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姆瑞克唱響龍之歌的第三天,艾里昂王國海域。
清晨的第一縷晨曦透過雲層,將金色的光輝灑在泛起微瀾的海面上,宛如爲這片沉寂許久的海域披上了一層神聖卻危險的薄紗。
洛克西亞·墮落之心坐在一張木椅上,椅子本該有四條腿支撐,但此刻,在他的掌控下,三條腿離開了甲板,而第四條腿則被他巧妙地固定在甲板上,只靠一條腿支撐着整個重量,像是在挑戰重心的極限。他的雙腿隨意地翹在桌子上,抖動着。
隨着他微微晃動身體,椅子的那條獨腿旋轉着,與甲板磨擦發出不緊不慢、如節拍器般規律的嘎吱嘎吱聲,彷彿在替他打着什麼看不見的拍子。
他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姿勢慵懶至極,仰頭望着天花板上懸掛的魔法燈,那燈光有些晃眼,卻並不刺眼,柔和卻不失威嚴。他慢慢將肺裡那一口混合着異香的煙霧吐出,煙霧在空氣中形成了一層淡淡的雲霧,旋即積鬱在房間內,彷彿他心中積鬱的疲憊在凝結。
接着,他打了一個懶洋洋的哈欠,聲音清晰地迴盪在安靜的艙室中,像是對這清晨與船體一同甦醒的迴應。
就在這時,門“咔噠”一聲被推開了,推門的動作不算溫柔。
推門而入的是達斯坦·冷眼,他面無表情地掃了洛克西亞一眼,那一眼彷彿蘊含着無盡的批評與無聲的嘆息,緊接着,他帶着毫不掩飾的不滿語氣開口了。
“看到陸地了。”
語畢,他像早就預料到對方會敷衍一般,根本不給迴應的機會,便轉身將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似乎不願讓房間裡的懶散氣息沾染到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我親愛的達斯坦,我親愛的參謀長。”洛克西亞懶洋洋地迴應着,聲音隔着門傳了出去,語氣裡帶着一如既往的戲謔與不以爲意。他知道對方肯定聽得見,但他也知道,達斯坦不會回話,因爲那已經成了他們之間多年的默契。
他將菸蒂按進了菸灰缸裡,雙腿輕輕一蹬,脫離桌面的瞬間,獨腿支撐的椅子轉了起來,帶着他整個人如同船舷上空翻的水手般旋出一道弧線,嘎吱聲再次響起,像一段即將奏響的序章。
當椅子旋轉了一圈半後,他猛地將雙腿重重地跺在甲板上,那一下的力道不僅令椅子驟停,也令桌上的瓶瓶罐罐輕微震動了一下。
他起身,動作看似隨意,卻有着訓練有素的流暢。
他走向艙室一側的鏡子,那是一面古舊的銅鏡,這是他爲數不多的攜帶品,邊框處刻着尚未褪色的符文和他年輕時留下的刻痕。
他整理着身上的制服,領口與肩章被他重新調整至完美位置。當最後一枚鈕釦扣上,他對鏡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藏着幾分自豪,也藏着幾分嘲弄,更多的是一種戰士在登場前才擁有的冷漠從容——自負、驕傲、意氣風發,像是迎着海風而生的野獸。
他緩緩地取出自己的面具,那是象徵他身份的面具,是達克烏斯贈予他的禮物,一張半金屬半生物的怪誕面容,面具下方垂落的觸鬚無規則的擺動。他將面具戴在臉上,遮住了原本令人目眩的笑容,也遮住了隱藏在眼神深處的疲憊。
確認好一切後,他對着鏡子輕輕挑動面具下方的觸鬚,似乎是在校準一個細微的機關,隨後吹了一聲口哨,那聲音空靈而怪異,像深海中鯨鳴,又像夜晚風中的嘶語。
他一腳跨出,步伐一晃三搖,像是喝多了的老海狗,又像在經歷風暴中的老船,踩着莫名其妙的節奏,晃晃悠悠地走向那扇關閉的門。
而此刻,站在指揮室裡的達斯坦早已聽到了那熟悉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因爲他知道是誰。他只是繼續專注地用固定在欄杆上的雙筒望遠鏡眺望着遠方的陸地,眼神深邃,神情冷峻。
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突然低聲感嘆道。
“我想起了那次行動。”
他的話語彷彿從遙遠的時間深處傳來,如同一塊沉積在記憶河牀的石頭被打撈起,帶着些許沙礫和血腥的味道。
然而,迴應他的是身旁響起的機械抽拉聲,那是洛克西亞抽出他那隻雕花銀邊的單筒望遠鏡的聲音。
洛克西亞把鏡頭對準遠方,儘管他沒有迴應達斯坦那句話,但他的沉默,就是默認。
鏡頭裡,一片廣闊無垠的草原正沐浴在金光中,鳳凰河與沉香河如兩條玉帶般纏繞匯入大海,構成一幅寧靜而陌生的畫卷。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聲音依舊帶着輕佻,像是把過去當作一場無傷大雅的賭局。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有出海口和尖塔?”
