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怡親王突然來上朝了,衆大臣好一陣詫異,本來說怡親王允祥病重臥榻,沒想到剛三天就又生龍活虎了,沒有一絲病態。
與此同時廉親王允禩也來早朝,而且是同一天,大家都知道允祥是皇上的人,而允禩和皇上素來不和,這兩個人病的時候一起病,又同一天上朝,就讓很多大臣找不到頭緒,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注意。
胤禩瞧着大臣們納悶又不敢問的樣子,不置可否的一笑。
早朝沒有什麼大事情,無非是重用隆科多和年羹堯,不過胤禩瞧得出來,胤禛對這倆人到底留了一手,不可否認年羹堯和隆科多有才華有能力,不過他們二人都過於鋒芒外露,簡單說就是太招搖,很容易碰了胤禛的底線。
胤禩想着,不禁想到了胤祥,這樣的人才有大智慧吧,不要胤禛的封賞,知道榮寵至極的後果,會鋒芒內斂。忽然又想到胤禛說鄔思道的事情,八成是鄔先生教他的。
胤祥覺得有人看他,瞥了一眼,居然是老八,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從來都不是愛琢磨的人,尤其是現在心裡正煩,別看他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也就裝裝樣子,不然怎麼樣?要在榻上躺一輩子?胤祥不禁苦笑一下。
下了朝胤祥直接叩頭走人了,胤禛本來想留下胤禩,不過他在乾清宮住了四天,再住下去怕招人非議,尤其是在別人眼裡,胤禩現在和自己不合,估計要讓胤禟胤俄他們說成軟禁了。
胤祥出了宮,早有大轎在外面等,胤祥一般不喜歡坐轎,不過大病初癒,不得不掂量着自己的身體。
胤祥坐進轎裡,前面有開道的人,一個王爺出門再節儉也是比較顯眼。
靠在轎裡閉目養神,皇上器重他,他也是好強的人,不能讓皇上失望,又想胤禩是什麼意思,還有這幾日萬歲爺把老八留在乾清宮,老九和老十幾乎是天天往宮裡跑,就是見不到胤禩,通通被擋回來,四哥又是什麼意思?
正想着,有些昏昏沉沉,就要快睡着的時候,轎子震了一下,聽見外面有點喧譁。
胤祥皺了皺眉,敲了兩下轎沿,就有太監打起窗口的簾子,恭敬的問胤祥有什麼吩咐。
“這是怎麼了?”
“回十三爺,有個瘸子不小心擋了路,已經讓人譴走了。”
胤祥怔了一下,突然睜大眼睛,猛地一撩轎簾,把那個太監嚇了一跳。
跨出大轎,胤祥左右看了一眼,抓住太監道:“人呢?”
“什、什麼人?”
太監有些害怕,別看十三爺平時挺和氣,爲人也很仗義,從來不跟下人擺架子,不過生氣的時候也很嚇人。
“那個瘸……呸!那個腿不方便的人!”
胤祥本來順口想說瘸子,不過話到了口頭又咽回去了,這樣說先生,他總覺得很彆扭。
“人……人沒了。”太監也環顧了一圈,確實走了。
“走了。”胤祥喃喃的唸了一聲,罷了抹了一把臉,覺得是自己太激動了,先生要去小隱於野,怎麼可能回來,他病了那麼久都沒聽說他回來。更何況腿腳不方便的何止一個人?
“十三爺?”
胤祥鬆開手,道:“罷了,回去。”
說着嘆了口氣坐進轎裡,還是打起來窗口的簾子回頭看。只是找不到那樣一身青色長衫,看起來有些瘦弱,卻實則很堅韌的人。
胤祥放下簾子,閉了閉眼,“原來面冷的人,不一定心冷,想得最多的人,纔是真正心冷的人。先生啊,你瞻前顧後,卻忘了想想我的感受,你的心纔是真真冷的。”
胤禩出了宮,不想回去,回去怎麼跟郭絡羅氏說?他有愧疚,郭絡羅氏是個賢妻,身份地位不低,在自己身份卑微的時候,郭絡羅氏嫁進來,無疑幫助了自己。這麼多年,胤禩說不出喜歡,雖然沒有血裡的親緣,卻也是親人。
胤禩走在街上,後面跟着隨行的侍衛,一擡眼看見前面一個青衫人,愣了一下,眯起眼,這個人他的印象很深,那種骨子裡透露出來的氣質,絕對錯不了。
胤禩快步走過去,笑道:“這是鄔先生?”
