”
夏南點頭，目光往暗紫晶石表面瞥了兩眼，纔將它收起，與野蠻人弗岡留給他的狼牙一同，置於腰包最深處。
忽地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薇柔爾的面色突然變得猶豫。
支吾了一下，才帶着些小心，輕聲道：
“你……之後是打算回河谷鎮嗎？”
“怎麼了？”察覺到少女話語中的含義，夏南眉頭微皺。
“淵紗行省到攀雲行省，從我們現在這個小鎮出發，最方便的當然是原路返回。”
“但莫爾頓那邊說不定已經察覺到了特里威廉的事情，靠近山脈峽谷的出入口估計很快就會被封閉，熔鱗鎮那邊更是一團糟，就這麼回去，可能有點麻煩。”
聞言，夏南眉頭愈皺愈深。
河谷鎮，是肯定要回去的，這點不用多說。
畢竟自己斥巨資升級的蛇鱗臂盾還放在“巖錘”鐵匠鋪，不可能就這麼放棄。
但與此同時，如果照薇柔爾所說的那樣，即使莫爾頓家族並不掌握有自己殺死特里威廉的證據，就這麼原路返回，一頭撲進敵對勢力詳細布控的區域，確實有些危險。
眼下自己也遠沒有淪落到需要本着“最危險的地方就最安全”的想法，強闖熔鱗鎮的境地。
“所以……”
夏南微微擡眉，看向身前的法師少女，示意她繼續說。
“同樣是兩種選擇。”
感受到身前青年的目光，薇柔爾只覺嘴中發澀，下意識抿了抿嘴脣。
“第一種，留在小鎮上休整，等幾個月後事情過去了，再原路返回。”
“第二種，繞一個大圈，從淵紗行省的另一邊繞過熔鱗山脈，回到河谷鎮。”
“兩種選擇時間消耗有長有短，具體取決於莫爾頓家族對那位死去騎士長的重視程度，以及你趕路的速度。”
夏南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
在他看來，以眼前少女的性格，不可能無緣無故提起這些。
還有話在後面。
顯然，他猜測的非常準確。
面對無形中的壓力，薇柔爾也再沒能繃住，果斷投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這裡。”
她從腰包中取出一張空白紙條，指尖凝聚魔力，在紙條表面劃了幾下，兩行清晰的文字隨之浮現。
“就在這個地方，可能會有能幫助到你的東西。”
琥珀色的眼眸微微轉動，視線在夏南右手無名指的銀戒上掃過。
紙條上的地點，來自針對龍裔薩瓦計劃的“Plan-B”，是倘若在河谷鎮沒能夠順利加入護衛小隊，亦或者自己沒找到機會將薩瓦擊殺的後備計劃。
從普通的底層冒險者，一路攀升到未來背叛時能夠致使一整條戰線淪陷的大人物，龍裔的成長曆程有着幾個關鍵節點。
從河谷鎮到黏樹領的護送任務，是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而她交給夏南的紙條上所記載的，則是記憶中所明確的，薩瓦轉變的第二個地點。
此前，薇柔爾對於龍裔在那裡獲得了什麼一無所知，信息甚至比之前的護送任務還要模糊。
但從夏南口中得知那件能夠短時間內提升熟練度，而又擁有着嚴苛使用條件的裝置之後。
心中卻多了些隱約的猜測。
目光往紙條上掃了一眼，夏南果斷將其收入懷中。
臉上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沉聲道：
“多謝。”
“說吧，你需要我做什麼？”
自然不可能是平白贈與，之前鋪墊了這麼久，他早就察覺到了對方的意思。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薇柔爾臉上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
“其實也沒什麼。”
“就只有一件事……”
“……”
夏南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腦中琢磨着對方的委託。
稍微思忖之後，才輕輕點頭。
“那就拜託你了！”薇柔爾見狀，心中不由又鬆了口氣。
至此，關於戰利品的分配，關於後續的安排，兩人全部溝通完畢。
見對方那副強行繃住而臉色愈發蒼白的表情，自知沒有再多寒暄的必要。
夏南正想着告辭離開。
但不過剛剛轉了半個身，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驀地轉了回來。
令薇柔爾方纔有些鬆懈的身體瞬間立正。
“沒有別的意思，純粹只是好奇。”
“其實從我們倆第一次在冒險者協會碰面時，我就一直有這麼個疑惑。”
“之前時機不太合適，現在倒是正好。”
“你……似乎很害怕我？”
嗡——
森冷寒氣自心頭迸發，於剎那間傳遍全身，讓緊繃仿若岩石的纖瘦身軀猛地震顫兩下。
嘴脣翕動，瞳孔收縮，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前方的漆黑，恐慌與驚懼無形蔓延，好似要將少女的意識吞噬。
“我……”
她張了張嘴，此前早已準備好的無數說辭卻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這一刻，薇柔爾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