達斯坦不再使用望遠鏡,而是將雙手緩緩握緊,指節發出清脆的“嘎吱”聲。
他的眼神死死盯着洛克西亞,眼中閃爍着一絲近乎於爆發的火光。他當然知道洛克西亞在表達什麼,誰讓這個話題是他親自挑起的?
這個所謂的『出海口』,根本不是遠處陸地的出海口,而是指他所說的那次行動的艾希瑞爾。
但這不妨礙此刻的他想迫切地衝上去,一拳砸在對方臉上。
聽到那惱人的指節聲響,洛克西亞立刻調整了姿勢,將望遠鏡毫不避諱地對準了達斯坦。那目光,不帶一點掩飾,甚至還帶着某種近乎挑釁的愉悅與冷嘲。
他的嘴角慢慢翹起,隨後便是那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
“瑪瑟蘭啊!”他故意拉長語調,像在舞臺上詠歎,“快看啊快看,我發現了什麼?一位憤怒的將軍!他瞪大了眼睛,拳頭都握緊了……這是準備進行什麼祭儀嗎?哦,神聖而莊重的拳頭之舞,讓我們拭目以待!”
他說着將望遠鏡一收,優雅地做了個誇張的攤手姿勢,臉上帶着難以忍受的輕佻神情,對着達斯坦還擠了擠眉毛,像是向觀衆致意的滑稽小丑。
理論上,他們兩個是盟友,是並肩作戰、彼此信任的密切合作者。他們共同執行過多次複雜任務,算得上是彼此戰術能力的高度認可者。
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發現自己和達斯坦似乎天生犯衝,哪怕不言語,只要站在同一個房間裡,氣氛也會自動變得火藥味十足。
他看達斯坦不順眼,達斯坦看他同樣不爽,哪怕雙方都不願意承認。但偏偏,這樣一對不對付的組合,總是要一起行動,在達克烏斯的直接調配下密切合作。
而且還不是一兩次,是一次又一次,數不清了。
如果換做以前……
此刻的達斯坦應該已經一聲怒吼,直接撲了上來,一拳接一拳砸向他。
而他也不會客氣,必定第一時間還擊,毫不留情地將對方打進甲板裡。
但,誰讓時代變了呢?
那個靠拳頭表達情緒、用武力解決分歧的舊時代,早就被新時代的紀律、體制和嚴密軍規所取代了。現在,他們必須服從制度、服從上級、服從秩序。
這次,他們又一次被安排在同一支艦隊中。
作爲海軍上將的洛克西亞,這次是艦隊司令官,理論上,他擁有比達斯坦更高一級的臨戰指揮權。而達斯坦,雖同爲海軍上將,卻被任命爲艦隊參謀長,協助洛克西亞統籌戰術與後勤規劃。這讓他在權限層級上略低一籌,也讓洛克西亞心中泛起一絲微妙的優越感。
誰讓黑色方舟開不進這片內海呢?