雖然是問話,卻是肯定的語氣。
鄔思道一愣,隨即面上不改,反而露出微笑,很謙和的道:“八爺。”
胤禩欣賞他的不卑不亢,總有一股傲然的氣質,看起來禁不起風吹的樣子,但骨子裡卻硬得很。
“在大街上隨便走走都能碰見,鄔先生賞個臉,一起去坐坐?”笑笑,胤禩心想,這回胤祥該感謝他。
鄔思道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道:“八爺開口了,區區一介書生,怎麼好駁八爺的面子。”
一行進了茶樓,要了雅間,胤禩親自給鄔思道斟茶,鄔思道起來擋,胤禩笑道:“別跟我講規矩,咱們坐下來聊聊天,沒有那麼多規矩可講,快坐。”
鄔思道虛扶着茶碗取暖,胤禩道:“鄔先生最近怎麼樣,聽說辭官歸田了,好生瀟灑。”
鄔思道掛着微微的笑,道:“我是戴罪之身,又身有殘疾,如果留下來食君俸祿,豈不是說大清無人可用?”
“鄔先生考慮的周全。”
“八爺謬讚了。”
“唉,咱們不談這些,好不容易見一面,說這些煩心的做什麼?”胤禩擺擺手,忽而像想起來什麼,道:“鄔先生回來有見見李衛麼?這小子越發的沒大沒小了,該讓先生去整治他一番,前兒個還跟我叫苦,說被萬歲爺罰在養心門站了好幾個時辰,你說他該不該?”
“該。”鄔思道只是靜靜的聽,胤禩問起的時候他會應一聲。
胤禩閒扯了半天,把鄔思道認識的人都扯了一個遍,才一拍桌子,道:“你聽說十三爺病了麼?”
說着端起茶碗,輕輕的啜了一口,又放了回去,擡眼看鄔思道。
鄔思道的手不小心碰了一下茶碗,燙的縮了一下,隨即也端起啜了一口茶,淡淡的道:“聽說了一些。”
“啊……聽說了?”胤禩若有所思的道:“十三弟是我們幾個裡面身子骨最好的,這一病也不輕,萬歲爺天天譴太醫去看,你是知道的,十三爺這個倔脾氣,硬的很,是踢也踢不動,連萬歲爺也沒轍,就是不讓瞧病。”
“唔……”鄔思道又應了一聲,當是聽着呢。
“哎!仔細手,新續的茶。”
鄔思道嚇了一跳,以爲碰到了開水,誰知道手離茶碗遠着呢,擡眼就見胤禩笑眯眯的瞧他,像一隻戲謔的狐狸,正看着好戲。
和他裝面不改色?胤禩笑了笑,好像戲弄人的不是自己一樣,接着道:“十三這樣的身子骨,讓皇上怎麼放心爲他重任,生怕累了他,你最清楚他,他這人又好強,不讓他乾點活計,他就不安生,要去西邊幫年羹堯呢。”
“什麼?”鄔思道終於多說了一個字,不再是單音節的應聲。
胤禩還是一副笑臉,左一句“你是知道的”,又一句“你最清楚他”,不信鄔思道沒反應。
“十三爺……要去幫年將軍?”
胤禩哈哈一笑,道:“我也是聽說,道聽途說,聊聊天還行,你和他熟悉,不如自己去問問。”
鄔思道又喝了口茶,胤禩道:“看來鄔先生很渴啊。”
說罷,胤禩覺得自己敲的差不多了,說多了反而露出馬腳,於是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下次再請鄔先生,一定要賞臉。”
胤禩走得很快,就留鄔思道一個人對着茶水出神。
胤禩又轉了一會兒,終究還得回府,剛進了門,就看見郭絡羅氏在門口迎着,一臉擔心的樣子,道:“妾身給八爺請安。”
“起吧。”
郭絡羅氏想問問胤禩被帶走以後怎麼樣,那日萬歲爺把人帶走,什麼話也沒留,這一走就是四天,郭絡羅氏擔心的要命。不過胤禩沒主動開口說,郭絡羅氏也不好問。
郭絡羅氏只是道:“九爺和十爺早就等在花廳了。”
胤禩“嗯”了一聲,走進了花廳。
胤禟和胤俄見八哥進來了,都起來迎,胤俄道:“這麼晚?是不是皇上留你?”
