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長250米,寬度25米,總噸位約14,000噸,動力系統採用風暴舵輪,最大航速22節。”
貝爾-艾霍爾的聲音依舊冷靜,沒有絲毫起伏,彷彿只是陳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事實。然而,他報出的數據卻如一枚沉重的砝碼,壓在在場所有阿蘇爾的心頭,讓整個大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每一個數字都像是利刃般切入現實,揭示着一個殘酷的事實,杜魯奇比他們想的還要遠遠領先。
“杜魯奇的新驕傲——大東方級!雖然我們始終沒搞明白,他爲什麼將其命名爲『大東方級』,相比他的其他能力,他在命名方面……簡直不忍直視。”貝爾-艾霍爾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當時的場景,而後緩緩開口。
其實,所謂的大東方級就是一個很大的船殼子,能在海上飄的船殼子,鋪設了風暴舵輪的船殼子,沒有搞什麼雙明輪、風帆和螺旋槳動力。
更直白的說,有點像是個大玩具,但實際上……並不是!
“這個級別的船是用來做什麼的?與……信天翁級一樣,是一體船嗎?”瑪琳的眉頭微微蹙起,思索着這個陌生的名字,但很快,她便將疑惑拋諸腦後,專注於更重要的問題。
“是的,一體船。”貝爾-艾霍爾微微頷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緊接着,他話鋒一轉,緩緩說道,“如今,納戈爾號上已經建成了一座500米長的密封船塢,整個瑟淵馭濤的高層都曾出席過慶祝儀式,我也有幸到場參觀。”
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有意留給在場的阿蘇爾們消化這個信息的時間,然後才緩緩補上一句。
“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這意味着……他們已經具備建造長達500米的艦船的能力。”瑪琳深吸了一口氣,語氣中透着難以掩飾的震撼。
然而,貝爾-艾霍爾卻輕輕搖了搖頭,嘴角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不,他不會這麼做。”
“爲什麼?”瑪琳愣住了。
“我和他聊過這個問題,這不僅僅是技術問題,更涉及到地理、宗教、經濟、社會結構等一系列複雜因素。”貝爾-艾霍爾低頭回憶了一下,然後緩緩說道。
他的目光在場內緩緩掃過,每一個眼神都像是在揭開一個被刻意迴避的真相。
“在他的理念裡,『大海屬於精靈』。換句話說,他希望更多的精靈能夠依靠海洋生存,而不是讓少數人壟斷這份權力。”
阿蘇爾們的表情微微變化,他們隱約察覺到了什麼。
“你們或許不知道,納戈爾號上的密封船塢是地獄之災家族的手筆,克拉卡隆德的造船廠也是地獄之災的產業。加上宗教身份,他完全可以進行壟斷,將海洋變成屬於他的私人財富。”他停頓了一下,隨即加重語氣,“但他沒有選擇這麼做。”
大廳內的空氣彷彿凝滯了一瞬間。
“他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
他緩緩環視着在場的阿蘇爾們,眼神透着銳利的洞察,語氣沉穩而有力。
“更直白地說,他希望船長、水手的數量越多越好,而不是讓少數寡頭控制海洋。他要的是航海成爲一項全民事業,而不是被一小撮貴族所壟斷。”
沉默。
深沉的沉默。
震耳欲聾的沉默。
阿蘇爾們沒有反駁,因爲他們知道,這番話直擊了他們社會的核心問題。
阿蘇爾的艦船,從誕生之初,便是貴族階級權力的象徵。龐大的艦隊屬於貴族,船長由貴族挑選,或是家族子弟,或是世代效忠的家臣,而水手不過是貴族手中的工具,依附於他們而生存。然而,在杜魯奇的航海體系中,航海竟然成爲了一種可以公平競爭的職業?
