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爵緘默,又回到靠牆的座位上坐下,頭重重的撞在牆上。
撇開靳湛柏,靳東還是關昕的朋友,她一個25歲的女孩並沒有太深的心眼,裴霖叫她做的那些事,她在猶豫,一旦她破釜沉舟,或許從此也徹底挽不回靳湛柏。
……
每天都有固定的探視時間,半小時左右,一次只能一個家屬進入病房。
夏雪穿上無菌服,套上無菌帽,臉蒙口罩,在護士的開門下,走進病房妲。
靳東依然毫無生氣的躺在病牀上,自前幾天醒來後又昏迷了幾天幾夜,只能靠輸液維持體能和所需營養,夏雪摸着孩子放在被子裡的腳,順着牀的方向走到靳東邊上,垂目看兒子臉上的撞傷,又一次心痛到涕泗交流。
爲了路斬月,靳東和家裡鬧了若干年,到如今他生死未卜的躺在病牀上,夏雪是明白了,靳東他執拗,他一輩子都不會從他和路斬月的感情中清醒過來了,學生時代的愛情太純真,毫無瑕疵,而靳東又出生在豪門世家,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他完全可以奢望情投意合的愛情,而斬月,也正好是這樣的女孩,兩個人跑到新加坡忍飢挨餓都不願意分手時她就應該看清楚,當時放手讓孩子們在一起,現在也是皆大歡喜,兒孫繞膝,有什麼比靳東幸福更重要的事呢?路斬月沒條件就沒條件,難得她頭一次世俗就把自己唯一的兒子害成這樣窀。
夏雪埋在靳東胳膊邊上放聲哭泣:“兒子,我求過你小叔了,他也答應了,只要你醒過來,媽媽再也不反對你和路斬月在一起,你想帶她去哪就去哪,佟家,媽媽給你扛,兒子,如果你還想見到你的琪琪,你就一定要醒過來,你要康復起來,媽媽會給你很多錢,讓你們一輩子吃穿不愁,你帶着琪琪,你們再回新加坡生活,媽媽什麼都想通了,兒子,媽媽只要你好起來,媽媽對不起你,你要是好不起來,媽媽這輩子怎麼辦?我的寶貝,媽媽的寶貝……”
靳東緊閉着雙眼,如死去一樣安詳。
……
國劇盛典紅毯結束後,靳湛柏尋了個機會先行離開了,林靜在裡面斷後。
老太太在倫敦打電.話給他,叫他回家接上老太爺,一起上倫敦來。
靳湛柏當天行色匆匆,搭飛機回s市,先回柏林春天洗澡,趕緊換衣服,然後一刻不停的去皇廷一品接老太爺。
徐媽已經將老太爺和她自己的行李收拾好,靳湛柏到的時候徐媽在客廳枯坐,老太爺在房裡躺着,徐媽說,老太爺這幾天血壓下不去,有點危險。
靳湛柏推門進了老太爺臥室,老人家自己撐起來,渾濁的黃色眼球幾乎就要從眼眶掉出來了,他問自己兒子:“靳東怎麼樣?”
靳湛柏雙手抄袋,悶頭忍耐:“還沒脫離危險。”
老太爺猛的靠在牀頭上,實木發出嗚咽的聲音。
“那醫生怎麼說?還能不能醒?”