“沒有的事,”胤禩讓他們坐下道:“只是出去轉了轉,回來的有些晚。”
胤俄坐下了又沒個樣子,道:“皇上這幾日有沒有爲難你?我和九哥想見你,都被皇上擋了回來,真是辛苦的厲害。”
胤禩笑道:“害你們擔心了。”
“可不是!”老十胤俄來了勁。
胤禟也見他看起來沒事,氣色也好了不少,“沒事就好,我想也沒什麼事。”
“嘿,你可不是這麼想的,屬你最擔心了。”
胤禩嘆口氣,自己和胤禛和好的事還不能說,八爺黨的勢力不是一天兩天積攢的,現下反而成了煩心的事。
胤禩留二人用午膳,三人有說有笑,前一個月胤禩一直閉門不見外人,就連胤禟和胤俄來了,也是搪塞回去,要說正經的坐下來談天,今天還是頭一次。
用過了午膳,三人坐下來喝茶,就有下人進來說,皇上宣八爺進宮議事。
“不是剛回來?”胤俄道。
胤禩擺了擺手,道:“剛回來也得去。”
進內室換了朝服,胤禟和胤俄沒走,胤禟道:“八哥你等等,我們回去換朝服,也跟你進宮去。”
“不用,又不是龍潭虎穴。”
胤禩到了養心門,張起麟早就候着了,廉親王進了書房,那是皇上和大臣議事的地方,不許宮人隨便進,只能遠遠地站在外面。
胤禩進去的時候胤禛正在看摺子,眉心微微皺着,拿着硃筆批字,那樣子很專注。
胤禩想請安,就被胤禛攔住了。
“你下朝見着了鄔思道?”
“耳目真靈通。”胤禩一笑,“瞧着這鄔先生,怕是老十三有個等了。”
胤禛擡眼瞧了他一下,又低頭批摺子,不說話了。
胤禩站了一會兒,道:“萬歲爺,你不是讓臣弟來罰站的吧?”
“你可以坐。”
“坐在哪?”胤禩環顧了一下書房,道:“難不成坐地上?”
胤禛放下筆,擡手道:“這邊坐,坐我邊上。”
瞧了瞧明黃的龍椅,胤禩搖頭笑道:“臣惶恐。”
“你不坐又嫌累,”胤禛側坐在龍椅上,一手撐着頭,一手敲了敲桌子,道:“那就過來坐這上。”
胤禩以爲他開玩笑,誰知道那人說罷就走過來,一把抱住自己,放在了桌案上,那人又坐回了龍椅。
胤禩一窘,還沒來得及下來,就被他一拉,拉低了頭,脣上溫熱,輕輕的被咬了一下。
“幹什麼?”
“沒什麼。”胤禛好像什麼都沒做一樣,道:“仔細着,別把摺子碰掉了,也別碰翻了硯。”
胤禩一陣無力。
那人說完,執起他的手,親了親指尖,道:“你才走了半天,我就想把你抓回來,批摺子的時候總是在問,胤禩你覺得如何,問過以後才發現你回府了,真是很傻。”
“……”胤禩對於他的坦白,說不出話來。
“都是些煩心的事情,什麼時候才能把你抓在身邊。”
胤禩垂了垂眼,笑道:“等你不做皇帝的時候。”
胤禛看了看他,眼神變了變,過了半響,才慢慢的道:“恐怕……我放不下。”
胤禩眯了眯眼,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道:“不是恐怕罷?咱們鬥了這麼多年,講和了這麼多年,我是知道的,你一定放不下……”
胤禛不語。
成心停了半天,胤禩才笑道:“沒人讓你放下,你是大清的君王,江山社稷還等着你,放下了才反而不是你。你做一輩子的君王,如果有可能,我會做一輩子的臣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