泰氏兄弟十六歲那年,從柯思奎王國前往洛瑟恩,乘坐的是一艘名爲『洛瑟恩之鷹號』的鷹船。這艘船隸屬於翡翠海家族,由一位平民出身的女船長指揮。她身材高挑,面容冷峻,行事果決。
一個多世紀後,這位女船長和她的船員仍然在海上馳騁,他們在露絲契亞的港口斯凱吉再次與泰氏兄弟相遇——人還是那些人,船還是那艘船。而這一次,她的任務是護送兩人返回奧蘇安,翡翠海家族希望泰瑞昂能夠成爲未來的永恆女王艾拉瑞麗的合法冠軍。
貴族的艦隊,如同他們的封地。
艾薩里昂未來嫂子的家族裡每一艘船都由值得信賴的家臣掌舵,而這些家臣的職位則是世代相傳。從簿記員到庫存管理員,整個體系是爲家族和貴族利益服務的。
然而,杜魯奇的航海體系截然不同,它已經成爲了一種開放的產業,任何精靈都可以憑藉能力和經驗進入其中,並依靠航海謀生。
“他認爲,人性是貪婪的。”貝爾-艾霍爾繼續說道,聲音平靜而堅定,“如果讓船東自由決定船隻的大小,他們一定會不斷擴大規模,直到船隻剛好符合所有運河、港口的承載能力,這樣,他們才能以最小的投入,獲取最大的收益。當船隻龐大到一定程度,整個海洋運輸業就會被極少數的船主所壟斷,普通精靈再無機會踏足航海業,或是像我們現在這樣。”
“所以……他是在刻意限制資本的擴張?”
“是的。”他輕輕吐出一口菸圈,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要的不是少數人的繁榮,而是整個社會的繁榮。他寧願讓更多的精靈在瑪瑟蘭的祝福下依靠航海業生存,而不是讓幾個超級船東壟斷一切。”
“所以……杜魯奇的航海體系,已經成爲了一種體系化、可持續發展的產業?”艾斯林終於忍不住開口,連他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震撼。
“沒錯。”貝爾-艾霍爾緩緩點頭,“在他的指導下,造船業、航海業、戰艦製造、訓練體系……所有的一切,早已形成了完整的閉環,能夠自我循環、不斷擴展。”
沉默在會議廳中瀰漫,阿蘇爾們的世界觀被徹底顛覆。
艾斯林苦笑着搖了搖頭,達克烏斯才更適合『海洋領主』這個稱號,而自己……簡直像個笑話。他站起身,取出一根菸,盯着它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點燃。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煙似乎也挺好抽的?並沒有他評價的那麼不堪。
不然,他能怎麼做呢?他能做什麼呢?
現在的奧蘇安,連與納迦羅斯展開海上競賽的能力都沒有。把所有艦隊集結起來,直接在惡怨海與杜魯奇決戰嗎?
舉個不準確的錘子,現在的奧蘇安更像是阿美。有一天,開始陷入衰落的阿美集七大艦隊,組織了一場戰役,很不幸,這場戰役翻車了。儘管底蘊猶存,依舊是海洋霸主,可那份曾經的絕對統治力,已經開始崩塌……
貝爾-艾霍爾的聲音依舊平穩,還在輸出着,但在坐的阿蘇爾們卻能聽出其中隱藏的意味。
大東方級,根本不是戰艦,而是郵輪,是旅遊客船。
但這艘船,卻擁有難以忽視的戰略價值。它一次能夠運載一整支軍團,將近七千名士兵,以及相應的裝備和補給。三艘大東方級,就足以運送一整支大軍團,而其航速,比黑色方舟快上三到四倍。
“你是說……他計劃建造十艘這樣的船?”
“沒錯,十艘。”貝爾-艾霍爾緩緩點頭,語氣平穩,卻帶着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意味,“他的計劃是以三艘爲一組,用於快速投送軍隊,而額外的一艘則作爲醫院船和運俘船使用。”他掃視了一圈在座的衆人,嘴角微微上揚,“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沒有人回答,但所有人都明白,這意味着杜魯奇的投送能力將迎來質的飛躍。
黑色方舟的確龐大,的確強大,但它更像是一座移動的戰爭要塞,而非高效的運輸工具。它的體積、維護成本,以及緩慢的航速,使其更適合作爲一座漂浮的堡壘,而非快速反應的戰略武器。可如今,這看似無害的『郵輪』——大東方級,正完美地補足了黑色方舟的短板。
大東方級將迅速將大軍投送至任何戰場,而黑色方舟則作爲後方的移動基地,提供源源不斷的補給和支援。
這兩者的結合,將使杜魯奇的戰爭機器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最讓人不安的是,他連戰爭結束後的事情都已經想好了。
貝爾-艾霍爾輕輕敲了敲桌面,似乎在享受這短暫的沉默,隨後緩緩說道。
“他的野心,遠不止於此。”
“等戰爭結束後,”他眯起眼睛,語氣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計劃將這些船……出售。”
“出售?!賣給誰?”