而他與達斯坦之間的不順眼,也就此戛然而止。因爲他們都明白,只要誰先越線,誰就要上軍事法庭。新時代的海軍軍紀擺在那兒,寫得清清楚楚:一切違紀行爲,哪怕是曾經的英雄,也要一視同仁處理。
而在這片洶涌的權力之海中,背後盯着他們位置的虎狼之輩數不勝數。只要他們犯一點錯,就會有無數雙眼睛盯上他們的崗位、他們的艦隊、乃至他們的政治資源。
同樣,達克烏斯不會容忍他們之間的失控衝突。
他不允許。
事實上,除了馬雷基斯,在杜魯奇圈子內,沒有人能承受達克烏斯真正的怒火,洛克西亞更不行。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失控,他會是第一個被處理掉的那一個。
矛盾是他挑起來的,他清楚這一點。而現在,他也該主動遞出臺階。
“現在。”他清清嗓子,語氣恢復平靜,甚至帶了一點莊重,“請參謀長做出指示。”
達斯坦沒有立刻迴應,他只是伸出手指,直指洛克西亞,語氣沉穩得彷彿帶着金屬的迴響。
“晚點,找機會練練。”
這不是挑釁,不是威脅,而是一種正式的約戰預告,這是他倆之間解決問題的方式,找個沒人的地方用拳頭說話。
洛克西亞收起望遠鏡,沒有接話,而是優雅地向達斯坦做出一個傳統貴族的標準禮節動作,姿勢端正,動作乾脆。
達斯坦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轉過頭,看了眼手錶,接着又擡眼看向指揮室裡的座鐘,確認好時間後,他的語氣平靜而不容置疑。
“按照原定計劃,半小時後,進行第一波登陸。”
洛克西亞點了點頭,正式確認命令。
而就在那一瞬間,周圍原本像是靈魂離開身體般的船長、參謀們和術士們,彷彿被雷擊中一般驟然『回魂』。他們臉上的茫然被責任替代,眼神恢復了聚焦,腳步開始迅速而有序地動作了起來。
整個指揮室從僵持沉默的火藥桶,變成了一臺開始運轉的龐大戰爭機器。
海面上,近三百艘各類船隻船整齊有序地行駛着,像一條由鋼鐵與意志組成的長龍,沉穩而壓迫地朝着出海口駛進,層層船帆在海風中獵獵作響,彷彿戰鼓擂動。
行駛在最前方的是掠奪艦艦隊,隨着既定時間的到來,艦隊開始調整方向,宛如一個巨獸在海面上徐徐轉身,逐漸分流向出海口的兩側,陣勢如潮。
出海口的南側,艾爾米爾站在甲板上,目光如刃,望着遠處若隱若現的尖塔,譏諷地感嘆道。
“真夠慢的,就像一個行動遲緩的病人。”
她話音剛落,便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離原定計劃的登陸時間還有整整五分鐘——不多不少,恰如其分。
“五分鐘後,開始!”
她的話語帶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決斷,命令一經下達,頓時船上的警報尖銳響起,像利針扎入海風中,刺破了平靜。
露天甲板上,部署在船舷左側的弩炮也隨之激活,被炮手們麻利地拉下覆蓋其上的防水帆布,露出金屬光澤與機關結構交錯的殺器。隨即,開始裝填弩矢,動作迅速而熟練,像是一場排演過無數次的戰前儀式。
而下層甲板上,原本站立待命的陸軍士兵則進行二次戰鬥前待命。
至於裝備檢查?
