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你……這就算是叛國,那我……算是什麼?”
白芍藥一怔,清亮的眸子閃過一絲愧疚和抱歉。片刻後,她略略側頭,道:“對不起。”稍頓,“你之前不是奇怪,我爲什麼要……要殺他?”
玄衣男子默然,片刻後,他似乎忍不住心裡的好奇,或者說疑問,沙啞的聲音,更顯得沙啞,“你如果不想說……就不要說。”
白芍藥輕哼了一聲,不想說就不要說嗎?真是體貼啊!可是,這份體貼,現在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諷刺。這份體貼,如同萬千鍼芒,一根一根的狠狠地刺穿她的心臟,讓她再一次感受那種名爲“撕心裂肺”的痛。
“哈哈……哈哈哈……”白芍藥大笑了幾聲,可小聲卻突然戛然而止,彷彿被誰掐住了喉嚨,無法發出聲音。“咳咳咳——!”
她突然猛地咳嗽了起來,那咳嗽聲,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也貌似要將靈魂都給震出體內,讓它成爲荒魂,孤單漂浮在這個冷漠殘酷的繁華世界。
“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自己當初爲什麼下得了手。殺人……這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情。說起來輕易,說起來更是容易。只要一瓶無色無味的劇毒,一份看不着摸不到的信任,就可以讓一個人徹徹底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哪怕,這個人,是君臨天下的帝王,也不例外。”
“所以,你殺了他。”
“是啊……我殺了他。這三年來,我無數次的想,我當初究竟是怎麼下了手的?他……凌傲天是我最愛的人。我以前,不,是現在也這麼認爲,他是我最愛最愛的人。我此生,再也無法如愛他那般,去愛另一個男人。可是……”
“這……算不算人說的,愛之深,恨之深?所以,才能那麼輕易的下手?所以,哪怕看到他死在自己的面前,也能無動於衷?你說,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爲什麼會這麼做?瘋魔……了嗎?”白芍藥轉過頭,一雙明眸緊緊盯着玄衣男子,那閃爍着的淚光,倔強的不肯掉下去。似乎是在堅持什麼原本不必要堅持卻必須堅持,可事實上在此種情況下完全沒必要堅持的執着一般。
只可惜,這唯一的觀衆,能否理解她的這種堅持麼?
玄衣男子的回覆,在白芍藥的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後者,自然是她以爲玄衣男子多多少少的會寬慰自己。前者自然是最理智的判斷,至於原因……還有什麼原因可說麼?一切,不都擺明了麼?
“你,後悔麼?”
白芍藥哽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理解玄衣男子的話,就連懸而爲泣的淚水,都無聲無息的掉了下來,落在地上,支離破碎。浸入衣衫,如泡沫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存在過。
“後……悔?你,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笑話?”白芍藥道:“你覺得,
我會後悔嗎?”
“你不後悔嗎?”玄衣男子沙啞的聲音,帶着某種讓白芍藥眩暈的感覺。就彷彿是,世紀末的最終審判。揹負着十字架的罪人,不論躲在哪個角落,都會被找出來,被剖出自己隱藏在心底的、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繼而對其進行審判。之後,是天堂是地獄,只有等待那審判書的決定。命運,再也不掌控在自己的手裡。
這種彷彿一切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裡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白芍藥從心底憎惡這種感覺。可是,卻深刻的發現,自己和那些被束縛在十字架上,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接受這一切。
“……”被再度問及後不後悔這個問題,白芍藥凝視着他冷靜幽深的眼,終於明白,自己不得不回答這個問題,否則後面的話根本沒辦法繼續下去。而她,還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說。
如今,她能夠傾訴的對象,只有他了。或者說,她能夠毫無顧忌相信的人,這個世上,只有他。
她很清楚,這並非是因爲他這個人才有這樣近乎決絕般的信任,而是彼此之間有着他人難以有的相同的境遇。或者說,如今有他們同樣經歷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因爲這種境遇而被排斥,被人無聲的諷刺、嘲笑、欺辱……這種患難感,纔是他們之間信任的基礎。
白芍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如此——不如說,她是不像清楚的知道,但至少,她對他的這種信任,遠遠不是曾經的感情就能夠讓信任達到如此高度的。
“哎……”白芍藥嘆了口氣,收回視線,幽幽看向遠方,道:“我,不曾後悔過。”稍頓,“至今我雖然還不知道,自己當初爲什麼那麼做,但是,我一點也不後悔。……現在,這麼想來,或許,只是爲了解脫……”
“解脫……?!”