“誰都可以。”他聳聳肩,隨意地攤開手掌。
“主要是想以後投身海上事業的精靈……聽清楚了,是『精靈』!”他拖長了尾音,目光掃過在座的阿蘇爾貴族,“不是阿蘇爾,也不是杜魯奇,是精靈!”
一瞬間,會議廳內死一般的沉默。
儘管阿蘇們不願意承認,但他們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目標從未是某個族羣的勝利,而是整個種族的未來。
“他的計劃是,戰後,這些船隻將加裝上層建築,提高承載能力,使其成爲真正的民用客運船,往返於各個大區之間,爲所有精靈提供便捷的旅行服務。”貝爾-艾霍爾停頓片刻,眼神中閃爍着某種阿蘇爾難以理解的情緒,“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些信天翁級商船,也會進行出售。”
大廳內的空氣彷彿凍結了。
“船長們在退役後,可以使用積分購買這些船,從此成爲自由的商船船主,往返於各個大區和殖民地之間。”
這不僅僅是一場戰爭,不僅僅是一次勝利,這是一場徹底的變革。
戰爭的結束,不會像以往那樣留下滿目瘡痍的廢墟,而是會帶來一個前所未有的經濟時代。
戰爭結束後,這些艦船不會像黑色方舟那樣成爲戰爭遺產,而是會成爲新的經濟命脈,串聯起一個全新的海洋貿易網絡。
戰爭,不再是終點,而是一個新的起點。
戰爭結束後,奧蘇安不會衰敗,反而會藉助戰爭的紅利,讓更多的精靈成爲獨立的商人、自由的船東、富裕的旅客。
精靈們將擁有屬於自己的航運公司,他們的社會不再依賴單一的貴族統治,而是形成一個基於積分、資本、市場競爭的龐大經濟體系。
戰爭的勝利,將直接轉化爲經濟的勝利。
芬努巴爾的臉色已經蒼白。
達克烏斯的戰爭,不只是爲了吞併土地,不只是爲了復仇,甚至不只是爲了統治。
他要的,是徹底改變這個世界。
儘管芬努巴爾在艾索洛倫時就知道達克烏斯的野心,但現實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終於意識到——他們正在見證一個新時代的降臨,而阿蘇爾,卻根本沒有準備好迎接它。
伊塔里斯的嘴角微微抽搐,拳頭不由自主地收緊,指節泛白。他沉默着,心中一片冰冷,不知是憤怒、震驚,還是某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在翻涌。
他到底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爲了聽一個立場明顯傾向杜魯奇的阿蘇爾,向他娓娓道來納迦羅斯這五十年來的變遷?
多麼諷刺,多麼可笑,天大的笑話!
他本該屬於那個國度,屬於冰雪覆蓋的黑暗都城,屬於鐵與血編織的征服者世界,屬於在漆黑議會廳內與貴族們斡旋博弈的環境。他的出身、他的父親、他的兄弟,甚至他自己積累的功績,都理所當然地將他歸屬於納迦羅斯。
但他錯過了一切。
他曾自信地認爲,自己在奧蘇安的潛伏至關重要,他以爲能夠爲杜魯奇提供關鍵的情報,甚至能在未來成爲奧蘇安政治棋局中的一枚重要棋子。然而現在,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杜魯奇更需要的是軍事間諜,而不是他這種間諜,不需要刺探,不需要陰謀。
他們已經贏了。
軍事上,他們無可爭議地佔據了絕對優勢,戰爭的天平早已向他們傾斜。
經濟上,他們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徹底摧毀了傳統的貴族制度,讓社會運轉變得前所未有的高效。
宗教上,他們不再迷信凱恩,而是以實際利益爲信仰。
社會上,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每個人都知道如何向上爬,每個人都成爲了這個龐大體系的一部分,自願地、積極地推動它前進。
五十年。
僅僅五十年,納迦羅斯就完成了對奧蘇安的全方位碾壓,徹底的把奧蘇安給爆了。
這場勝利不止於戰場,不止於疆土的擴張,而是制度的勝利,是意識形態的勝利,是文化的勝利。現在,這些種種勝利迭加在一起,轉向外交勝利。
他能清楚地看到,這些阿蘇爾,哪怕表面上仍然抗拒,內心卻已經開始動搖。他們在思考,他們在衡量,他們在嘗試適應新的規則——而不是本能地拒絕。
他們正在向杜魯奇靠攏,而不是反抗。
命運是殘酷的,莫拉依格對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這一刻,伊塔里斯的內心被一種無形的恐懼吞噬了,他明白,他已經跟不上這個時代了。自己或許只是一個被拋棄的遺物,一個在舊世界裡掙扎求存的人,而舊世界已經終結了。
或許,他應該圈弄芬努巴爾去納迦羅斯走一趟,而他也趁這個機會回去轉轉?