早在一個小時前,他們就已經完成了第一次徹底檢查。半個小時前,他們又進行了一次例行復查。而就在十五分鐘前,他們進行了第三次,也就是最後一次的確認,確保萬無一失。每一個扣具,每一把武器,每一片甲片,都被反覆摸過、扣緊、確認,毫無疏漏。
第三層甲板上,原本坐在摺疊板凳上靜候的厄衛們也終於站了起來,板凳合上後,他們迅速靠向左側,在軍官的帶領下操作船艙邊緣的機械裝置。
隨着厄衛們用力轉動機關齒輪,發出“咔啦咔啦”的沉重聲響,船隻左側的鐵板緩緩被放了下來,就像某種龐大機械巨獸展開鱗甲,露出其真正的獠牙。
至於摺疊板凳,這是他們的特色與待遇。正如海衛一樣,整個杜魯奇軍隊體系中,唯有海軍士兵才被允許在待命時坐在板凳上,不僅是體制安排,更是一種象徵性的地位體現。
坐着等待殺戮開始,這正是杜魯奇海軍的高傲與血腥浪漫。
鐵板打開,如同貨運列車的車廂被解鎖一樣,陽光毫無預兆地照進原本昏暗封閉的甲板。厄衛們紛紛伸手擋在眼前,適應着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
而在他們不遠處,原本也蜷伏待命的魔蟹們同樣蠢蠢欲動,其中幾隻更是滑稽地模仿起了厄衛的動作,揮動碩大的蟹鉗擋在被金屬盔甲包裹的雙眼前。
這些魔蟹,早已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巨獸了,它們就像現今被蜥蜴人控制的那些魔改巨獸一樣,同樣被『飛昇』了,但不是靠生物飛昇,而是徹頭徹尾的『機械飛昇』。
蟹鉗上裹着厚重的防護裝甲,鉗側兩翼鋒利無比,宛如兩把巨刃。
色孽來了看了都說好,甚至想要收藏幾個帶回去研究。
而當這些蟹鉗揮動起來的時候,簡直就像死神在揮動他的鐮刀,每一次揮舞都是收割的節奏。若是衝鋒時將蟹鉗前置,更是猶如騎兵手中的長槍。
不,應該說是破甲錐,一往無前,無物能擋。
蟹殼的前端同樣覆蓋有堅固的防護,用以保護魔蟹最脆弱的部位——嘴部與眼睛;而蟹殼的最頂端,是爲搭載在其上的炮手和弩炮提供掩護的裝甲擋板——厚實沉重,宛如堡壘。體積龐大的魔蟹配備的是雙弩炮系統,左右對稱;體積稍小的,則只放置一座弩炮,但依舊兇猛。 至於後端沒有保護的蟹殼……
誰家正常坦克後面堆裝甲?
協同的步兵呢?
魔蟹一旦展開進攻,那便是有進無退,在戰術設定上就是用來撕開口子、突破防線的兩棲野獸登陸坦克。再加上蟹殼本身厚實無比,防禦性能極高,面對弓箭、火油、近戰火力,它們幾乎都能安然無恙地衝上去,一套組合拳下來,配上高頻率推進和協同操作,魔蟹可以稱得上——無敵!
最大的敵人,就是那些能夠操控虔門之風的施法者。他們是真正的威脅,可以瓦解魔蟹的護甲,而在所有施法者中,以擅長操作虔門之風的奸奇係爲首的那些存在更是剋星。
但問題是,哪有那麼多施法者?
又哪來那麼多天然或人爲製造的裂隙,讓奸奇系的惡魔源源不斷地涌出來?
適應後,厄衛們看向陸地,他們原以爲會在那片灘頭看到敵軍整齊列陣,利刃出鞘,怒目而視,正等着他們衝上前去展開一場正面血戰。哪怕沒有,也起碼是知道他們到來後,開始往這邊趕來列陣。
然而,他們所期待的敵人並沒有如他們所想那般現身,也沒有擺好陣列,連根毛都沒有,灘頭上,遠處的陸地上什麼都沒有。
一時間,厄衛們哀聲長嘆,有的甚至開口叫罵,表達他們的不滿與失落。他們不是害怕作戰,而是渴望作戰,渴望那個能讓他們掄刀砍人、積累功勳、在榮譽上留下名字的機會。
但這種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
他們很快停下了自己的抱怨,因爲他們清楚,知道界限在哪,是作爲厄衛最基本的素養。他們不是烏合之衆,而是軍團一員。他們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發泄情緒,什麼時候必須收斂,咬牙繼續幹活。
而在他們身側,配屬在這艘艦上的喚潮者則一言不發,靜靜地站在那裡。他沒有插話,也沒有動作,只是注視着整個流程的推進。
當鐵板被全部放下後,另外兩組厄衛開始投入機械作業。他們雙手穩穩握住搖柄,開始搖動位於艙壁內部的結構,這是用於釋放儲存在甲板下層的次級鐵板的裝置。
“停!”