“嗯,從我、千嬌和他之間的魔咒中解脫出來。”白芍藥的聲音,一瞬間變得飄渺,“我們三人,糾纏在彼此之間,怎麼也不得解脫。千嬌深愛着他,他對千嬌的感情,卻是一種敷衍。不,說是敷衍都太過奢侈,那是一種利用。或者說,是一種報復。”
“因爲……她是他的女兒嗎?”
“是。不僅僅是她。”白芍藥道:“我最初,也不過是他報復父親……父皇的一枚棋子而已。即便之後的兩心相許,也是經過了許多艱難磨難才換來了。可是,那又如何呢?”
白芍藥自嘲一笑,“都說,風雨過後必然是彩虹。可是,到最後,我看到的不是彩虹,而是一灘泥濘。雖說,付出的不一定與得到的成比例。可是,這個比例,偏差也太大了。……再深的感情,也不能與利益爲敵。否則,會輸得一敗塗地。不論是千嬌,還是我,都輸了。”
“只不過,千嬌輸掉了性命、尊嚴、人格,最後身爲一個國家子民應有的榮耀感都輸了。而她,爲的只是乞求到一
個男人的注視。……知道嗎,那只是注視而已,而非愛情。這麼卑微,輸掉了一切,都沒能成全她這個卑微的願望。”
“而他……一代帝王,他英明睿智、威儀不凡、能文善武……明明可以成爲千古明君。卻偏偏毀在了懷疑二字手裡。自古以來,亡國之君,他們亡國的理由各式各樣,因爲懷疑就滅了國的,還真是……這算不算是,開了先河?”
“我以爲,你會說是,他是毀在情之一字手裡。”玄衣男子沉默了片刻,道。
白芍藥怔忡片刻,道:“懷疑,也是一種情。”
“……”男子頓了一下,輕笑一聲,道:“這也算是一種幽默嗎?”
“你說是,就是吧。”白芍藥淡淡一笑。
周圍的空氣,因爲這段小插曲,倏然變化。自然,空氣中仍然殘留着淡淡的悔恨和悲傷。只不過,這種淡淡的悔恨與悲傷,在這種繁花似錦的景色中,反而成爲了一種讓這份美昇華的元素。
“言歸正傳。你,不覺得我們從這種糾葛中解脫出來,對誰都是一件好事麼?”
玄衣男子微微勾起脣角,那卻並非是贊同的笑。“至始至終,我只看到一個贏家。”稍頓,迎上白芍藥側回來的目光,慢慢而認真的道:“你應該也猜到了。沒錯,那個人就是你的父親,明威皇帝。”
“他從一個忠臣被迫成爲權臣,繼而篡位登基。這其中,他到底出了多少力呢?”玄衣男子道:“說到底,他之前付出的一切,不過是之前的積累,是一直都存在的實力。在他決定謀反之前,他手中的軍隊並沒有增強,也沒有納入多少新的文才能將。那些虛變化,從總體來說,和沒有變化沒任何區別。”
稍頓,他繼續道:“一直在其中周旋的,都是你們兩姐妹,以及外族蠻夷。當然,皇……他過分懷疑人的性子,也是他必敗的原因之一。明威皇帝之前雖然是他最大的敵人,卻也是彼此最爲平和,至少表面是如此。而且,二者之間的正面衝突,幾乎可以算是沒有。”
“所以……呢?”白芍藥頓了一會兒,緩緩道。
的確,她之前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事情。現在,經由他這麼一說,事實還真是如此!
“你們三人,輸得最慘的,是白千嬌。就如你所言,她輸掉了所有。最後,哪怕是不惜背叛國家,引來外族,她仍然輸了。雖然,她不如此的話,下場會稍稍好一點。至少,會落一個有人收屍的下場。”
“而皇……他,他身爲皇帝,明明在懷疑你,並沒有完全信任你,卻在最容易被人動手腳的地方疏忽。反而,那麼輕易的……呵呵,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居然那麼輕易的就被你得手了!如果被那些有野心的人知道了,還不得悔恨得腸子都青了。”
白芍藥道:“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