貝爾-艾霍爾原本想再開一瓶飲料,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尿漲,這讓他微微皺眉。他的手從瓶口上移開,轉而放在桌面上。
空氣沉悶,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謹慎而剋制。
他看了艾薩里昂一眼,隨後又轉頭掃視了一圈房間裡的人,最後,再次望向艾薩里昂。當對方微微頷首時,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你們應該已經明白了。”
他的語調依舊平靜,卻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杜魯奇的社會,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你們可以厭惡,可以反感,但你們無法否認它的有效性。”
他頓了頓,目光環視四周,接着繼續道。
“杜魯奇的人民,不再是被強權驅使的奴隸。他們主動參與這個體系,他們信仰它,依賴它,甚至願意爲它而死。”
“爲什麼?”他自問自答,“因爲這個體系明確地告訴他們,只要努力,你就能得到回報。”
“在杜魯奇的社會,每個人都擁有明確的上升路徑,每個人都知道如何向上爬,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能力能換取什麼樣的未來。”
“這與阿蘇爾的體系完全不同。”
他擡起頭,目光掃過在座的阿蘇爾,眼神中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意味。
“我們的社會呢?”他擡起頭,看向在座的阿蘇爾,說完,他輕嘆一口氣,彷彿在整理自己的思緒,而後緩緩開口。
“洛瑟恩的建築仍然矗立,但它們似乎已不再屬於生者?
它們古老,沉默,散發着塵封已久的氣息,它們曾是榮耀的象徵,如今卻像是一座座空洞的陵墓。那些宏偉的府邸,曾經屬於最尊貴的家族,如今門窗緊閉,窗櫺上覆滿灰塵,門後的傢俱被牀單和防水布遮蓋,彷彿在爲逝去的主人披上壽衣。
有的窗戶已經用木板封死,彷彿在封鎖一段已經死去的歷史。屋內昏暗無光,許多年未曾有人踏足。我感覺自己正在穿越一座鬼城,這是一個死者比生者更多的地方,對過去的紀念物比活着的人們還多。
在那些無人居住的宅邸裡,我曾拾起一面被遺忘的鏡子,擦去厚厚的塵埃。當光滑的鏡面映出我的臉時,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自己也成爲了這些被遺忘者的一員。”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他望向在場的阿蘇爾,繼續說道。
“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感覺到,我們精靈是一個垂死的種族,正在緩慢地從世界上消失,再也無法重現往昔的輝煌。”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帶着某種殘酷的冷靜,宛如在講述一個已經註定的結局。
“這些被遺忘的宅邸,每一座都曾象徵着榮耀,每一道門檻之內都曾迴盪着高貴的姓氏,可如今,這些家族已經消亡。
他們死於何處?是在戰場上英勇戰死,還是在無盡的衰落中漸漸被遺忘?他們是如何消亡的?是被敵人的劍鋒斬殺,還是被時代的洪流所吞噬?他們是一個接一個地、年復一年地、一個世紀接着一個世紀地死去,在漫長的歲月中,被命運的冷漠一點點抹除?”
他的眼中閃爍着思索的光芒,語調中卻透出一絲悲哀。
“那時,我感到害怕,那種深深的、無法掙脫的恐懼,它讓我不安,讓我悲傷。我透過破敗的窗櫺向外望去,看到城市仍然燈火通明,繁華依舊,可是更大的一部分卻已經陷入黑暗,沉寂無聲。”
他的聲音微微低沉了一些,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沉痛:
“我返回洛瑟恩時,又去看了一次,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洛瑟恩正被某種無形的腫瘤蠶食,它的心臟正在腐爛,而我們卻依舊沉溺在『血統』、『傳承』和『天生的高貴』之中。我們把命運寄託在遙遠的過去,而不是抓住未來。”
貴族永遠是貴族,平民永遠是平民,機會被少數人掌控,我們口中的『高貴』已經腐朽,我們曾引以爲傲的『義務』,也早已淪爲空洞的儀式,不再具備實際意義。”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吐出最後一句話,如同一記沉重的鐵錘,敲擊在所有人的心頭。
“這個世界,不會爲腐朽者留位置。”
沉默瀰漫在空氣中,如同夜幕般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耶利安低着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桌面,他沒有去反駁貝爾-艾霍爾。事實上,他已經沒有那個心氣了。
他還能說什麼?
