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坐在樹下的陰影裡看着不遠處的車場, 他們組那個怎麼練也還是倒車壓線的妹子正堅持不懈一遍一遍的壓着線。
他心情不太好，早上回家被媽媽訓了幾句，不過這不是最關鍵的, 最關鍵是出門的時候爸爸問他的那個問題。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得承認當時他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舌頭都忘了怎麼打彎兒了, 第一反應就是爸爸是不是真的看到方申了。
然而接下來爸爸的話讓他鬆了一口氣。
“馬上要上大學了, 你也十八歲了, 這個年紀是可以戀愛了。如果你真的戀愛了我和你媽媽也不會反對，只是我們都希望你能做個對感情認真負責的男人。不要搞你們年輕人的快餐愛情那一套，也絕對不允許傷害人家小姑娘, 真喜歡的話，就帶回來讓我和你媽媽看看。”
爸爸的這個態度其實算得上是開明的, 如果汪洋真的找的是個女朋友, 爸爸這個態度他應該會很開心, 甚至會歡天喜地的帶女朋友回家讓爸爸媽媽也開心一下。
可是他不能。
不僅不能，他聽完爸爸的話心裡很沉重。那些早晚要面對卻一直逃避的問題, 一股腦的冒了出來。
以前沒有喜歡的人，他可以一直逃避。可是現在他有了方申，他跟方申在一起了，這些問題他早晚都要面對。
現在他可以敷衍爸爸說自己還沒談戀愛，可是以後呢？一年兩年, 甚至四年以後, 他大學畢業工作以後, 還要一直欺騙父母嗎？
“你這個人, 藏不住。”
李亞楠他都瞞不住, 更何況是生養他的父母。他纔跟方申正式戀愛一個多月，就已經被爸爸看出了端倪, 日子久了，就算他想瞞，也不可能瞞得住。
可是要出櫃嗎？怎麼出？
想起從小到大父母對自己的嚴厲和高期望，汪洋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考慮出結果的，慢慢來吧，他安慰自己。
學車後期開始每週考試，汪洋忙了起來。
這段時間方申也儘量的抽空跟他見面，兩個人偶爾約會，但是汪洋不敢再夜不歸宿，雖然每次都在方申家膩歪到十一二點，但是最後都會回家。
方申雖然注意到汪洋的變化，卻沒有開口問。
跟父母的關係得汪洋自己處理，如果他需要幫助，方申一定會出面，可是汪洋主動面對之前，方申不想給他任何壓力。
畢竟對於在幸福家庭長大的乖小孩汪洋來說，這件事太難了。
不過除了汪洋還有一個人最近讓方申很擔心，那個人就是方家的大熊貓方卯大小姐。
方卯預產期已經過了一個月了，還沒生，醫生建議打催產針，教授擔心方卯的身體承受不了一直沒同意。畢竟三十三歲的方卯已經是高齡產婦了。
方申每天忙完公司的事兒，除了抽空陪汪洋，餘下的時間就全都回家看方卯。
兩個人從小相依爲命，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方卯對他意味着什麼。
看着方卯挺着大肚子艱難的在屋裡來回走，方申急的嘴角都要起泡了。
這天方申剛開完會，打開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汪洋的微信，結果汪洋的微信沒看到，看到了方卯的三個未接來電。
他腦袋轟的一聲就炸開了，方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的想法不可抑制的在腦袋裡擴散開來，播出電話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
電話裡每一聲“嘟”都像是往他油鍋一樣的腦子裡滴了一滴水，噼裡啪啦的把他腦漿都炸開了。
“喂？”電話裡傳來教授的聲音，教授似乎很緊張，聲音有一點顫抖。
方申更緊張了：“喂？我姐姐呢？她怎麼樣了？”
“方卯在產房，她今天早上在家走路的時候突然開始陣痛的，剛送到醫院醫生就說羊水破了，直接就送進產房了……”教授雖然很緊張，還是儘量條理清晰的跟方申說，“已經進去有一陣兒了，醫生說沒有什麼問題，應該可以順產，你現在過來就行了。”