隨着軍官一句清脆而簡短的命令,厄衛們齊齊停下動作,機械隨之安靜下來。他們早已訓練有素,不需要多餘的指令。
隨後,站在開口兩側的厄衛們動了起來,他們將懸掛於上方橫樑上的吊索取下,小心但迅速地將粗重的鐵鉤固定到次級鐵板兩側的金屬環中。
確認完成後,厄衛們用手勢做出固定完畢的標識。
軍官再次下令,於是厄衛們再次握住搖柄,啓動第二輪機械動作。
這一流程反覆三次,每次都精準無誤。最終,鐵板的六處掛點被全部用吊鉤牢牢鎖定,整塊結構沉穩地被拉出。
厄衛們隨後開始調整吊索的角度,協同配合,使得突出船體的鐵板向下傾斜。
隨着哨音響起,船隻也恰好停穩,停在了不深不淺,正正好好的位置。
五隻魔蟹在訓保者的操控下發出金屬般的咔噠聲,隨即沿着傾斜的鐵板緩緩下滑,最終嘩啦一聲濺入海水之中。
這是一個標誌性的時刻。
一隻海龜成功入水!
杜魯奇版的兩棲坦克成功下水!
一艘掠奪艦的一側共設有五個這樣的開口,每一個都能同時容納一隻魔蟹與一隊以戰鬥陣列排列的厄衛下水,也就是一個五十人隊。
魔蟹的頂部,炮手們早已準備就緒,下水後的第一時間,他們操控着沉重的弩炮,警戒着,哪怕沒有敵人。
而訓保者則目不轉睛地盯着上空掠過的突襲艦,他熟悉流程,但在看到這一幕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理論上,這一次的登陸行動將是第一次遭遇戰。他本該興奮,本該激動,因爲渴望建立戰功的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然而,現實比預想要平淡得多,期待的敵人並未出現。
而就算敵人出現了,第一時間與之交戰的也並非他所指揮的魔蟹,而是那些從高空掠過,負責火力壓制與灘頭掩護的突襲艦,還有船上的重型弩炮。
儘管如此,他依舊投入於指揮,不怠慢、不消極。魔蟹還得繼續前進,向灘頭推進,建立陣地,完成預定目標。
不過,從戰術角度來說,目前這個階段其實並不需要他下達具體命令。
他與他所指揮的這隻魔蟹已經建立了極其緊密的協作關係,只要魔蟹沒有遭受攻擊,它就能按照慣性推進,既無需加快速度,也無需放慢節奏,只需與左右兩側的魔蟹保持陣型。
灘頭上也未發現任何敵人蹤跡。
即便敵人出現了,第一時間展開射擊的命令也不會由他下達,而是由他身旁專門負責弩炮的軍官來發布,他只負責指揮魔蟹,必要時使用魚叉弩投入作戰。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兩側,同樣下水的魔蟹正向灘頭緩緩衝去,由魔蟹組成的鋒線呈波浪狀推進,彷彿海浪拍岸,沒有一隻魔蟹貿然突進,也沒有哪一隻試圖爲了爭奪所謂第一個到達灘頭的虛名而被迫加速。
紀律,冷靜,剋制。
這就是當下杜魯奇的風格。
如果有人真的這樣做了,那等行動結束之後,他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在杜魯奇軍中,先登,不是靠搶來的,不是靠一腔熱血和一雙快腿拼出來的。那是靠體系,靠秩序,靠集體意志打出來的。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第一組,也就是四隊厄衛,已經完成下水,沒有誰在浪潮中跌倒不起,沒有哪位在海水裡顯得笨拙無能。這樣的廢物是成爲不了厄衛的,更別說,現在還有喚潮者的祝福加持。
他們以演訓中熟悉至極的編制隊形,在水中穩步推進,整齊劃一,將盾牌高高舉在身前,既擋浪,也掩護;第二組緊隨其後,貼得極近,他們不是用盾牌護身,而是將盾牌高舉過頭,在第一組的掩護下前行。
整個一拉長的王八陣,羅馬百夫長和全戰玩家來了都說好。
接下來是第三組,與前面兩組略有不同。舉着盾牌的他們,肩頭同時扛着的是弩炮所需的箭矢補給。
一捆捆的箭矢被鐵絲嚴密固定,呈圓筒狀排列,包裹在厚實的防水布裡,防止海水浸溼,也避免在衝灘中被浪打散。
至於爲什麼一組只有四隊,而不是五隊,那是因爲每個五十人隊中,必須抽調出一隊操作弩炮,這不是編制上的空缺,而是戰術上的必需。
每個五十人隊都要具備獨立作戰能力,能夠實現火力覆蓋與協同支援。
弩炮的存在不是附屬,而是這個體系中必不可缺的支點。
所以,到了第四組,下來的全是弩炮炮組。他們或是扛着已拆解爲零件、被防水布包裹的重型弩炮,或是扛着成捆的箭矢,就連軍官也不例外。
除了炮組,這一組中還有隨船的軍醫,他們與戰鬥人員並肩而行,爲即將展開的戰鬥提供第一時間的救治支持。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艘掠奪艦上只編制有四個五十人隊,所有下來的部隊正是其中的三支,而那最後一支五十人隊……
預備隊,不動!