靳湛柏抿了抿脣,好整以暇般轉移話題:“徐媽都準備好了,咱們走吧。”
老太爺下牀,卻在穿鞋時險些從牀邊掉下來,靳湛柏沒扶,但內心猶如剜割一般的疼,他是始作俑者,靳家的所有磨難,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有改寫歷史的機會,但他選擇了放棄。
如今再問爲了得到路斬月,這樣的代價大不大,他會哭,代價是整個靳家寧靜溫馨的和睦,和他親如骨肉的靳東的生命與靈魂。
……
司機送他們去機場的,徐媽陪着老太爺坐後座,靳湛柏坐在副駕,這段時間落了點清淨,他可以好好想一想他和斬月到底要怎麼辦。
夏雪那天跪下來求他,要他可憐靳東,把斬月還給靳東,他沒辦法不答應,縱然他覺得把斬月當成一件商品任人來去實在太過殘忍,但他說不出不的發音。
靳東醒了,他會帶着斬月離開這裡,也許會重去新加坡定居,那他怎麼辦?真的能眼睜睜看着斬月離開自己?他做不到。
靳東醒不了,他會成爲罪人,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他和斬月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他們會因爲靳東而分開,他捨得嗎?他還是做不到。
愛是折磨人的東西,縱然他知道該理智對待,身體在逃避,靈魂卻在追隨。
人的一生只有一次愛情,在那次愛情之後的所有戀愛,都是類似愛情的東西,他知道,不管他們三個人的結局如何,他已經註定要走靳東的路,在愛情中,看的重的人註定傷的狠。
……
斬月的回來讓爸媽寬了心,女兒這一走,走了快一個月,回來卻臉色發白,氣虛易累,連續奔波,從借錢到處理自己公司的事,媽媽心疼女兒,讓爸爸回家給斬月燉母雞補身體。
斬月是和爸爸一起回家了,卻是將爸爸送到叔叔家,自己又回醫院了,不在的這些天,都是爸爸在醫院陪護,他自己本身就有隱疾,斬月得讓爸爸好好休息。
回醫院就被媽媽數落了,媽媽拉着斬月講了好長時間,直到這個時候,都不知道在女兒身上發生了什麼,斬月懷着身孕上了手術牀,賣了一個腎,又和靳湛柏協議好離婚,cici也賣了,這些事就像風雲,雖然短暫,但威力強大,聚集在一起發生,斬月沒有倒下,她硬是挺過來了。
……
媽媽術後康復的不錯,斬月就高興,心情一好,人就能精神,很多時候,打敗一個人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ta自己的內心世界,內心強大了,堅不可摧,正所謂,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中午給媽媽擦身子換衣服,洗完晾完,又伺候媽媽吃了飯,等媽媽睡午覺了斬月才端着媽媽的飯盒去醫院食堂打飯,這個點,基本上沒什麼吃的了,斬月要了一個饅頭,打了兩塊錢的紅燒茄子,食堂阿姨挺熱心的,說東西涼了,給斬月用微波爐加熱。
斬月端着飯盒走到住院部後面的花園裡,找了個石凳坐下來,天氣不錯,有太陽,她在太陽下頭昏昏欲睡。
吃着饅頭卻味同嚼蠟,她在苦惱肚子裡胎兒的事,要打的,但什麼時候打,她沒有主意。
打胎,她有點怕,沒有經歷過的事總有些多想。
手術後,斬月經常體乏無力,腰也疼,她慢慢咬着饅頭,夾兩塊茄子,從熱吃到冷,吃到饅頭變硬。
花園裡有午後出來散步的病人,有些有家人陪同,有些一個人,也有護士穿梭往來,人人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斬月擡頭望着天上的太陽,很遠,淡橘色的光芒,陽光下有被微風拂起的婆娑樹影,這個慵懶靜謐的午後時光,讓斬月突然覺得,好無助,好渺茫,好孤獨。
她依舊在咬硬邦邦的饅頭,嘴裡唱着歌:“再美的花朵,盛開過就凋落,再亮眼的星,一閃過就墜落,愛本是泡沫,如果能夠看破,有什麼難過……”
斬月在飯盒裡夾茄子,筷子不好使,她吃了一口茄子又咬一口饅頭,放遠視線,好像看到了夏季乾燥的空氣與灰塵,嘴巴里慢悠悠的哼着這首歌的旋律,哼着哼着拿袖子擦眼睛,然後端着飯盒,忍着腰上的疼,站起來回住院大樓了。
……
