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天媚取出塊手帕鋪在石桌邊的石凳上，首先答道。
“這家善堂是我十歲開的，收養的都是孩子，可能當初我是孩子吧。”頓了頓道，“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
流雲微微現出不好意思，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我也是無意出來轉悠看到的，一時興起進來問需不需要先生，老先生說需要，我聽束脩不少就答應了……沒想到竟是你的善堂，真是巧，呵呵！”
狐天媚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就順口說道。
“是啊，那麼多善堂，你只找到了這裡，確實很巧，就像你不但認識我還認識我妹妹……”聲音低下去，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流雲看了她一眼，默然了一會，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傷痛。
“說起來我都不信。我的僕人學過相術，現在年紀大了，時時會攔着人看面相，那日攔住的人竟是令妹……就這樣令妹去了藍橋，而我剛好回來經過……我沒想到你們是姐妹，當她告訴我她的家世時，我才意識到，只是我得知了你們所在的狐家正是，正是……”說了兩個正是終究沒有再說下去。
狐天媚轉臉看向流雲，傾世的容顏帶着苦澀，看上去叫她忍不住生出疼惜來，輕聲道。
“你不必解釋的……”
流雲對上她的目光，眼眸如水般凝出些隱約的溫柔，如一塊黯然失色的美玉。
“難道你忘了嗎，我們一起看過‘緣’的，我還叫過你媚兒……還是你不想記得這些了？”
狐天媚只覺心一下子亂了，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心卻難以平靜，不知道該說什麼，當聽到流雲輕輕嘆息，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來京城是爲了報仇的嗎？”
流雲啞然，愣愣地看着狐天媚，狐天媚望着地面的青石板，再次問道。
“你會嗎？”
流雲自嘲一笑。
“令妹也曾問過，問法不一樣，意思卻都是相同的……你們還真是姐妹。”
嬌嬌也問過嗎，那他又是怎麼回答的？狐天媚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只聽流雲幽幽地道。
“我不知道……那時我還未出世，我不知道生長在豪門富貴的滋味，更不知道失去那一切的體會，我所熟悉的是北海的嚴寒和艱苦，我所熟悉的也只有被囚禁的屈辱。我並不怨恨，因爲我一直都認爲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匍匐在地，而我恰好就是後者，甚至我都沒有想過自己的命不好。”說到這輕輕笑了，眉眼卻有着化不開的悲涼，“即使父親一遍一遍對我說，我
們本不該這樣的，我們也可以高高在上，落到這樣的下場都是因爲一個狐家，我還是體會不到父親的仇恨……”
“爲什麼？難道你不信嗎？”狐天媚忍不住打斷了他，擡臉看着他。
流雲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去相信什麼，也沒想過不相信什麼，就像父親說的那些和我無關一樣，可能是我無法想象家裡曾經的榮耀吧。”
“那現在呢，你來到京城了，看到了那些富貴官宦之家，你還這麼想嗎？”狐天媚猶豫了一下又接着道，“有貴人欺負你的時候還會這麼想嗎？”
流雲怔然，眼底深處似閃過一絲冷厲，但快的狐天媚都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我只是個來京備考的讀書人，所想的只是怎麼把明年的春試考好，其他的……呵呵，對我來說太遙遠了吧。”見狐天媚還在看着自己，又淡淡地道，“我並沒有被人欺負過。”
狐天媚看了他半天。
“但願你說的都是真的。”
“你不信？”
“我信。”狐天媚停了停又道，“你說的我都信！”像是對流雲說，又想是對自己說。
流雲微微怔然，看着對面這個明麗如陽光般的女孩，眼眸流轉，無盡輕柔，心裡忽地一跳，不覺有些失神，直到聽見狐天媚呀了一聲。
“下雨了！”
他才感到臉上淡淡的涼，擡眼看去，不知何時天空變成了白灰色，絲絲縷縷的牛毛細雨灑了下來，帶着春天的氣息，帶着楊柳風撲面而來。
“春雨貴如油！”流雲一掃剛纔的低落，聲音輕快地道，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臉對着狐天媚笑着道，“媚兒，在雨中散過步嗎？”
狐天媚愣了下，搖搖頭。
“走，我們去村外，很好玩的！”說着很自然低拉起了她的手快步地往外走。
“小姐！”跟隨狐天媚的丫頭終於忍不住在那邊叫道。
狐天媚猶豫了，流雲似感到了她的猶豫，手微微顫抖了下，鬆開。
“對不起……”
狐天媚聞言心忽地一軟，大聲吩咐下人，“我去去就回，你們不用跟着！”說着反手拉住了流雲的手，“我們走！”
流雲原本黯然的神情隨着狐天媚的話化爲明朗，粲然而笑。
“好！”
兩個年輕人的身影衝入了春雨裡，歡快地猶如青春的心！
小小的村子在春雨的籠罩下，朦朦朧朧，如詩如畫，兩人沿着村外的河邊往前走，任由細雨落在身上，一種冰涼的溫柔。
“……我在北海每次下雨的時候都會出來走走，遇上下大雨帶着傘，這樣的雨便什麼也不帶，慢慢走着，再糟糕的心情都會好起來。”流雲低柔地和狐天媚道。
“你都有什麼糟糕的心情？”狐天媚雙手互握，放在身前微笑着問道。
“很多啊，比如想吃塊肉……”
“呵呵！”狐天媚笑了，可心裡卻有些心酸，“十年寒窗苦，一朝躍龍門，什麼都會有的。”
流雲忽然腳步停下，回望着她，然後展顏一笑。
“謝謝你。”
狐天媚微微詫異，也看向他，茫然道。
“謝什麼？”
“謝謝你還能陪着我。”
狐天媚沉默了，轉開了身，望着河水，感受到身邊的溫度，低低地道。
“爲什麼，你明明都見過我娘了，我娘還說了那樣的話，爲什麼……”
“情不自禁！”流雲輕輕地回答。
狐天媚一窒，猛地轉過頭來看向流雲，雨中的少年帶着少有的認真和火熱，幾乎灼傷了她的眼睛，最後卻硬生生別過頭去。
“我，走了……天涼了，你也回去吧。我的善堂太小，你，你去別的地方教書吧！”說完轉身便走，開始腳步還很慢，但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後跑起來。
她不能啊，無論當年的真相是什麼，曾經都發生過，她都是狐家的人！
身爲官家女，理智告訴她不能再和流雲交往下去，不管有多喜歡都不能！
可是她還是拉着流雲的手出來了，情不自禁，她何嘗不是！
雨中的她不知何時流下了淚水，流雲，即使我們都沒有經歷過當年的事，可我們的身上從出生那一刻起，就烙印上各自家族的印記，不管無辜不無辜都要承擔過去未來發生的一切……
這麼清醒，這麼理智，爲什麼還心痛得厲害？
流雲靜靜地站在雨中，端詳着自己的手，這是被狐天媚握過的手，神情冷冷。
晚上流雲回到住處對吳媽媽道。
“明日你去找他，就說我有事，他知道怎麼做。”
吳媽媽愣愣地看着流雲。
“少爺，那個人，那個人不妥吧？其實少爺不用這麼忙的，過些時候那個狐小姐自然……”
“夜長夢多！再說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耗費太長時間。吳媽媽不用說了！”
“……是。”吳媽媽下去了，隱約一聲嘆息傳來。
流雲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俊逸無雙的容顏上冷殺肅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