方申鬆了口氣，手機上的未接來電大概是方卯開始陣痛的時候給他打的。方卯懷孕了以後開始對他很依賴，有什麼事都會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有時候甚至先給他打電話纔會給教授打。
大概因爲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吧，在血脈承繼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會更加清晰。
方申跟助理交代了一下就開車去了醫院。
剛停好車就接到了教授的電話，方卯順產，生了個7斤重的小女孩兒。方申接完電話就衝進了病房。
方卯躺在病牀上，看起來有點虛弱，她身邊放着一個小小的襁褓，裡面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哼唧着。
方卯看見方申進來，眼眶有點兒紅，“快來看看她，多可愛啊，你是舅舅了小申。”
方申鼻子有點兒酸，走過去幫方卯理順臉頰汗溼的碎髮，又低頭看了看那個小小的好像一碰就會化了似的粉紅粉紅的小肉團兒，伸出手指卻又不太敢碰她，最後還是小嬰兒用粉嫩柔軟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指，很開心的咿咿呀呀的說着什麼似的。
教授在一邊用攝像機拍下了這一幕，方申把這個視頻發給汪洋看，汪洋很稀罕這個小粉糰子，順便終於逮到機會鄙視了一下方申也在孩子面前被點穴了。
方卯是順產，可是因爲是高齡產婦，還是要住院觀察一週才能出院。雖然有月嫂，可是方申還是一有空就來醫院照顧方卯。
從小就是方卯照顧他，方卯難有脆弱需要他的時候，他得陪在身邊。
於是他和可憐的望夫石汪洋小朋友又好幾天都沒機會見面。
一天中午他正提着給方卯買的煲湯走進醫院，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醫院大堂，他愣了一下，走過去拍了拍汪洋的肩，“你怎麼在這兒啊？”
“啊？”汪洋轉過身，表情有點兒茫然，像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沒回過神兒。眼眶和鼻尖都有點兒紅。
這是……哭過？
方申心裡“咯噔”一下，伸手握住汪洋垂在身側的手，汪洋總是火爐一樣的手掌這會兒竟然是涼的，在這要命的三伏天裡，汪洋不僅是手指，連手掌都有點兒涼。
方申握着汪洋的手，感覺汪洋整個人都在輕輕地顫抖，他頓時有點兒慌了，顧不上旁邊有人，伸手把汪洋攬進懷裡抱着，一下一下的順着汪洋的脊柱，“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到底？”
“我媽……我媽得喉癌了……”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到現在，汪洋一直不敢哭，他怕媽媽看出端倪。
躲進廁所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他忍不住哭了出來，又怕爸爸受不了，最後強行把眼淚又憋了回去。
爸爸去了S市上暑期公開課，要到下午才能趕回來。
汪洋一個人在醫院裡機械的跑來跑去給媽媽辦理住院手續，忙活了幾個小時，這會兒終於能在方申的懷抱裡放鬆下來。
他想要嚎啕大哭，可是周圍全是人。
他只得把臉埋在方申的肩頭壓抑的嗚咽。
方申聽着汪洋壓抑的哭聲，心像被重錘一下一下的砸着，他想要安慰汪洋，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語言過於蒼白無力。
最後只得僵硬的站在那裡，給汪洋一點依靠，一點慰藉。
汪洋哭了好一陣兒，心裡憋得那股勁兒卻怎麼也消散不去，心口就像壓了一塊海綿，哭過之後海綿只變得更沉了。
方申攬着他的肩帶他去了醫院的後院，兩人找了個人的地方在長椅上坐着。
汪洋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捂着臉弓腰坐着。哭完眼睛腫的像兩個桃子，一會兒該怎麼去見媽媽，他對自己剛纔的脆弱感到十分懊惱。