第二天,斬月抽時間去了同一家醫院的婦科,掛了號在門診室外等候,她心情異常平靜,28歲的人,不會再做幼稚荒唐的行爲,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經權衡,利弊衝突儘量降到最低。
一個人做產檢很可憐,一個人墮胎呢,斬月望着有家屬陪伴的孕婦,她們的肚子高高的隆起,臉龐上洋溢着春日般剔透明亮的微笑,或許她也會有這麼一天,用滿含期待的心情迎接她腹中的小生命,可惜ta來錯了時間,命喪母親的手中,血肉相連,撕碎的是母親的心。
護士喊斬月的名字,她拾起包,從恍惚的神情中回過神來,跟着護士匆匆走進了門診室,婦產科大夫是位經驗豐富的老醫生,頭髮花白,見多了年紀輕輕墮胎流產的女人,什麼都沒說,埋頭在病歷上刷刷寫下記錄。
流產是個小手術,當天就能做,斬月做的是最簡單的普通人.流,要刮宮,護士引斬月去了旁邊一間門診,對裡面正在喝茶休息的年輕女醫生說:“張醫生,王醫生讓你墮一胎。”
年輕的張醫生打量一番斬月,可能是看她個子高,多留意兩眼,然後點頭,指着後面那張就診牀,說:“把褲子脫了,躺上去。”
斬月抓着拳頭,往窗簾望了望,乖乖脫了褲子,蜷在專做婦科檢查的那張躺牀上,雙腳踩着腳墊固定,以分開雙腿。
張醫生洗手消毒,戴口罩,手裡拿了宮腔鏡,準備從斬月下身刺入,器械的金屬質地讓斬月心臟一縮,竟然從就診牀上狼狽的跳了下來。
“我不做了,對不起。”
護士與張醫生面色厭煩,斬月在她們的嫌棄中迅速穿上褲子,抓上她的包,匆匆跑出了門診室。
……
斬月提着包從門診大樓跑出來,朝住院部跑去,行道上有石凳,她氣喘吁吁的捂着胸口,先坐下來休息一下。
其實她並沒有捨不得這個孩子,只是看到那冰涼而鋒利的手術器具,心裡畏懼了,她害怕身體再次受到穿刺的痛楚,也害怕屬於她身體的東西被醫生剝離體外。
她埋着頭趴在膝蓋上,心臟噗通噗通跳個不停,後來直起身,把頭髮重新綁一遍,心情在這段時間裡已經平復下來,她抓起包,向住院部走去。
這個孩子要怎麼辦,她現在還沒有主意,不想要不能要但不願意手術,雖然每年都有千千萬萬的女性在流產,但流產對身體的傷害不容置疑,斬月特別怕身體動刀的感覺,當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手術牀上,等待冷漠沒有人情味的醫生機械的幫你完成你所需的要求,你會緊張不安又害怕,原諒她暫時還勇敢不起來,在她失去一邊腎臟以後就容易膽小而怕事。
……
下午,斬月趁着媽媽睡覺的時候選擇了另一家醫院檢查她的孕狀,給她做b超的姓曹,是位三十多歲的溫柔女性,對待孕婦頗有耐心,斬月躺在牀上,肚子上塗了耦合劑,超聲探頭在她小腹上移動。
曹醫生看着顯示屏,又笑着看向斬月:“你懷了兩個孩子。”
斬月翹起頭,大吃一驚:“雙胞胎?”
曹醫生繼續移動超聲探頭,查看顯示屏:“不是,你懷的是異卵雙生胎兒,意思就是不是一個受精卵分裂的,所以不是同卵雙胞胎。”
斬月聽不明白:“那是龍鳳胎?”
曹醫生還是搖搖頭:“也不一定,有可能同男,也有可能同女,但長的不一樣,當然龍鳳胎也有可能。”
斬月撐着胳膊往顯示屏看,說實話她真的完全看不懂,但心情竟然說不上來的複雜,如果一個孩子讓她在要和不要之間難以取捨,那麼現在,無疑她做出了決定,她不可能殺死她的兩個孩子,這是上天的禮物。
產檢結束後斬月走出醫院,心情格外起伏,驚喜嗎?說實話,她驚喜,爲什麼一個寶寶的時候她還想要打掉,可現在知道肚子裡有兩個寶寶,反而決定要生下ta們呢?斬月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兒,心情無法平定。
……
路媽媽術後治療的不錯,一週後,劉主任點頭說,可以出院了。
那一天是斬月有生以來最開心的日子,路斬陽也回來了,幫媽媽辦理出院手續,爸爸滾着軲轆在病房裡忙前忙後,斬月去感謝給予偌大幫助的醫生和護士,雖然是盈利企業,但也盡心盡力,醫治病患,救死扶傷。
當天,一家四口終於以喜慶的心情重新團聚在叔叔家,媽媽這才知道爲了治她的病,家裡已經賣了那套老房子,知道這件事後,媽媽和爸爸關上門來在叔嬸房間說了好長時間的話,路斬陽留在家裡打掃衛生,斬月去菜市買菜,行走當中,哼着輕快的歌曲,其實愛情並沒有那麼重要,只要爸媽在身邊,她依然覺得自己很富足。