必須留在船上,作爲最終的保險,用於應對任何可能的突發狀況。
從下來的數量上看,似乎並不算多,但實際上,這僅僅只是一艘船的登陸編制。且每一個五十人隊中都配有裂魂者,幾乎等同於陸軍編制中的克雷丹,是絕對意義上的精英戰力。
另外,船上還有後續增援的陸軍,一旦海軍全部放下後,銜接而來的陸軍就會跟上。必要時,突襲艦也會快速將船上儲備的士兵投送到一線,進行火力支援或增援作戰。
陣容已足夠豪華,戰術構成也極其完備。
有兩棲坦克般的魔蟹構成的先鋒衝線,有裂魂者領銜的精銳戰力壓陣,有突襲艦在空中盤旋待命,有甲板上的重弩提供火力支援,而在需要的時候,還有喚潮者從後方出手,給予整個部隊力量上的庇護與攻勢上的強推。
不僅如此,還有配備完善的醫療系統,確保每一位戰士在最短時間內得到救治和恢復。
這一切,都是達克烏斯所親自參與、改良並最終拍板的成果。
這,不只是登陸行動,這是一套完整的作戰機制,是當下杜魯奇軍隊的真正寫照。
快要到達灘頭時,那名訓保者又回頭看了一眼。
掠奪艦上的陸軍們正在開始下水,然而他們的動作相比於早前如猛獸般躥出的厄衛艦員來說,顯得有些笨拙、倉促,甚至還有幾人踩滑摔倒,引得露天甲板上的厄衛們發出一陣低聲嘲諷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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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讓陸軍不是海軍呢?
他嘴角扯出一個帶着些許輕蔑意味的笑容,他並不真的看不起這些陸軍士兵,但那種骨子裡的優越感,早已成爲一種本能。
他轉過頭,目光移向天空,略微眯起了眼。
那五十艘突襲艦仍在空中盤旋,但顯然它們發現了什麼。除了十艘繼續留在上空警戒之外,剩下的艦船正如被無形之手牽引般迅速調整編隊,向遠方疾馳而去,彷彿潮水逆卷天際。
他眯眼看着那艦隊消失的方向,嘴脣微動。
“塔爾·烏斯維。”
艾里昂王國的北方重鎮。
他低聲嘆息,聲音輕如潮聲隱沒沙中,搖了搖頭,眼神複雜。
“如果黑色方舟在就好了……”
他喃喃道,語氣中既有羨慕,也有一絲未被壓抑的遺憾。黑色方舟上的陸游器啓動後,他可以作爲強襲分隊的一員,從空中直插要害,親身參與衝撞。
他也可以出劍,出力,出一口曾在沉默中淬鍊許久的惡氣。
畢竟,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真正與阿蘇爾交戰過。
沒有戰吼,沒有撞擊,沒有破甲的那一刻,也沒有目睹白甲精靈倒下的剎那。他只是在海上飄蕩,接受命令,轉移陣地,進入奧蘇安內海,最終在這個清冷而陌生的早晨,悄然登陸艾里昂。
原本設想中的戰役,阿納海姆之戰沒有爆發,洛瑟恩之戰也沒有爆發。
這一次……他不知道。
應該吧?總不能一直不打吧?
他搖了搖頭,那動作像是在抖落一身溼氣,也像是在否定心中徒生的某種情緒。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與職責:他只是一個訓保者。
他不能選擇戰場,也不能決定航向。
他現在能做的事,只有在這裡待命,守住這片剛剛被佔領的登陸灘頭,等待下一道命令。等後續部隊跟進,等防禦線建立,等登陸場徹底成形,那纔是真正戰爭的開始。
但遺憾的是,作爲海軍一員的他……
這一刻,他多麼的希望,那些騎着馬的掠奪者能衝過來,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