方申伸手在汪洋背上順了順，輕聲問：“醫生怎麼說？”
“先手術，然後化學治療，但是發現的時間比較晚，術後五年生存率相對比較低……”汪洋一直捂着臉，聲音傳出來又啞又悶。
“你樂觀一點，現在很多癌症都是可以治療的，不要想得太可怕了。我下午打電話聯繫一下，給你媽媽安排一個專家會診吧？看看能不能提高治癒的可能性。”方申看着汪洋弓起的脊背，說不出的心疼。
“好。”汪洋直起身，垂着頭看着腳尖，“謝謝你。”
別的什麼事兒他都不會麻煩方申幫忙，可是這件事他不能拒絕。不管是多麼微小的可能，只要能治癒媽媽，他都願意嘗試。
天知道在醫生辦公室聽醫生說這種病的早期症狀的時候他有多自責，媽媽從去年過年就開始咽炎總也不好，可是全家誰也沒有重視過。
他當時也只是陪媽媽去診所打了幾回點滴而已。
甚至還在心裡埋怨過媽媽生病耽誤了他和方申見面……
想起這些汪洋的肩膀更垮了，他在心裡罵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可是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汪洋覺得自己的心就像在熱火上烘烤……
可他什麼都不能說，跟方申就更不能說，方申本來就是個敏感的人，上回爸爸只是敲了一下他的車窗，方申從此就再也沒有進過他們家院子，汪洋不能再拖着方申跟他一起痛苦自責。
“媽媽的住院手續辦好了嗎？”方申問汪洋。
他知道汪洋現在有多難過，可是汪爸爸不在家，汪洋不能在這種時候沉浸在難過的情緒裡把自己逼垮，汪媽媽還需要他照顧。
“手續已經辦好了，只是我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說。醫生說最好還是告訴她，讓她積極配合治療。”汪洋捏着自己發白了的手指，有點兒猶豫，“她平時很堅強……可是這種事……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萬一她受不了，會不會影響治療……可是如果不說，怎麼說服她做手術……往後化療又怎麼辦……”
汪洋越說聲音越小，最後每一個字方申都分辨的很困難。
“這個事兒等你爸爸回來你跟你爸爸商量了再決定，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爸爸回來之前你照顧好媽媽，暫時別讓她看出端倪就好。”方申捏了捏汪洋垮了的肩膀，把自己提着的保溫飯盒遞給汪洋，“我給方卯買的湯，你先帶回去給你媽媽當午飯吧，都這個點兒了，你再叫外賣也來不及，而且醫院附近也沒有什麼好吃的外賣。”
“那你姐姐怎麼辦？她還要給孩子餵奶呢，總不能不吃飯。我還是自己去買吧。”汪洋推開方申的手。
“沒事兒，她每天的飯都有月嫂專門準備，我帶的也就是給她加餐的，我就是每次來都帶一點兒，喝不喝都看她心情。你拿着吧，你不吃也不能把你媽媽餓着，她現在是病人。況且你出來這麼長時間不回去，拿着飯也好跟你媽解釋你幹嘛去了。”方申把飯盒塞進汪洋手裡，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照顧好媽媽，你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汪洋沒再拒絕，接過了飯盒，“今天下午往回趕，最快晚上能到。”
“那你今天好好陪媽媽，控制一下情緒，別讓她看出來。”方申很擔心汪洋的狀況，可是又沒辦法陪着他，看着汪洋憔悴無神的臉他心裡說不出的憋悶，“我下午就打電話聯繫朋友安排會診的事，不要太擔心了，要往好的方向想。”
汪洋點了點頭，捧着飯盒往媽媽病房的方向走。方申叫住他，“先洗個臉再進去。”
汪洋“嗯。”了一聲，低頭走了。
方申看着汪洋高大卻有些單薄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低頭捏了捏晴明穴，這天翻地覆的一上午，他都有點兒來不及消化，更何況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