接下來的日子非常幸福,或許所有的彌留之日都叫人珍惜,路斬陽找到了實習公司,在s市終於展開了他的職場生涯,斬月留在成都,開始投簡歷找工作,以往是媽媽照顧爸爸,現在爸爸照顧媽媽卻多了許多,夫妻兩風雨走來一輩子,不僅僅靠愛情經營,幸福能分享,苦難能分擔,這是一輩子相偎相依才能建立起來的深情厚誼。
路斬陽漸漸獨立了,可斬月的負擔並沒有減輕,靠她一個人的薪酬得維持三個人的生計,儘管媽媽已經出院,但昂貴的醫藥還得買,還得吃,爸爸的復健也不能斷,斬月一連若干天都在人才市場和網上投簡歷找工作,最後陰差陽錯來到了一家國內非常著名的物流公司,與當地主管交涉很久,直到被試用斬月才恍然大悟,她看着公司給她配備的那輛電動三輪車,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成了一名即將穿梭風雨的快遞員。
正式上班前她有兩天時間調整自己,利用這兩天時間,斬月瘋狂惡補城市路線,將城市各大小區還有縱橫交錯的馬路熟練的掌握下來,必要時在雙肩包裡準備了一張城市地圖,兩天後,她去物流公司報道,介於她是新人,還是個女人,同爲快遞員的男同事都很照顧她,分給她容易找的線路,斬月駕駛着那輛屬於她的電動三輪車,終於開始了她從s市回來在成都的第一份工作。
那天下午,斬月正在車間收撿快遞,有同事在遠處喊她:“小路,有人找。”
她蹲在地上,一擡頭,看到裴霖站在傳達室門口,那天他穿了件圓領黑t,粉紅色過膝運動短褲,咖啡色豆豆鞋,特別陽光,但他這麼陽光的一個人,卻在烈日下皺着眉,非常嚴厲。
斬月站起來的同時他已經朝她走來,步伐大而快,給人凌厲之感,斬月心裡一緊,直覺要出什麼事似的。
裴霖不顧旁人眼色,拉着斬月手腕就把她往車間外面帶,斬月一點沒反抗,甚至想走的再快一些,怕被別人看到這種是非。
……
兩人一路急走,裴霖拉着她,斬月需要小跑,一直走到公司大門口,一輛黑色奧迪停放路邊,見裴霖有意往這輛車走,斬月知道這輛車應該是他開來的。
從看到斬月在撿快遞起,裴霖心情就特別陰霾,打開門,他也沒憐香惜玉,把斬月塞進副駕,自己繞過車頭,也上了車。
可能怕斬月逃跑,上了車的他特意用中控鎖門,斬月聽到那聲音,扭頭看着他,其實她根本沒打算走人,因爲有許多事想和裴霖說清楚,或者問清楚。
車內開着冷氣,吹起斬月皮膚表面的雞皮疙瘩,她抱着自己臂膀,裴霖望着她這番舉動,一回頭,從後座夠來他的外套,扔在斬月身上。
兩人沉默的用眼神交流,斬月面無表情的看過他,把他的外套放到他腿上。
“你真是……”
他氣的話也說不完全,這一次把外套蓋在斬月身上,不容她抗拒。
斬月不想因爲這件事情兩個人就吵起來,她沒再反抗,只是把他的外套往下拽了拽,不與自己的皮膚那麼親密的相貼。
裴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所以他現在看起來這麼生氣,內心應該難以忍受了吧,他轉視看向擋風玻璃,剛從儀表盤拿起煙包又甩了回去,雙手握着方向盤,很嚴厲的質問斬月:“你送快遞?”
斬月笑着反問:“送快遞怎麼了?這也是一份工作啊。”
裴霖不覺握方向盤的手都收緊了許多,扭頭瞪着斬月,那微挑的單眼皮投射出純粹而犀利的光芒:“你一個女人送快遞?路斬月,你上b大就是爲了送快遞?”
斬月並不想爭執,個人觀點不同,本是常事:“你找我什麼事?”
裴霖可能真的想吸菸,他降一半窗戶,點上煙,用靠窗的左手夾着:“你願意跟我回深圳嗎?”
前不久他到成都找她,兩人在飯桌上和氣融融的說開了這件事,斬月原以爲那就是這件事的結局,沒想到裴霖還這樣問,她氣急敗壞。
“你到底要幹什麼?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說好?”裴霖一邊開抽屜找東西,一邊反問斬月:“說好什麼?我跟你能說好什麼?”
與其陷在泥沼裡不如裝聾作啞,有些事情處理起來相對棘手,不如充耳不聞入眼不看,時間慢慢流逝,總歸會風平浪靜。
斬月打算下車時問了他一件事:“你有沒有寫過舉報?”
裴霖的左臂搭在降下的車窗上,他隨性吸着煙,聽到斬月這句話時露出嘲諷的笑容:“我說我沒有,你信嗎?”