那些被遺忘的老宅,那些被塵埃封存的過往,那些從未有人願意直視的現實,他早就知道了,是他帶貝爾-艾霍爾去的,本來他的兄弟不願意去,是他的冒險精神在作祟。
那些封閉的宅邸,第一次打開門時,空氣中瀰漫着陳腐的氣息,木製地板在腳步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陽光透過破碎的窗櫺投下支離破碎的光影。他還記得自己如何鼓起勇氣,拉着貝爾-艾霍爾的手,走進那座時間遺忘的建築。他們翻開蒙塵的傢俱,推開一扇扇緊閉的門,試圖在被遺棄的房屋中找到屬於過去的痕跡。
他們找到了許多東西,褪色的掛毯,破裂的鏡子,被遺落的信件和日記,甚至還有未曾拆封的書信,似乎等待着某個再也不會歸來的主人去閱讀。
他不止一次在想,曾經住在這些房屋裡的精靈去了哪裡?他們是否死於戰火?是否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沉默地死去?還是僅僅因爲出生的精靈越來越少,他們的家族便不可避免地消散了?
小時候,他不願深思這些問題,他只是覺得有些恐怖,有些不安,而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種恐懼來源於何處。
那是一個民族在逐漸消亡的恐懼。
他一直都知道,卻不願承認。
可現在,貝爾-艾霍爾把這一切說了出來,以一種冰冷而殘酷的方式,剝開了阿蘇爾們精心編織的幻象,撕碎了那層遮掩着衰落真相的幕布,讓他們不得不直面現實,奧蘇安正在死去,而他們還在自欺欺人。
他想反駁,可是他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耶利安沉默了,貝爾-艾霍爾也沉默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沉默的,不只是他們,還有整個阿蘇爾的過去、現在,以及,如果他們不做出改變,那個必將降臨的未來。
時間在無形之中流逝,壓抑的空氣彷彿凝固,任誰都能感受到那股沉甸甸的重量。
過了許久,貝爾-艾霍爾站起身,緩緩踱步。皮靴踏在地面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在敲打着衆人的內心。他走得不快,卻帶着某種不容忽視的力量。片刻後,他停了下來,雙手交叉在身後,眼神深邃而銳利地掃視着衆人,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與之對視。
圖窮匕見。
“戰爭不會永遠持續下去。”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最終,我們都會迎來一個新的秩序。而這個秩序,將由最能適應時代的人來塑造。”
他的目光落在在座的阿蘇爾身上,一詞一句地繼續道。
“我今天站在這裡,不是爲了嘲笑你們的困境,也不是爲了炫耀杜魯奇的成功。”他的語調緩慢而堅定,如同沉穩的戰鼓,敲擊着每個人的心神,“我是來告訴你們,達克烏斯願意保障你們的利益。”
房間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沉重的寂靜之下,沒人敢輕易開口。
貝爾-艾霍爾掃視着衆人,嘴角微微上揚,目光犀利如刀。
“你們以爲達克烏斯的目標是什麼?”他緩緩說道,“你們以爲他要毀滅奧蘇安?要將你們趕盡殺絕?”
“不!他要的是整合精靈世界。”他輕輕搖頭,語氣堅定如鐵。
“阿蘇爾的存在,對他來說,有利無害。一個穩定而繁榮的奧蘇安,遠比一個破敗而衰弱的奧蘇安更有價值。”
“戰爭終究會結束,而當那一天到來,你們不會被清算,不會被奴役。相反,達克烏斯會爲你們提供一條新的生路。”
他微微停頓,目光沉穩如海,緩緩吐出最後一句話,每個字都彷彿沉入衆人的骨髓之中。
“但前提是,你們願意接受新的規則,願意接受新的社會秩序。”
他掃視着在場的阿蘇爾們,聲音低沉而有力,宛如一柄鋒利的刀刃刺破沉默。
“舊時代已經終結了,你們願不願意擁抱新時代?”
芬努巴爾感到一陣沉重的壓迫感,如同千鈞之力壓在他的雙肩,讓他難以呼吸。周圍的目光匯聚而來,像是一道道無聲的詢問,他能感受到這些阿蘇爾內心的掙扎、猶豫、甚至隱隱的渴望,那是對杜魯奇所描繪的新世界的渴望。
他知道,這纔是最可怕的。
如果杜魯奇只是揮舞着武力征服,那阿蘇爾可以義無反顧地反抗,像過去無數次戰火洗禮中那樣,堅定地守護他們的信仰和傳統。但現在,納迦羅斯帶來的不是鮮血和火焰,而是一種理性而冷酷的秩序,一種比他們現有制度更加高效的體系,一種讓他們難以拒絕的未來。
他們不是被征服的,而是被誘導的。
芬努巴爾的拳頭微微收緊,他的指甲刺入掌心,他的思緒在這一刻混亂不堪。
他不想承認杜魯奇贏了,不想承認阿蘇爾已經被動搖,不想承認奧蘇安的舊秩序已經走到了盡頭。
可他無法否認,阿蘇爾的道路已經走到了死衚衕,這也是他去埃爾辛·阿爾文,試圖爲奧蘇安謀求一條新生路的原因。但達克烏斯當時的那番話讓他醒悟,他這麼做沒意義,開海只會爲奧蘇安帶來些許的經濟收益,讓奧蘇安喘口氣,無法徹底解決奧蘇安的衰變。
海上的戰爭已經證明了他們的失敗,經濟正在被蠶食,連信仰都開始被瓦解。貴族仍然沉溺在榮耀的回憶裡,他們的軍隊仍然死守着過時的戰術,他們的社會仍然在依靠千年前的規則運轉,而杜魯奇……杜魯奇正在飛速前進,以驚人的速度脫胎換骨,甚至比他們更像精靈,更符合這個時代的需求。
他不甘心,他憤怒,他想要反駁,可他卻找不到理由。
他想告訴所有人,阿蘇爾不該放棄自己的驕傲,阿蘇爾不能接受杜魯奇的秩序,阿蘇爾必須堅守自己的道路。可是,當他張口時,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在場的精靈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歷史的分岔口。
無論他的答案是什麼,都將決定這三個王國,或是整個種族的未來。
他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看着天花板,彷彿在凝視着某種無形的命運。過了好久,他才緩緩站起來,走到煙盒旁邊。他拿出一支菸,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隨後拿起瑪琳遞過來的打火機點燃。
他沒有爆發出劇烈的咳嗽,而是像個老煙槍一樣吞雲吐霧。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在在場一衆人的注視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當菸捲燒到盡頭,快要燒到他的手時,他又猛吸了一口,隨後將菸頭丟在地上,用靴子碾壓。
“你們知道大區是什麼嗎?”
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靜,彷彿在講述一段遙遠的歷史。他講述着自己在艾索洛倫時,與達克烏斯下五子棋的一幕幕。
“一個圍繞在鳳凰王周圍,跨越民族邊界的超大政治整合體,強調絕對的實力和世界範圍內的影響力,確立精靈在世界秩序中的主導地位!”
“我當時震驚了,儘管達克烏斯說得很淺,但我能看到話語深處蘊藏的景象。這是我無法想象的,我無法想象那時候的精靈會有多麼強盛,一個真真正正的世界級帝國!”
“我會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呢?我也不知道當時是什麼在支配我,我問了這麼一句。”
“芬努巴爾,你有成爲政治家的天賦,相信我,未來你會成爲一名出色的政治家,你應該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如果可以,我想與你攜手共治精靈帝國,我們要保證我們其中一個不在奧蘇安的情況下,奧蘇安的體制能正常運轉。你是一個出色的使者,我也是!”
“他當時直視我的眼睛,表情中充滿了真誠與堅定。”
“我問他,你真的這麼想嗎?還是某種甜蜜的毒藥。”
“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慮和擔憂。但你可以試着相信我,你有漫長的時間思考,距離納迦羅斯和奧蘇安開戰還有一段時間,如果可以……你可以讓你的兒子來納迦羅斯看看?我不希望洛瑟恩毀於戰火,在我看來它應該有一個偉大的稱號『世界渴望之城』!,洛瑟恩應該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最輝煌的城市,讓其他種族仰慕的城市。”
說完,芬努巴爾又點了一根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